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攻心
有些债，躲不过去，我将轩辕华的婚事交给如妃，就是不想和他多见面，再有瓜葛，可越是这样，越躲不过去，趁着进宫向皇上和姐姐谢恩的机会，他找到了我。
他总能在宫里找到我。
这次他稳重起来，没有和我拉拉扯扯，我心里反倒空落落的，像是有什么东西丢了一般。
我看着眼前胡茬泛青、一脸憔悴的轩辕华，不用问，都知道他这几日肯定将自己关在屋里喝闷酒，彻夜不眠。我真心心疼他，好歹算是同甘共苦的朋友，我不能看着他颓废下去。
我伸手将他眼前的碎发拢起，他痴痴地看着我，眼神恨不得将我揉碎，吞进肚子里一样，我有些害怕，在宫里多的是女人的眼，我很少见过男子这般的深情。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可不能一个人喝闷酒，会伤身子的。”
我唯一能表露的感情，就只有这些。多了，是害他。
他的嗓音沙哑，声音低沉，与皇上在夜里难眠时的模样相似。
“千雪，我就知道，你是关心我的，你心上有我。”
“你别误会，我只是怕你的婚礼出现意外，我怕皇上叱责。”
“呵呵，你总是这样嘴硬。”
“千雪，等成婚后，我就要离开京城了，你京城里没什么朋友，我怕你日后出宫会受欺负，不对，以你现在的性格，谁能欺负了你，你早就不是那个要躲在我身后哭鼻子的小女孩了，千雪，我真后悔，没早一点认识你，如果早点认识你，我想我现在也不会这么痛苦。”
“早了也没用，我姐姐是皇后。”
他突然冷笑起来，声音划破了午后的宁静，凄厉地回响在热气蒸腾的湖面上。
“是呀，没用，再早都没用，都怪我，是罪后的儿子，自小就不受父皇宠爱，如果我的母后没谋反，我现在该是太子，我就能有权利将你抢回来，千雪，我真无能，我连我喜欢的人都不能拥有。”
“你胡说什么，谁是你喜欢的人，你的未婚妻是嘉敏公主！”
我避开了他炙热的目光，双眼胀痛的厉害，可是忍住了泪水，没叫眼泪流下来。
我并不是为了他这话要流泪，我是怪我自己没用，他离开的时候不能跟着他一起走，也没勇气踏出这庇护着我，又折磨着我的皇宫，我比轩辕华还不如，他还敢承认自己的真心，我只敢伪装自己，成为无人敢靠近的刺猬。
“轩辕华，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我们都得往前看，未来不一定就是黑暗，你出去也好，出去就不用受气，可以自由自在。”
轩辕华暗淡了眼神，他想听的不是我这话，他想听其他的，其他的话，我永远也不会对他说起。
“千雪，我在京城里给你安排了人手，你若有难，就拿着找枚玉璧去宣武门外第三间铁匠铺，他们见到玉佩，会帮你解决麻烦，千雪，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需要我，我会立马出现在你的身边。”
我握着还带着他体温的玉璧，那玉璧上镶嵌着一颗红豆，是他生辰的时候，我送给他的礼物，本不是贵重的东西，当时我刚进宫，除了一身血衣，再无长物，这颗红豆还是从姐姐赏给我的钗子上扣下来的，我不知道红豆的含义，我只看着它红彤彤的颜色，象征着生命的顽强，我想将它送给轩辕华，让他坚强活下去。
我不能再拒绝他，尽管我知道，我永远不需要他的帮助。
“好，我记下了，出来太匆忙没什么回礼给你，不如折枝柳条给你，日后你出城，我就不送了，杨柳昔昔，就此别过吧。”
我将柳条给他，他轻轻接过，端详半天，然后像珍宝一样藏在胸前。
我知道我做的狠心，送行总应该去一趟，毕竟是永别，可我就是狠心，我要断掉他的所有幻想，我要断掉我的所有幻想，我要他好好地活下去。
“好，不见也好，见了，我怕我就走不了了，千雪，今日算是提前道别吧，我走了。”
我走了。
我走了。
我走了。
他只说一句我走了，就真的走了，从没有哪一次他走得这么干脆，他以前总喜欢一步三回头，脚下像是生了根一样，挪不动，走不了，要不停回头，等我挽留他。
