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去医院的路上
马车摇摇晃晃,像极了颠簸的人生。而我的一生便如同在这昏暗的马车里一样,迷失了方向。
我不关心车窗外的山河破碎,只愿蜷缩在这狭窄的空间里苟且偷生。
也许是因为刚才几句不愉快的交流,马车里安静了十几分钟,林文才靠在一边打着瞌睡,流了一嘴哈喇子。而林秋生则是和他师父一样正襟危坐,闭目养神,这两位颇有道家的宗师风范。
空气太过淤滞,我将车窗撇开。一抹亮光刚好照在林秋生的脸上。可以看见林秋生脸色古铜,面容英俊,微长的头发飘逸,两条剑眉凌厉;虽然动时上蹿下跳也不着调,但静下来亦十分严肃。
林秋生出生在光绪皇帝和慈禧老佛爷死的那一年,1927年的他因该是虚岁20,比我要小三岁;而旁边的林文才是宣统二年生人,更要小一岁。
前文我已经说过,九叔因为修行保持了童子身,他的这两个徒弟其实是他收养的孤儿。
我依旧坚持认为和我挤在同一辆马车里的三个道士实际上就是江湖神棍,但是十几分钟过后我就会稍稍改变想法。
“听说在河道上捞起的棺材里,除了有刘县长的遗体,还有不少陪葬品?”九叔依然睁眼问我。
想必是哄抢的事情早就在县城里传开了,我也不隐瞒,“是啊,怎么了?”
九叔道:“那是死人的买路财,是冤魂故意放进去的。”
“冤魂?哪儿来的冤魂?什么叫冤魂故意故意放进去的?”九叔一句话让我胆战心惊。
“什么冤魂,钱队长和你的上司卢团长因该最清楚不过了吧?”九叔道。
我心里估摸着应该就是那个被打死的小姑娘,或者是那些离奇失踪的尸体。
九叔又问我:“你手里有那些黄金吗?”
我腻了腻,同时挠了挠后脖颈,拖拖拉拉道:“好像好像抢到抢到了那么一两一两根但是但是中途又被抢走了!棺材里的东西我什么都没拿!”
我矢口否认,哄抢黄金的风波还没平息,怕九叔告诉卢疯子。
九叔咳嗽了几声,不愿多做解释道:“总之那些不义之财你别用,用了会倒大霉的。”
“我他妈的现在还不够倒霉吗?三师徒没一句话我爱听的。”我撇了撇嘴姑且把九叔的这句话记着,反正那四块金条还埋在院子里,再不济就把那四块金条当作棺材本,我还不信什么玩意儿能咒我一辈子!
我扭了扭头,哼哼地冷笑了一声,小声道:“你说我会倒霉就倒霉,你算老几?”
林秋生一听我问他我师父算老几?突然睁开眼凝视了我几秒。
“姓钱的,你怎么说话呢?”
我又龇牙咧嘴臭了林秋生一句,“本大爷用不着!”
林秋生顿了顿,像是在忍我,我害怕他登时给我一拳,于是把手伸到身后牢牢握住警棍。
林秋生没有动手,只是深呼吸了一口气对我道:“钱队长你问我师父算老几,我来告诉你我师父是神霄派掌教、神霄派三十六代大天师、世袭雷霆大判官你说我师父算老几?”
这时候林文才也醒了,坐端直身子,一听见师父的头衔,便让他以为在做科仪法事,有些没回过神的感觉。
林秋生似乎有些生气,继续替他师父打抱不平道:“姓钱的,我师父好心提醒你别不知好歹,别人怕你保安团的人我们可不怕你。”
“就是!”林文才接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就是挤兑我道,“你别不知好歹,要不是我师父昨晚召来雷霆,你和你那疯子团长都估计得玩儿完!”
九叔闭着眼,我看不见他的什么天师头衔,只看见一位年近花甲的老者显露出满脸倦态。
我质疑九叔道:“九叔,你说是冤魂作祟,那我问你刘县长的尸体怎么会跑到货船箱子里去?那货船箱子里的女那货怎么不见了?”
我差点说漏嘴,殊不知九叔心知肚明棺材箱子里是什么货,这相当于公开的秘密。
九叔皱了皱眉,他也说不清鬼魂是用什么方式将刘文宣处死的,也许是某种诅咒,也可能是某种魔力,但是他也想不通为什么有地官法印那些鬼魂能近刘文宣的身。
一般来说只有生人才不怕地官印,难道真的是报应不爽,地官印失去神力了?
九叔道似乎已经疲于和我这个外行且不尊重道教的人交流了,只是对我道:“总之我提醒你的事你最好记住,毋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免得惹祸上身。”
那时候我一直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什么善啊、恶啊,还有什么雷霆什么神器,总觉得就是三个疯子。
马车停了,时间差不多来到了晚间六点过,这是九叔第一次来洋人的医院,看着洋人的喷泉、楼房以及雕塑都觉得新奇。
“好风水!”九叔望着门口的喷泉道,“水聚明堂,财源广进,这洋人和我们一样的讲究。”
林文才问:“洋人也会摆风水局?”
常在县城里跑动的林秋生告诉他师弟说:“这医院的院长史密斯是个中国通,听人说他有点本事。”
我们四人走进医院大门,听护士长说史密斯教授在教堂,我便在前台嚷嚷赶紧让史洋鬼子过来。天色不已经不早了,莫耽误我晚上去逛窑子。
护士长惹不起我们这些穿黄皮的,笑着安排我们四个到史密斯的办公室,然后去不远处的教堂请他前来。
如今才来细说说这外国人史密斯。他是德国人,看模样差不多三十五六岁,辛亥年前后来到广东;他既是个医学教授,又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一到林河他便开办教堂和医院,同时还免费救助一些妇女和儿童。
史密斯的所作所为与烧杀抢掠的洋鬼子形象大相径庭,也因此获得了不错的口碑,县里的乡亲父老一般叫他史大夫,只有我们这些泼皮无赖才叫他史洋鬼子。
我环视了一圈史洋鬼子的办公室,装潢古朴典雅,就连我这个土货都觉得非常有格调。屋里有台钢琴,门旁边有台留声机,还有几幅半裸的油画。
背景墙上放置了一些相框,有一些是他刚到中国时旅游的照片,照片里甚至还拍下了前朝的一些平民和官员;有一些则是和他朋友和女儿的合照。
“妈的这洋鬼子还爬过长城?”我指着照片骂道,仿佛一看到洋人站在长城上,就觉得是整个西方骑在中国人头上。
九叔看了一眼桌上的圣经和十字架,问林秋生:“他还是个洋道士?”
“好像是。”林秋生道,“我也搞不懂他们那个什么教,估计也是医道不分家。”
九叔犹豫了一会儿,在排洋的立场上我们的旗帜还是一致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要不我们走吧。”九叔不是很想和洋人打交道,正想走突然腰部一阵剧痛,差点倒在地上。
林秋生和林文才赶紧把九叔扶到椅子上躺坐着,并劝道既然来都来了,就看看西药方子是不是就要比中药方子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