第41章 尸解仙

    走廊里的这场风波并不算大, 却严重影响了整个研究所的工作进度。当众呕吐的三个人都是负责系统维护的高级程序猿，当时正在一一排查研究所所有的在线发声渠道。他们这么一趴下去的结果，就是整个检修和调试流程全部都乱成了一锅热粥。以至于在灾难性的数据泄露之后，研究所的官方账号居然在网上装死装了整整一个多小时, 任由质疑和阴谋论将它推上风口浪尖, 活生生跳进了互联网舆论的火葬场。

    不过, 这样愚蠢得足以记载入年度迷惑行为大赏的操作倒是产生了一些意料之外的效果——大概实在这种操作是有点难以理解，本来正在狂热yy阴谋论的网络舆论渐渐出现了分化，有些大v开始深扒起了研究所应对如此拉跨的内幕。

    某种意义上说，这些内幕都有效地将公众对“鬼影”本体的注意转移到了各种吐槽上。于是组织下辖的舆论控制机构毫无心理负担地利用起了这种趋势，试图将整个事件的脏水全部塞进研究所的喉咙里。当然这么做实在有点不地道……但考虑到所里之前卖队友的种种神秘操作，显然不需要什么道德负罪感。

    尽管舆论终于出现了转机，但在宁泽告知陆卿这一可喜的变化时，他却并没有什么高兴的神色, 反而眉头紧锁，关心起了最紧要的问题：

    “为什么研究所又出篓子了？！”

    “不知道。”宁泽耸了耸肩：“刚刚有人打听过一点消息，说是可能食物有点安全问题, 放倒了几个重要人物, 所以整个流程都瘫了。归根到底还是没有应对预案和紧急备份，太菜了吧。”

    关于菜这个点当然无可反驳，但陆卿指出了关键。

    “我不知道食物安全问题是怎么一回事, 但这个时间点未免也太巧了——问题爆发得太迅速、太密集了，而且，从之前占卜的结果看, 事情相当难说——”

    他沉吟片刻，抖抖衣袖扔下了两枚硬币。这两枚枚硬币掉落在地左右滚动，滴溜溜旋转了数圈, 居然都直直的立在了光滑的地板上！

    在占卜中，硬币正面为“阳”，背面为“阴”，用阴阳交替来描述不同的卦象。但现在直接挺立，闹了个非阴非阳非正非反，就变为了极为罕见的卦象——这意味着天机不可泄露，占卜者根本不能窥测未来。

    当然，即使不能窥测未来，也能从这样暧昧的态度中看出一二：如果只是普通的吃坏了东西拉肚子，当然不会有什么天机不可泄漏。

    宁泽自然知道这言下之意，但眯了眯眼睛却没有什么法子——玄学圈子和高科技圈子八竿子打不着，打听一些八卦或许还不算为难，但要调查这样涉及到内部安全的大事，那当然就是力所不及了。

    不过陆卿显然也没指望着组织上能拿出什么法子来。他拍拍手掌吹了声口哨，只听到角落里哎哟哎哟连声大叫，半空中飘来了一个被符咒裹得结结实实的毛团生物。宁泽仔细辨认了片刻，不由颇为吃惊：

    “猹？！”

    “昨晚撞到我手上的一个猹妖，当时受了重伤。”陆卿摊手：“本来以为只是个路过的小喽啰，没想到今天照镜子的时候居然发现了异样……”

    它这句话没说完，猹妖西老三的叫声更加凄厉了——说实在的，昨晚它被陆卿顺手带回来的时候还自以为得计，心想可以靠着重伤蒙混过关，趁机悄悄溜出去。没想到早上一道金光将它体内贮藏的法力照了个干干净净，于是乎瞬间露陷，毫无意外成了送人头的阶下囚。

    不是说照妖镜是很罕见的法宝吗？为什么老子抬脚就能遇到一个？！

    想到自己算是打包捆绑送货上门，它的哀叫便越发痛苦响亮。陆卿听了片刻都不由面带疑虑，迟疑着想去拿急救箱。不过宁泽仔细打量片刻，伸手拦下了陆卿：

    “它是哪里受的伤？”

    “胸膛吧。”陆卿道：“之前还吐血了。”

    “喔，那就没事。”宁泽淡淡道：“胸口处受伤的肌肉会直接牵扯肺部和气管，要是受伤后叫唤得这么用力，早就血气胸发作满地打滚了。”

    他想了一想，又补充道：“这是我之前打群架的经验。”

    西老三的叫声戛然而止。

    陆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眼见着遇上了行家，西老三只能硬着头皮求饶：“求两位大人——”

    一语未完，它喉头一紧，说不出话来。陆卿反手亮出了掌心用朱砂涂抹的诚心符咒，语气带了警告：“看来法力不错，居然听得懂人话。我念你修行不易，也不想下重手。自己懂事一点，乖乖答话，听到没有？”

    西老三赶紧点头。

    陆卿道：“你叫什么名字？什么来历？”

    诚心咒法力逼迫之下，由不得西老三不开口。它呃呃两声立刻答话：“小的是西老太爷的随从。小的——小的家里兄弟姐妹四个，大哥叫西瓜，二姐叫西果，小妹叫西采，我叫西老三……”

    宁泽立时皱眉，不过第一个关心的倒不是什么西老太爷，而是——

    “瓜果蔬菜，你应该叫西蔬吧！”

