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医生的无助
“心念，你过来一下。”吴晓黎站在医生办公室门口，冲我喊道。
我起身小跑地跟在她后面。进到吴晓黎办公室后，才发现马越君也在办公室里。马越君把一份病历放到我跟前。
“看看这份病历，说说你的想法。”
拿起病历夹仔细审阅：“情况很危险，心脏扩张极其严重，左心衰竭，她本人还是个五个月的孕妇，需要马上做心脏移植手术，病历上给的时间太长，其实大家心知肚明，病人能不能撑过三天，都是个未知数，更别提一个星期了。”
吴晓黎沉默不语，良久，开口问：“你手里73床的袁老师，是不是也需要做心脏移植手术？”
我点点头,俨然已经猜到吴晓黎想说什么：“对，不过，我手上的那个病人，目前情况稳定，您这边着急，有心源您先用也可以。”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马越君突然开口：“用心源这件事，需对要跟病人和病人家属沟通好，如果沟通不好，医院是要承担欺骗患者的责任的。”
我环视着马越君和吴晓黎，出声道：“我去试试，跟我病人还有家属沟通一下，毕竟吴主任的病人情况比较严重。”
吴晓黎叹口气：“如果病人执意不肯，就算了，不要太强求他们。”
我应允点头，离开办公室。
回到办公桌前，发现办公桌上放着已经扒好皮的石榴和橘子，拿起一瓣橘子放进嘴里，还挺甜，脸上浮起甜美的笑容，抱起病历本朝着病房走去。
“袁老师，今天身体怎么样？”我看着床上的老者，甜甜的问道。
袁老师招呼让我坐下，和蔼的说：“身体挺好。”
我：“今天谁照顾您啊？我有点事想跟他们商量一下。”
袁老师指着走进病房的女子：“这是我女儿。袁洁。”
袁洁放下手中的洗脸盆，脸上挂起微笑：“何医生，有什么事吗？”
“我们能借一步说话吗？”我说。
袁洁跟我来到病房外，我直接说：“是这样的，我们最近一直在帮袁老师找合适的心源，但一直没有找到，今天早上住院部又接了一位病人，也是需要心脏移植，她还是个五个月的孕妇，情况十分严重，能不能撑过三天都是个问题；因为袁老师的移植排位比较靠前，我们科室想跟您商量一下，有合适的心脏以后，能不能让这个孕妇先用？”
袁洁的脸突然阴沉下来，仔细思考后，出声拒绝：“何医生，虽然我很同情，那个孕妇的遭遇，但是我不能拿我爸爸的生命开玩笑，我只有这一位父亲，实在无法大度的把名额让给别人。”
吴晓黎走到医生办公室里，双手用力的拍出声音，大家都往她这边靠近：“咱们科室今天收治了一位重症心脏扩张，左心衰竭的五个月孕妇，孩子不足月，无法引产，在这，想跟大家讲一下，都跟身边其他医院的朋友，教授，或者有其他医疗渠道的人联系一下，有心源的话，赶紧确定，最好的两个心源，科室里还有一位70岁的患者，同样需要心脏移植。”
是啊，谁愿意拿自己家人的生命去做这样的决定呢？我看着眼前的袁洁，心里想到那个孕妇，此时此刻医生才是那个最无助的人吧？因为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两个病人都满意，才能不伤害这两个病人。
“您要不再考虑考虑，那个病人情况真的很危险，袁老师的体征和体态都是非常平稳的。”我想再试试，不死心的开口央求。
袁洁摇摇头，走进病房，不再听我说话。
我耷拉着头，迈着步子朝医生办公室走，还没进去，就看见吴晓黎和马越君站在里面。
“怎么样？”马越君看到门口的我，走出办公室问道。
我摇摇头，马越君拍拍我的后背：“没事，走，吴主任在里面开会呢。”
“大家之前有没有遇见过类似的情况？有的话，可以说说处理方法。”吴晓黎站在门口问道。
晏梓峥：“人工心脏，应该可以暂时解决现在的问题。”
吴晓黎看着他，对他做了一个继续的手势。
晏梓峥：“我说的情况，只适用于第一个重症患者，就是在现有的医疗条件下，无法医治的患者，只要经过家属和患者本人的同意，是可以使用，没有药监局备案和批文的药物或医疗器械。”
肖衍：“意思就是，死马当活马医？”
晏梓峥：“对。可以相对来说，延缓病人存活的时间，为找到供体提供更长时间。”
吴晓黎叹口气，表情严肃：“植入人工心脏，对病人来说风险是非常高的。”
马越君：“吴主任，现在的问题不是非要植入人工心脏不可，是加大病人存活几率，为供体的出现，提供更长时间，不过这个方案还是要跟患者说一下的。我们还是要尊重病人自己的意愿。”
吴晓黎：“——”
“不好了，吴主任，何医生，73床的病人吐血，昏倒了。”护士慌张来报。
我夺门而出，跑进病房里，上手摸了摸病人的脖子，气管向健侧移位：“做心脏b超，凝血功能检查。”
我用力按压着病人的胸腔，用尽全力做着心肺复苏。
护士看向床头的仪器，朝我喊：“何医生，病人心跳要停了。”
“马上进行肾上腺素一毫克静推，找吴主任过来，快。”
晏梓峥推开我，接上我做的心肺复苏继续按压。可仪器上没有丝毫响应。
吴晓黎进来看到是这个症状后，立马对护士说：“马上去拿体外膜肺氧合，快。”
