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空谷幽兰难逃厄运
天亮时分,我才忙完手头的活,只睡了一个时辰,就起床赶紧梳洗去见姐姐,伺候她起床,我不放心别人,怕她们毛手毛脚,弄伤了姐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自从姐姐怀孕,皇上担心她累,把后妃每日的请安都免了,只为让她多睡一会儿。
可我去的时候,她早醒了,见我来,忍住不蹙眉不满,责备着我说:“准是又熬了一夜,你这么下去,身体哪里吃的消,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记得赵王要回来了,总不能让他看到你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让他伤心难过吧。听我的话,以后不要事事都压在自己身上,你没来宫里前,也没见宫里乱套没了章法,你就不要这么忙了。”
我摸摸脸,脸上确实有点粗糙,我好像好久都没打理过自己的脸了,每天只用清水洗把脸就从早忙到晚。
“忙有什么不好,忙了心里就不会胡思乱想,就不会怪他为什么连一颗砂砾都不给自己寄来。”
“你到底还是怨他了。”
我怎能不怨他,谁的五年不珍贵,我愿意等他,我愿意放弃五年青春只为他的一句等我,可他总要给我个消息。
我这几天眼皮跳得厉害,唐晏说我是太累了,我担心他是不是出事了,是不是受伤了,生病了,总不给我消息,我真的放心不下。
我胡思乱想起来,不自觉就出了神。
姐姐敲了我的头,说:“和你说话呢,听说那个苏冰心又闹着要见皇上,你怎么想?”
“皇上想见她,早就见了,怕是苏家这次真挺不过去了。”
我没和姐姐隐瞒,虽然她不关心朝堂上的事,但是她聪明着呢,可以说是大智若愚,她叹了口气,握住手中的七彩佛珠,那是娴妃送给她辟邪保平安用的。
“我就说,哪有送进宫的美人不受宠的,都会宠,早晚的事,可她这次拖太久了,你要提前得了什么风声,赶紧送娴妃和福姬出去躲几天,好不容易救活的人,我不想被别人糟蹋了。”
姐姐说的对,娴妃不能再受刺激,我得抓紧时间给她安排好。
趁着清明前还有几天空闲,我安排了娴妃、德妃两人去宫外的行宫小住几日,理由是小公主福姬前年在行宫的菩萨面前许了愿,到了还愿的时间,姐姐孕吐的厉害,只能让娴妃这位“母亲”代劳,娴妃倒是很乐意,一早就收拾着东西,什么都带着,连她宫里的痰盂都打包带走,好像这一走就不回来似的,我想她大概猜到了什么。
德妃只简单收拾了几件衣物,她一向不在意吃穿享受,衣食住行极为简约,够用就行。
我怕山上的行宫冷,给她们每人从库房里拿了两条上好狐狸毛缝制的大衣,娴妃很干脆收下了,还嘱咐我让我带着公主的启蒙老师一起去,不能耽误了公主的学业,我都应下,然后带着另一条大衣去找德妃。
德妃正在画画,她画的是极好,连皇上看了都称赞,可德妃从来不把自己的画作送给皇上,姐姐倒是经常收到她的画,姐姐很高兴,叫人装裱好,挂在皇子们的书房中。
我看德妃在画松竹图,松树遒劲,翠竹挺拔,皆是不凡身姿。
“好画,娘娘这画技越发精益了。”
德妃抬头见是我来,连忙让人沏茶。
“你来的正好,我刚给皇后娘娘画了一幅荷花图,你一会儿给她送去吧,我最近身子乏,不大爱动弹,就不去送了。”
她向来和我不客气,她对别人倒是客客气气的,尤其是对皇上,说好听点是举案齐眉,说难听点,是敷衍了事。
我坐下,将大衣给她,她看都不看一眼,“拿这些东西给我做什么,都快到了清明,天气暖和了,再说,就去一两日,这么大阵仗,好以为不让我们回来了呢。”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行宫在山里头,自然要冷,又不用您费事拿着,叫她们收拾着就是,万一冷了,也不至于手忙脚乱去找,行宫到底不比宫里方便。”
“也不见得行宫就缺东西了,有你的这份心细,肯定已经事事都想好做好,不叫我们住得不舒服,既然你有心,我就领情,松儿,将东西都收着吧。”
我见她收下大衣,放心了,喝了口茶。其实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可我不想走,我就想在她这里多坐坐,我也喜欢和姐姐待在一处,说说话,也快活,可那种快活和德妃在一起的快活不同,和德妃在一起,我心里感到更加自由、无拘无束。
德妃的茶,有一大半都是我喝了。
“千雪,我问你个信儿,你想说就说,不说我也明白,该是皇上要对苏家动手了吧,皇后娘娘才叫娴妃出去躲着,怕又让她受刺激。”
我点点头。
