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忧喜两半
男人似乎不打算听话，他用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我脸看，尽管我戴着纱帽，依然阻挡不住他的那道目光射入。我往沈大娘身后挪了下脚步，侧过身去，不叫他盯着我不放。
沈大娘是过来人，见识多，一眼就瞧出来那人心怀不轨，居心叵测，一伸手将我护在身后，双手叉腰，指着那男人的鼻子就破口大骂起来，我向来是不喜欢骂人的人，此刻却觉得沈大娘英勇无比，是个大英雄。
“哪来的登徒子，一双狗眼往哪看呢，再看我眼珠子给你挖出来，我家闺女是你能看的吗？清白的大姑娘，若是被你坏了名声，我非把你祖宗十八代的坟头都给刨了垫我家的猪圈。”
沈大娘的诅咒够绝了。
没想到，那男人完全没被沈大娘的这番话震慑住，他往前一步，靠着我们更近了一些，甚至想伸手去掀开我头上的纱帽，一窥纱帘下的容貌。
沈大娘彻底不干了，扯着嗓子喊起来，“哎呦喂，大伙快来呀，外乡人欺负村里的人了，有人不要脸，要调戏我家大姑娘了，大伙快来救命呀！”
沈大娘这嗓子没白嚎，话音刚落，差不多满村子的人都拿着各种“武器”气冲冲跑了过来，我细看了下，有拿铁锹的，有拿锄头的，有拿斧头的，有拿扁担的，估计什么在手边就拿起赶来，我甚至看见几位八十岁的老人家，人人握着一把镰刀，迈着小步子颤颤巍巍跑来。
村子的人，十分团结，但凡哪家有难，都会齐心协力帮忙，尤其是有外乡人欺负村里的人，他们更是同仇敌忾，一起对外抗击。
我没料到大家的齐心，那男子更没想到自己会身处险境，毕竟人多力量大，就算他是武林高手，也没办法在一群怒气冲冲的村民中间轻易脱身，他后退几步，双手抱拳，对围在自己身边的村民求饶道：“各位乡亲，误会了，我不是要轻薄这位姑娘，我只是觉得她十分眼熟，想看看是否是故人。”
“放你娘的狗屁，你就是见我家闺女长得好看，想耍流氓，村长，正好您来，你快教训一下这个狗崽子，叫他欺负我们村里人！”
村长是位六十多岁的老者，一把白花花的胡子垂在胸前，颇有几分仙骨道风，不像一个整天和土地打交道的农人。
村长站出来，看了眼那男子，斥道：“你是谁？我们村里不欢迎外乡人，尤其是欺负我们村民的外乡人，赶紧给我滚！以后若是让我再见到你，定不会像今日这般客气！”
男人是识时务的，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拱拱手，拨开人群跑走了。
村长朝身边几位年轻的农夫使了个眼色，他们会意地点点头，朝着男子离开的地方跟去，应该是确定一下他真的离开了村子。
“大伙都散了吧，各忙各的，没事了。”
聚集的村民在村长的命令下，立刻散去，村里恢复了正常。沈大娘有点不解，拉住村长的袖子，问道：“村长呀，为甚不打一顿那狗崽子，你都不知道，他刚才多过分，想轻薄了夏姑娘呢！”
村长看了一眼我，我欠身下去，“多谢村长出手相助，沈大娘，不碍事的，再说他没碰到我。”
“没碰到你不假，可那眼珠里都快长到你身上了，这些可恶的外乡人，我真想挖了他那双狗眼，喂给我家花花吃。”
花花是沈大娘家养的花母猪。
“咳咳咳，”村长假装咳嗽了一声，沈大娘立刻止住了嘴里的话，乖乖低下头等他发话，在这个村子里，村长是极有权威的，管着村里大大小小的事，村民没人敢不听他的话。
“沈大娘，我刚才来的时候，看到你家厨房冒了黑烟，怕是你家的锅烧糊了，你赶紧回去看看，我来送夏姑娘回去就是。”
沈大娘一听家里锅糊了，一拍大腿，“哎呀，我的馒头，村长，那我先回去，我家那老头子是不管事的，要白糟蹋我一锅馒头了，夏姑娘我就送到这里，我要赶紧回去看看。”
沈大娘都来不及听我道谢一声，转身往家里跑去。
沈大娘走后，村长才对我说话，“夏姑娘，我们走吧。”
我们走在回去的路上，村长到了无人的地方才对我道出了心里的话，原来他不是不想替我出头，只是他无意间看到了男人手腕的绑带，绣的是黑鹰图案，这种图案，只有京城的禁军才能佩戴。
我的心沉得更深了，无形中好像有把大手，紧紧扼住连我的脖子，我大喘了一口气。
“夏姑娘，不是我胆小怕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是和官家作对，咱们小老百姓斗不过他们的。”
“村长，您说的没错，没必要和他们硬扛，吃亏的肯定是咱。但他今日是被迫离开，我怕他日后还会回来的。”
“这几日我会加强村口的巡逻，叫他们多加注意来往的客商，若是遇到奇怪的人，第一时间通知我，咱们早做打算。”
“夏姑娘，我今晨听唐大夫说你们要成亲了，可喜可贺呀，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节骨眼上，你这几日不要出门，有事让夏雨妹妹去办就好，或者差人告我一声，老夫帮你办。”
