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可怜妃子失双子
宫里除了姐姐，我最喜欢的人就是娴妃娘娘，她本是皇上的旧人，出身好，父亲苏渊是户部侍郎，叔父也官至左宰相，生过一子一女，可惜公主薄命，才一岁就得病去了，皇子倒养大了，也福气浅，前年元宵节看花灯，不知怎的就掉到湖里，得了场大病，没熬过春天，也死了。
娴妃整整哭了一年，今年才算稍微放下，可以下床走动了些。
宫里的孩子，不见得就比村子里的野孩子健康，想当初我大冬天肚子饿，为了捉河里的鱼，愣是在河里泡了一两个时辰，等姐姐发现我的时候，我嘴唇都动白了，不会说话，她搂着我一天一夜，才给我捂暖过来，我这不也和没事人一样活了下来。
也就是从那时起，姐姐发誓，一定要我吃饱穿暖，再也不受罪，于是她才同意爹爹去选秀，放弃了那个清秀的教书匠和自己的梦想。
今天的事不算多，我赶着天气好去看一眼娴妃，刚走到她宫外，就看到宫女们将食盒端了出来，我拦下她们看了下，还是没吃几口，饭菜差不多是原样端了出来。
娴妃身边的翠喜听我来了，赶紧迎出来，她一脸愁容，不大像春天该有的颜色。
“还不肯吃？剩了这么些。”我担忧地问道。
翠喜点点头，好好的丫头，跟着主子一起哭，眼神都没光了，看上去老了好几岁。
“女相，您帮忙再劝劝，老这样可不行，娘娘还年轻，还有机会，不能这么哭下去，非得把人哭死了。”说着，翠喜拿帕子捂住了眼。
我拍拍她的肩膀，遇到这样的事，很难不哭。
“都劝了多少遍了，总得娘娘自己想明白才是，你也别哭了，这眼睛可受不了这么苦的泪，别你家娘娘没事，你倒先倒下了，如今娘娘能依靠的只有你一人，她娘家人是用不上了。”
“娘娘那么好的人，怎么就遇到这些事，老天爷瞎眼了吗？”
“呸，可不敢这么说，小心雷劈了你。”
“劈就劈，真不是让她活的法子，苏府今天来信，女相可知第一句话是什么，是让娘娘多提携点弟妹，您说说，这还是人说的话吗？”
“确实过分了。”
我和翠喜唏嘘了老半天，稳住了她的情绪，她才掀开棉布帘子，让我进去。
一进屋，那股子无法形容的味道差点让我窒息，我赶紧捂住鼻子，脚下放慢了速度，大白天，屋里所有的窗户都用厚毡布挡严实，一丝光亮都不能照进来，自从孩子去了后，她就得了偏头痛，吹不得一丝风。我觉得她是心理作怪，只是害怕再面对这个世界。
宫里只点了一盏豆大的松香油灯，娴妃跪在一个神龛前，手里滚着佛珠，在向佛祖虔诚地念经祈愿。
她那模样，看了真叫人心疼，连我这狠心肠的人看了都难受。
原本圆润的脸已经脱了相，干瘦枯黄，眼窝子深陷，往日里那双勾魂一样的狐狸眼早就没了神采，像条躺在干涸河床上的死鱼，樱桃一样娇嫩的小嘴拉松了嘴角，重重垂下，仿佛下一秒就哭出声来。
我瞅瞅翠喜，她摇摇头，哎，两个人在心里叹了口气。
娴妃念完了佛经，翠喜赶紧上前扶起她，她见我来了，努力想扬起嘴角，可终是失败，只给我一个苦相。
“你来了，你太忙，就不用三天两头来我这里，我这里晦气，皇上都不愿上门，你何苦来找霉头。”
她说起话里，有气无力，顿了好几次喘气，才勉强将这句话说完。
我不忍，伸手扶她坐在铺了貂皮的软椅子上。
“娴妃娘娘，我这里新进了一个御厨，做了一手好菜，我知道您最爱猪肚鸡，正好带来给您尝尝。”
萍儿将食盒端上，她看都不看一眼，叫她拿到一旁。
“吃不了了，如今闻着荤腥我就犯恶心，只能喝几口清粥，许是我之前作孽太重，杀生太多，不然我怎么会落得儿女全失。”
刚说到这里，那干涸的眼里竟然还能流出眼泪，我真怕她再落一滴，就只能流血了。