    听到了最后那两个关键字，哪怕西老三被重重符咒捆绑外加重伤在身，也忍不住扭动身体怒目直视。宁泽微微一愣，随即看到了这只猹妖身上那些黑黄相间稀稀疏疏的极点的皮毛，随即恍然大悟：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不好意思哈！”

    这句道歉比上一句还有杀伤力，西老三拼命扭动挣扎，黄豆小眼睛中几乎要迸射出仇恨的火焰。陆卿咳嗽了一声赶紧打断：

    “那——你知道西老太爷的事情么？”

    西老三还欲用眼神发泄愤怒，可惜刚一抬头就看见了陆卿手指上蒸腾而起的金色光辉。于是一瞬间聪明的智商占据了高地，当即老实作答：

    “我们兄妹四人是老太爷跑腿的亲随，基本上的事都还知道一点。”

    陆卿抿了抿嘴唇，不由转头和宁泽对视一眼，知道这一次真的挖到了关键情报源！他按捺住紧张期待，淡淡问道：“那你知道西老太爷追杀我们的原因么？”

    西老三犹豫片刻，但很快被符咒法力逼着点头：“我——我知道一些，可能，可能是因为一件东西……”

    陆卿眯起了眼睛，不由得身子前倾，盯紧了西老三的那张毛脸：

    “因为什么东西？！”

    那一瞬间他想到的是之前带回来的杀生刃……但无论怎么检查，除了大量杀生的煞气之外，那把手术刀都并没有什么异常。到现在他们甚至没有摸清楚这玩意儿的真正来历。

    “这个，这个，这个我也不太清楚——老太爷不可能告诉我们的……”

    西老三话还没说完，已经从下方偷瞄到了陆卿微变的脸色。他打了个哆嗦赶紧找补：“不不不过我也知道一点消息——”

    “之前，之前，就是十几二十几年前吧，老太爷选了个风水很好的地方，说要修一个洞府。我们这些小妖，都奉命帮着督工监造，搬运土石。结，结果地基挖到一半，下面多了一块老大老大的青色石板挡在中间。不管是挖是炸是烧，我们想尽了法子，怎么样都打不碎这个东西。后来老太爷亲自出马，运足法力调使用神剑，才将这石头一切两段。结果切开石板后下面居然压着一具尸首，老太爷一剑下去收力不住，居然把尸体的脑袋都劈成两半了……”

    说道此处，西老三那张黑黄的毛脸上都露出了惊惧之意，显然对十几年前的往事还心有余悸。它咽了口唾沫，又结结巴巴开口：

    “当时，当时我们都围着再看，看得可清楚了——那具尸首躺在石头下面，头发胡子老长老长，肌肤皮肉都是有血色有光泽的，看起来就跟活人一样。但，但老太爷一剑下去劈开了头颅，然后鲜血溅得满地都是，眨眼之间尸体就只剩下一堆骨头了……”

    陆卿转了转眼珠，本能地听出了一点怪异。

    “然后呢？”

    “然——然后？然后从那个劈开的头骨里面就掉出来了一张——一张丝绸。我，我在旁边偷看了一眼，上面好像写了一首打油诗……”

    宁泽懵了，估计觉得打油诗和这样怪异的气氛实在不符合：

    “什么？！”

    “打，打油诗。”西老三怯生生望了陆卿一眼：“说，说是什么——我是赤脚仙，苦修二百年。婴儿不得产，踌躇土石间。而今形骸脱，谢君赐一剑。”

    它想必是对这几句话记忆深刻反复回味，哪怕在惊恐畏惧之中，居然也能背得流畅自如张口即来。宁泽在旁边听得稀里糊涂，但陆卿却立刻变了脸色：

    尸解仙！

    道教中讲究成仙，最上乘的当然是白日飞升脱胎羽化，其次则是道行圆满抛弃凡胎自在而去。但这样飘扬高举的上乘境界，当然不是一般人可以企及。要是修行日久却寿元将近，又不舍得抛弃修为转世重来，便只能在肉身做打算，所谓“尸解仙”。

    一言蔽之，这一派的思路就是死后继续修炼——以法术将真气与魂魄封存在尸体之内，再活着葬入风水宝地中。于是尸体虽死尤生，在地下也能吞吐真气修炼法力，长久保持肉\\身不坏，等于是保存下了辛苦修炼的鼎炉。

    但这种法子讨巧固然讨巧，却也有巨大的风险——道教成仙的最后一步，是将元婴修炼完满之后，由头顶脱出玄窍飞升而上，从此逍遥自在于三界之中。术语所谓“婴儿产育”、“冲举飞升”。但要打开玄窍释放元婴，却非得是活人运转真气不可。尸体再怎么虽死犹生修炼法力，哪怕将元婴锻炼得再完满强壮，也是绝不可能自行“产育”的！

    既然不能自行产育，便只能剑走偏锋，引诱后世为自己解脱……譬如，以外力劈开玄窍！

    所以说——“婴儿不得产，谢君赐一剑”。

    陆卿长长吐了一口气，只觉得心情复杂，千头万绪无从分辨。

    “特么的居然真有这种东西。”他喃喃低语：“我还以为只是传说……”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的设定参考了隋唐演义和阅微草堂笔记。

    其实用剑劈开应该算兵解，不过这里混用一下。

    求收藏求评论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