村长不是无缘无故说这话，当初我与夏雨来到村子里，满身伤痕，尤其是我，奄奄一息，在这么排外的村子里，村长二话不说，将我们留在家里，悉心照顾了两个月，不但没有赶走我们，还号召村民给我们盖了间茅草屋安身，这份恩情，我们是还不清的。
更可贵的事，他一次都没问过我们的过往和身世，将我们是为村里人。
“村长，对不起，让您操心了，您放心，我这段时间不会出门，不会引起不必要的事端。”
他抚摸着胡须，欣慰地点点头，“夏姑娘能理解老夫的一片心意，老夫很感激，你也不要着急，等过了这段日子，就没事了，日子还和往常一样。”
村长一直送我到了家门，看到我进了家门，才放心地离开。
回到家，夏雨出来迎接了我，没见到王猎户。
“姐姐，你去哪里了？等的我好着急！”
我望着夏雨的满头大汗，问道：“怎么了？出了何事？从未见你如此着急过。”
夏雨往外头看了几遭，关了门窗，才走到我跟前，小声说道：“刚才我与王猎户去了河边，看到好些人在寻找什么人，尤其是看到了年轻的女子，必定要仔细检查一番才肯放过。”
她顿了下，我给她倒了一杯水，她拿起来猛灌下，才润了喉，继续说下去。
“我们都是在那里待过的，这种场面在熟悉不过了，我当时就有不好的预感，让王猎户上前打探了一番，你猜怎么着？”
事情已经明了得不能再明了，有人知道我们没死，正四处找寻我呢，或许他们已经查出来我就在江宁郡，才会大张旗鼓前来拿我。
我叹了一口气，“夏雨，这里怕是待不得了，我们必须离开这里了。”
“姐姐，你都知道了。”
“嗯。”
我将我的遭遇告诉了夏雨，听完我的话，她沉默不语了好一会儿，只站起来走到窗前，开了窗，望着窗外发呆，我知道她看去的方向一定是王猎户住的地方。
我不忍拆散了这对有情人，可不走不行。
我走到她身边，将她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不是喜欢他，告诉姐姐你的心意可好？”
我与夏雨相识在奴隶贩卖的黑市里，天狼国早在先帝刚继位的时候就废纸了蓄奴的旧制，除了自愿卖身为奴的情况，决不许在违背个人意愿的情况下买卖奴隶。不过有人却甘愿冒着砍头的风险，偷偷在黑市里买卖奴隶，一般在黑市里买卖的奴隶，都不是为了当家仆使唤，所以价值千金，比如那些异域抓过来的极美女子，买回去做私宅里的金丝雀，充作炫耀的资本，一时间成为了上流社会的风尚。
我是受了皇上的授意，化身为男子潜入黑市调查证据，遇到了刚被抓来贩卖的夏雨，那个时候她是野性十足的雪山上的母豹，美丽且神秘，让一群疯狂的买家趋之若鹜，一掷千金，争相竞拍购买。
我为什么想买下她，除了她与赛罗娜是同族人的原因外，让我下决心买下的原因是她那双不肯屈服于命运的眼睛，深深打动了我。那段时间，我有点认命的意思，觉得得不到轩辕夏的心，一切对我来说毫无意义，甚至动了自杀的念头，在看到夏雨眼睛的一瞬间，我醒悟过来，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我用全场最高价买下了她，走出黑市，我命人解开了她身上的枷锁，放她自由。起初，她只是盯着我，表情复杂，我以为她听不懂我们的语言，忙让人给她翻译了一遍，她听后仍旧无动于衷。
我的任务还未完成，不能与她耽误太久，就将自己的令牌给了她，告诉她若是想走，拿着我的令牌，可以畅通无阻，想去哪里都行，若不想走，拿着我的令牌，去绿柳居，会有人安排好她。
等我转身，她突然拉住了我的衣角，用生硬的天狼国的话对我说：“你买了我，就是我的主人，我这辈子只听你的话，不过，我现在还不能跟你走，能不能给我一把刀，我有些事要先处理一下。”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不过她目光坚定，我知道我阻止不了她的决定，叫人给了她一把刀，她对我鞠了一躬，算是谢过，转身走入身后的黑市之中。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等她出来，满身的血污，而市内，竟无一人存活。从那时我才知道她其实是心甘情愿被抓住送来天狼国，目的就是为了杀死轩辕夏为族人报仇。
这就是我与夏雨的相识故事，再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她为我办事，骗了赛洛娜，成了她身边的侍女，然后一步步谋划，终于为自己报了仇。
没错，轩辕夏的死，与轩辕华无关，他虽然恨轩辕夏，不过并不想那么快要了他的命，想留着他慢慢折磨，可惜夏雨等不及，一天夜里潜入死牢，亲手杀了仇人为族人报仇。
我第一次看到夏雨哭，据说她亲眼看到族人被杀光时都没留下一滴眼泪，如今却为了一个王猎户落了珍贵的眼泪。