“叫我说皇上就是虚情假意,没个良心,娴妃才失去了儿子,若不是皇后忍痛将公主送给她养着,这会儿都在棺材里躺着了,他怎么就这么狠心,非要把人往绝路上逼呢,娴妃可没受着她娘家的一点儿好处,罪名却都要拉她一起扛着呢。”
我低头喝茶,没有作答,我不是不想答,我该怎么说呢,我如今依仗着皇上过活,命还握在他的手里,我怎好说道他个不对。
德妃叹了口气,没为难我,她知道我的难处,知道我的苦,在这宫里,谁还不是个可怜人呢。
“我想她大概也猜出来,收拾得那个全,什么都带着。你放心吧,我陪着她,能帮她扛下来,你在宫里多替我们照顾着皇后娘娘,她人太好,总想着替皇上分忧解难,可你别叫她陷得太深,娴妃和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要不是我亲爹突然得了急症死了,他也不能混个全尸下葬,还得了个好听的清国公的谥号。清国公,也就皇上能想出这混账的名来,我爹哪里配得上一个清字,他贪的钱,得有大半个国库吧。”
德妃冷笑的模样,像极了她笔下雪中傲立的寒梅。
我想让全德妃停下来,这些话可不能说,万一叫人听去了告诉皇上,皇上可是会砍头的。
我拦着,她偏不,好像今天要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出来。
“我怕什么,如今我儿子在外边,只要他像我一样没欲望没野心,就能活到七老八十,我就无牵无挂了。”
今日的德妃与以往不同,眼瞅着她话多、善感、嫉恶如仇起来,像个振臂高呼的斗士。
以前我来她这里,最多两个人就各干各的,她画画,我喝茶,偶尔聊上几句,她不爱八卦,我不爱传话,我们聊得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
我不得不仔细多看上她一眼,她遇上到我的目光,立刻低下了头。
“你今天这么是怎么了,是不是想三皇子了?过几日三公主要远嫁,我叫他回来一趟可好?这个理由正当,不会有事的。”
德妃抬起雾蒙蒙的眸子,满眼碎片,看得我的心都要碎了,她祈求着我:“千万不要这么做,让他多过两年好日子,不能因为我这没用的娘,害了他的命。”
我终是看出了她的异常,一把手拉开她按在小腹上的手,她挣扎着,遮掩着,可还是让我给瞧见了。
我看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若我没记错,皇上最近一年都没来过她的宫里。
“怎么回事?”我压低了声音,尽量不让人听去。
德妃见事情败露,也不藏着了,直接将衣服撩起来。
“不是孩子,是个瘤子,有好些日子了,前段时间天冷,穿的衣服厚,还能挡住,可现在不行了,过不了多久,大家就都能看出来。”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怎么不找御医?我马上让唐御医进宫给你诊断,他可以的。”
德妃整好衣服,恢复了那份清冷。
“找他做什么,他的医术还是跟我外公学的,他懂的,我都懂,我给自个看过,治不了,除非剖开我肚子将瘤子割去,你放心,目前死不了,还能撑上半年。”
我咬着牙,咯吱作响,不让泪落轻易下来,我快五年没在别人面前哭过了。
“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呀,后妃隐瞒身体疾病,可是大罪!”
德妃淡淡笑了,像山谷中刚刚盛开的幽兰,孤零零摇曳在春日料峭中,随时都可能被这无情的春风吹折。
“告诉你如何,不告诉你如何,都一样的结果,都是要死。”
“那不一样!”我第一次对她发火。
“怎么不一样,难不成还想为了这小事诛我九族,我哪里还剩下九族,再诛,就只剩下他自己的孩子了,他已经杀了一个,若真不怕绝后,就继续杀吧。”
“不要说了,前几天还劝着娴妃,你等着,我这就去找人。”
手,被德妃死死攥住,她双眼通红,直勾勾盯着我。
“你若还当我是朋友,就一个字不许说,让我体面地死去,皇上还能念着我的好,给昭儿一条活路,以我这么多年对他的了解,他根本不能放下当初我爹爹对他的羞辱,他早晚会对昭儿下手,千雪,你就帮我这次吧。”
我没办法拒绝她,她说的没错,皇上这个人最记仇,他一定不会原谅当他还是皇子时,德妃的父亲对他的嘲讽,嘲讽他羸弱无用,难堪大任,所以他得势后,强娶了德妃,就为报仇。
“好,我知道了,你快起来,地上凉。”
我含着泪,将德妃从地上扶起来。
德妃擦了眼泪,“你可一定要守信,我能信任的人也只有你了。”
我重重点头,“你可以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