“可不这么说的，公主和皇子都是天上的仙人，下凡就是渡劫来的，如今功德圆满，该回到天上归位了，我前些天还梦到了他们，他们叫我和你说，让您不要太伤心，不然他们做了神仙，心里也不好受，弄不好还得下凡一次，做了您的孩子重新走一遭。”
娴妃听了，一下子不哭了，伸出枯枝一样的手抓住我，指甲都插进了我的肉里，我忍着不说，只管让她抓着。
“真的，你真的梦到她们了，他们真这么说。”
“可不是呢，虽然公主和皇子样子变了，变成了大人，可我一眼就看到公主头上戴着的八角坠银铃铛的虎头帽，皇子脖子上戴着镶了老大颗火红的鸡心玛瑙的项圈，娘娘，您说这是不是他们？”
娴妃的脸上总算有了生气，“没错，是他们，公主的虎头帽还是我一针一线亲自缝的，扶儿脖子上的玛瑙是皇上在他满月时候赏给他的，是他们了，真的是他们了！”
“可，你怎么能梦到他们？我都快一年没梦到他们，怎么都见不到他们，你别是哄我的，哎，我真是个没福气的人。”
我确实没梦到三皇子和二公主，我都是瞎编的，就是为了安慰她，我这种人，命硬的厉害，我娘为了生我，难产三天，差点进了棺材我才落地，世间一切鬼怪怎么敢近我身。
可我不得不对她说谎。
“娘娘，您看您这里，捂得这么严实，皇子和公主就是想入您的梦，都挤不进来呀。”
她睁大眼睛，看了一圈，好像听进了我的话，抓着翠喜的手，指着那些毡布大声疾呼道：“快，把它们都撤去，把窗户打开，让我的孩儿们都进来，还有这些东西，都搬走，别绊倒他们。”
宫人行动迅速，不大功夫就撤去了毡布，搬走了满屋子的神像和符咒，阳光照进来，打在脸上暖洋洋的，她的宫殿总算有了点人住的样子。
可这还不够，我又说：“娘娘，皇子和公主晚上要来，怕也不敢见您。”
“为什么！”她急地哭了。
“您看您现在的模样，他们怕是认不出您了。”
娴妃摸着凹陷的脸，明白了我的意思，急切催促起来：“快，拿吃的进来，我要吃饭，我要变成从前的模样，这样我的扶儿和蓉儿就认得我了，我不能吓着他们，他们都是我的好孩子，快呀，怎么还不来。”
翠喜听了她要吃东西，跟没头苍蝇一样满宫殿拉人去御厨房端菜端饭，什么水晶肘子、松鼠鳜鱼、黄金炸虾、葱爆海参、四喜丸子、八宝鸭子凡是她能想到的，跟宫里逗趣的伶人一样流利地报着菜名，好几次急的险些跌倒，我赶紧拉住她。
“别急，我都带了，你家娘娘许久没开胃，一时不能吃这些大荤，我带了清淡的桃花粥和几样小菜，先慢慢来，等差不多了，再进补。”
萍儿带着人把东西摆上桌，不等人招呼，娴妃自己坐下，端起碗就往嘴里送，也不管吃的什么，统统嚼一口就咽下肚子里，好像不是在吃东西，倒像是完成一件非完成不可的任务。
这样可不行，我强拦着她，她才放下碗筷。
“千雪，我好怕，我好怕呀！”
“娘娘，不怕，皇子和公主都在天上看着你呢，看到你这么折磨自己，他们心里该多难受，他们是好孩子，你也不能叫他们失望。”
娴妃趴在我肩头哭了好久，把我衣裳都哭湿了，我就由着她哭，大概是哭累了，她竟在我肩头上睡着了。
服侍她睡下，我才从离开她的未央宫，翠喜一直送到门口，嘴里都是感激的话，“女相，这次真是多亏了您，娘娘才能吃下东西，您可真是神通。”
“我不是神通，为了你家娘娘，我可熬了整整三个晚上才想了这么一招，你别高兴太早，她要恢复好还得一段日子，这些日子还是要清淡饮食为主，适当增加些营养，等她调理得差不多了，我请皇上来看看她，都还有机会的。”
是呀，她才三十岁，还有机会。
过了几日，我又去看了娴妃一回，她的恢复速度超出我的想象，真跟换了个人似的，脸上有了红光，眼神里透出了希望，看来是好了，我好高兴，特意去书房见了皇上，告诉他这个好消息，皇上听了也很开心，当天晚上就去看了娴妃，还在她宫里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