体外膜肺氧合用上以后，情况好似有所好转，刚出病房门，袁洁拉着我的手，焦急地说：“何医生，我爸爸怎么样？他没事吧？”
我浑身冰冷，颤抖着说：“情况不太好，已经上了体外膜肺氧合，我们会密切关注病人的情况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听到护士急切尖锐的呼喊：“吴主任，重症孕妇情况不好了。”
吴晓黎以最快的速度冲向病房，我看着她的背景，心里一种说不出的滋味，都说医生是一个受人敬仰的职位，但是这个职位里的辛酸和苦楚只有医生自己知道。
晏梓峥轻拍我的后背，小声安慰：“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别想太多。”
中午吃完饭，我叫醒趴在办公桌上睡觉的晏梓峥，拉着他来到袁老师的病床前：“他已经挂水3个小时了，没有排一滴尿。”
晏梓峥和我相视一眼，俯下身子查看体外膜肺氧合上的参数，声音极轻：“肾衰。”
我眼眶瞬间红起来，声音颤抖：“肾衰是所有器官衰竭的第一步。”身子轻颤，不受控制的摇摇欲坠，晏梓峥上手扶住我，语气坚定：“念念，你是医生，连你都倒下了，你让你的病人怎么办？”
“可现在的情况是，就算有供体心脏，对他来说已经没有用了。”我近乎哽咽的说。
“老晏，老晏。”肖衍叫着，从办公室里冲出来，站在病房门口说：“有心脏了，两个供体都找到了。”
晏梓峥看了一眼我，轻拍我的肩膀，跟肖衍说：“走，去找吴主任和马主任。”
没过多久，吴晓黎和马越君来到袁老师病房里，看完情况后，缓缓道：“何医生，通知病人家属，以病人现在的情况不支持也不建议进行心脏移植手术，让他们节哀顺变。”
我垂着头，没有说话。
“今天重症孕妇的手术，你就不要参加了，放松放松心情，下班就早点回家吧。肖医生，晏医生，跟我一块进手术室。”吴晓黎语速飞快道。
我一屁股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仿佛被人抽走了魂儿一样，晏梓峥蹲下身子，疼惜的用手掌抚上我的脸，我用力扯出一个微笑：“你快去吧，我没事。”
晏梓峥在我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就离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袁洁进了病房，我连忙起身，还不等我说话。
袁洁率先开口：“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何医生，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我爸常说你是个好医生，很有上进心。”
听到这些话，我羞愧难当，狭长的眸子里溢出温热的液体：“对不起，袁洁，是我医术不精，没有及时找到合适的心脏供体，对不起，是我的失职。”
袁洁连忙制止我，从兜里拿出纸放在我手里，眼睛两边挂着未干的泪痕：“不是你的错，何医生，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我理解寻找心脏供体需要时间，也理解你们医生那些不能言说的痛苦。”转头看向病床上的父亲，啜泣呜咽道：“也许现在对爸爸来说，是一种解脱吧，他不用每天一把一把的吃药，也不用在身上悬挂各种仪器，更不用每天担惊受怕，活在提心吊胆里。”
我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出病房，导医台前的徐禾，看到我出来，赶忙上前扶住我，把我扶进休息室，断断续续道：“禾禾，是我有地方做错了对不对？我是可以救他的对不对？你告诉我呀，禾禾。”
徐禾看我焦急的样子，心里心疼的不得了：“你没有做错，不是你的错。”
听到这句话，我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崩塌，大滴的泪珠从我眼里溢出：“那我为什么救不了他？为什么？”
“念念，医生就是这样的，以后你会遇到很多个这样的病例，遇到很多个，你用力抢救，但救不回来的人，这些都太正常不过了。”徐禾安慰道。
我吸吸鼻子，让自己尽量变得平静：“这是第一次我的病人在我眼前死去，但是我学了那么多知识，那么多理论，到最后我还是救不了他，你知道我有多绝望多难过吗？”
徐禾把我抱进怀里，手顺着后背，帮我捋气，带我哭声小点：“我知道你的难过，理解你的绝望，但是，念念这是你必须要面对的第一次，以后还有好多次，你选择这个职业，就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突发状况，这次可以哭鼻子，下次也要哭鼻子吗？”
我在她怀里抽抽泣泣反驳：“医生是人，有血有肉，会哭会笑，谁规定医生下了手术台也必须要冷冷静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