我看到他回头的那一哭，泪如决堤的洪水，淹没了我的双眼，我拼命用帕子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我怕他听到后会回头，我怕他有走不了，我怕他永远只能在这座四方城里做无用的皇子，我知道他有大鹏之至，他有惊世才华，若不是大皇子这身份束缚，他早就一鸣惊人，成为天狼国肱股之臣。
轩辕华，我的朋友，我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不要羁绊住你的手脚，就让你在你的封地里尽情施展你的才华吧。
傍晚，日落余晖时，萧妃先在桃林找到了我。如今，桃花落败，混入泥土碾作尘，热闹的枝头安静下来，开始孕育着新的生命。
我掏帕子都赶不及，她已经挨着我坐下。
萧妃年纪不大， 与赵王同岁，她慢性子、不爱说话，不会奉承，皇上不喜欢这样的人，自打她入宫，就没宠幸过几次，她也不着急不争取，平平淡淡活在宫里。
“萧妃，石头凉，您身子弱，不能受凉。”
她微微扬起嘴角，我才发现她笑起来眼睛会变成月牙的模样，十分甜美。
后宫的女人，各有各的美，有像德妃那样的仙子下凡，有像如妃那样的明艳动人，也有想温嫔那样的张扬妩媚，我第一次看到萧妃这样，是桃林中落下的姣姣月光。
“千雪，我可以这么叫你吗？我总觉得叫你女相太生分了。”
她突然这么说，让我一时大脑没反应过来，愣愣点头后，才觉得有些不妥，我管理后宫，虽说是对每个娘娘都了如指掌，应对自如，可关系都是表面的，能交心的就那么几个，还都是老弱病残，不争不抢的人，但凡我野心大一点，跟着她们准没出路，活活逼死自己算了。
我的名字，只愿她们几个叫，其他人，我都让她们称我为女相。
我与萧妃，没熟到那个地步。
“千雪，你知道我，你刚来那会，那么惨，可我还嫉妒你嫉妒得要命。”说完，她不好意思地笑了。
“？”
我满脸问号，不懂她的意思。我有和让她嫉妒的？
“这事谁都不知道，连赵王都不知道，我，我，我其实从小就喜欢他。”
如果是以前，听到另一个女人说喜欢赵王，我一定跳起来暴打她一顿，可现在我不会了，我性子收敛了很多。
我甚至都没有吃醋的感觉，我真的在宫里待久了，麻木了。
“我祖父是赵王的启蒙师傅，有次祖父生辰，他亲自到府上送来贺礼，我就是那个时候见到了他，并且一见钟情。”她的脸红了起来，露出小女孩的羞涩。
我没打断她，让她按照心情继续说下去。
“我一直都想嫁给赵王，可惜天不遂人愿，我喜欢他，他不喜欢我，他喜欢你，娶了你做妻子。而我，提前一年嫁给了皇上，成了他的嫂嫂，再也没有缘分。”
命运真是会捉弄人。这是个一个悲伤的故事，后宫里的每个女人，都有一个悲伤的故事。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些。”
她拢了下耳边的碎发，羞涩褪去，露出苦笑。
“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道是你嫁给了他，还曾在月神庙里许过恶毒的愿望，我希望你们不幸福，千雪，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我知道她没恶意，可她的愿望真的被月神听到了，我们一点都不幸福。
“萧妃娘娘，上次的信，是你自己的主意吧，别写了，让皇上知道，定会大发雷霆，责罚你。”
萧妃反常地没脸红，她好像一点都不在乎惩罚。
“我一个不受宠的妃子，都差点进了冷宫，还怕责罚吗？那封信，是我欠缺考虑，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一下，你总是愁云密布，一点都不会笑，我怕你这样子，被王爷看到，他会伤心。”
“我一向如此，萧妃娘娘应该知道。”
“可王爷要回来了，你总要笑笑才好。”
她都知道王爷要回来？
我一阵失落，我果然是最后一个知道他要回来的人。
萧妃察觉到我的异常，连忙解释说：“我是听祖父讲的，说皇上特准了他的申请，过了夏天就回来。”
过了夏天就回来，还真快，大漠离京城很远，骑飞马往回赶，也要大半年时间吧，他入秋就回来，岂不是现在已经在路上了。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准备回来的呀！