“你是喜欢他的，对吧？”
“姐姐，我不懂我是怎么了，我愿意跟着你去天眼海角，可，为什么我一想到要与他分别，心里就这么难受，好像有把刀在剜我心头上的肉，姐姐，他有什么好的，斗大的字不识一筐，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却在林子里的树上刻了我的名字，他的字丑死了，比刚入学的孩童的字都丑。”
我静静听着小姑娘藏在心里的那些话，这些话真美好，让人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未来。
“姐姐，我与他不是一路人对吗？他什么都不是，除了长得有点好看，笑起来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会发光，不对，他笑起来才不好看，憨憨傻傻的，比村口的二傻子强不到哪里去，我怎么会喜欢这种人。”
她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我怎么会喜欢这种人？”
夏雨是爱惨了王猎户吧，只是她自己还没意识到。
“夏雨，可我很喜欢王猎户。”
此话一出，夏雨一下子从我身边弹跳出去，像是见了鬼一样，灰蓝的眼睛变成了红色，她吃醋了。
“姐姐，你喜欢他做甚，他不及唐大夫的万分之一，不对，他根本就不能和唐大夫比，唐大夫是天上的太阳，他就是地上的石头；唐大夫是山中的仙人，他就是山中的杂草，哎，姐姐，你可千万不要喜欢他！”
夏雨急哭了，这是她第二次流泪，还是为了王猎户。
“夏雨，你将唐大夫说的那般好，你不会喜欢上了唐大夫吧。”
我故作了生气，她急了，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姐姐不要误会，我不喜欢唐大夫，我喜欢王虎！”
世间的事，总是这般巧合与奇妙，王猎户早不来晚不来，专等着夏雨说着“我喜欢王虎”这句话时，慢悠悠走进了院子里，隔着窗户，与夏雨脉脉含情。
若不是他额头上的汗珠，我真怀疑他是故意埋伏在我们墙外，专门为了等这句话的。
“夏雨姑娘，你说什么？你说你喜欢我，是真的吗？”
夏雨未料到他会来，忙用袖子遮住自己的脸，要往自己房间跑，被我眼疾手快抓住。
“莫跑，夏雨，今日不如就将话都挑明了才好，王猎户，我这当姐姐的问你一句，你可喜欢我妹妹？”
身边的夏雨，呼吸急促起来，她紧紧抓住我的手，手心里全是汗。
王猎户那边呢，涨红了脸，一点没有往日里做事干脆利落的范儿，这都过去一炷香的时间了，他愣是憋不出一个字来。
夏雨这般可等不及，以为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转了身，顶着桃一般的红眼睛，愤愤道：“姐姐，别问了，我知道他的意思了，原是我配不上，是我眼瞎，活该被人笑话了。”说着探出身去要关了窗子。
冷不丁，王猎户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你放开，再不放开我，我咬你了。”
哎，这是顶顶大名的雪山魔女说的话吗？还要用咬的？我差点忍不住笑出声了。
“夏雨姑娘，不，你误会了，我，我喜欢你，我只是觉得我配不上你，我是一个粗人，什么都不懂，你却是天上的太阳，山间的神仙，我怕人家说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这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连说的话都一摸一样。
“谁说你配不上我的，我就愿意让你吃。”
我与王猎户一齐看向了夏雨，夏雨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抽手，躲到我身后，使劲用脚尖撵着地上的一方红砖，不一会儿就撵出了一个大坑。
我怕这孩子要吓着王猎户，赶紧圆场，“呵呵，既然你们是两情相悦，我觉得其他都不是问题，都说长姐如母，今天我这姐姐做主，将夏雨许配给你，王虎，你可愿意娶我的妹妹。”
王猎户的表现着实令人意外，他想进屋里，走得太急，直接跪在了夏雨的面前，“夏雨姑娘，我愿意娶你为妻，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夏雨咬着嘴唇，用几乎是蚊子大的声音回道：“我，我愿意，不过你先起来，还没到拜天地的时候呢。”
就这样，我为夏雨与王猎户定了这门亲事，时间就在十天后，时间紧迫了一点，特殊时期，不用太多的规矩与仪式，我只怕来不及，错过了他们的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