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才知道。
我站起来，踉跄了身子，险些摔倒。
萧妃搀住了我，她满眼震惊地问我：“女相不会不知道这些事吧？”
我惨笑，“这些大事，我怎么能知道，我微不足道的人物，这些国家大事轮不到我知道。”
我忘记是如何与萧妃辞别的，我好似在神游，脑子不知道跑向了何方，整个人脚步轻飘飘的，游荡在宫里。
德妃从姐姐那里出来，见到我，拉住了我。
“千雪，脸色怎么这么白，是不是受了暑热，快到前边的凉亭里息一下。”
“德妃娘娘，三殿下快到京城了吧，我正想给你去送礼单，让你看看还差什么，都是比照大殿下的预备的，有点亏待了三殿下，可没办法，来不及了。”
我摊开手掌，手掌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千雪，你到底怎么了？中邪了？快来人呢，去叫御医。”
“我没事，我的礼单呢，怎么不见了，我丢在哪里了？”
我要去找东西，被德妃拦住，“别找了，你给我坐好，咳咳咳，御医马上就来了。”
“啊，唐晏来干什么？姐姐生病了？还是您不舒服？”
德妃等不及，从头上拔下钗子给我手上放了血，我才清醒一点。
“啊，我怎么在这里？德妃娘娘，我该去找姐姐才是。”
德妃捂着嘴，咳嗽了一声，拍拍胸膛，才顺过气来。
“吓死了我，你总算清醒过来了。千雪，你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大事，怎么魔怔了。”
“啊，没什么，我就遇到了萧妃，说了会儿话，走过来就这样了。”
“啊，我还有事，不配您聊天了，我要去找徐公公一趟，我好急事找他。”
我撇下德妃，匆匆去找徐公公。
徐公公正陪着皇上看折子，我站在门口，让他的徒弟顺子进去叫人，不一会儿，徐公公弓着腰出来。
“女相大人，您找老奴什么事？”
我张了张嘴巴，嘴巴好像被封印住了一样，半天发不出一个字。
“哎呀，您这是怎么了？”
“赵王，赵王。”
我艰难地发出了这两个字，就晕倒在地上。
睁开眼睛，已经是深夜，姐姐陪在我身边，还有如妃、萧妃、娴妃、虞妃等人。
见我醒来，姐姐高兴地落泪了。
“可算是醒了，吓死我了，唐御医给你扎了几针都没用，我真怕你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如何与母亲和赵王交代。”
我嘴唇有点干裂，用沙哑的声音回道：“我没事，可能太累了，睡一觉就好了。叫姐姐和各位娘娘担心了。”
如妃提醒姐姐：“皇后娘娘，快叫唐御医进来瞧瞧，咱们先不着急哭。”
“是呀，快叫唐御医进来。”
姐姐她们给唐晏让出了位置。
“可否请皇后娘娘带着众位娘娘在外边稍候，你们在这里，我不能专心医治。”
“啊，好，我们不妨碍你，走，我们先出去。”
姐姐带着众人离开我的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我与唐晏。
“你是气急攻心，才会晕倒，幸好发现及时，现在没什么大碍了。”
他握着我的手，温热柔软，叫我不那么难受了。
“我打听过，赵王独闯敌军大营，斩下敌军首领首级，令军心大振，火速拔了敌军大营，攻下敌国城池，满载而归，皇上很高兴，特下诏让赵王提前回来呢，你，可是为此事？”
我就头转向床里头，不想让他看到我流泪的模样，一定很丑。
“我给开了药，你记得按时服下。”
他不会哄人，没其他的话与我说，好像唯一能做的，就是帮我找到治病的“药”。
他站起来想走，我拉住了他的衣角，他的身子明显抖了一下。
“日后，不要为了我打探这些消息，皇上不喜欢。”
我不想他为了我受伤，我不值得他对我这么好。
“我心中有数，你不用担心，你赶紧睡下吧，我去回复皇后娘娘。”
我依旧拉住他，托他告诉姐姐等人，我没大碍，就是没睡好才晕倒，他答应了我。
“撑不下去就不要撑，不开心就直接说出来，你不说，永远不会有人在乎。”
他将话留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