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溃烂是由内而外的
斋藤留美子只觉迎面奔来了一道比狂风更加强劲的气,紧接着,天地万物在一瞬间黯然失色,斋藤纯一郎、沈鹤还有怀里的寺良,全部都停在了这一刻。
她浑浑噩噩的意识也在这一刻清醒了过来。
从她的身后,突兀地传来了一声呼唤:“妈妈。”
是那个她已经许久都没有听到过的声音了。
她怔忪地回过头,在看到那个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孩子后,她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手中的刀也滑落到地上。
“小……小彦……”她的声音在发颤,嘴唇抖得厉害。
她伸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发出的声音太大,吓跑了她日思夜想的儿子。
“是你吗?小彦?你回来了?”
斋藤禾彦点点头,眼圈红红的,却仍旧带着温柔的笑意,就像曾几何时,她发现禾彦总是从学校回来,身上就会多出一些伤痕,她气急败坏地问他是不是有小朋友欺负他时,他也是这样,温柔乖巧地笑着,说:“没有,妈妈,没有人欺负我,是我不小心弄伤的,但是不疼哦。”
斋藤留美子往前几步,想要去触碰禾彦,可是她的双手直接穿透了禾彦的身体,她焦急地在空中乱抓,可无论如何也抓不住她的儿子。
她崩溃地跌坐在地上,扯开嗓子,撕心裂肺地哭起来。
斋藤禾彦担忧地皱起了眉头,却还是没有伸出手来拥抱她,也没有向她迈出一步。
“妈妈……妈妈……”他轻轻地呼唤,斋藤留美子哭得不能自已,还是努力地调整呼吸,看向他。
斋藤禾彦比刚才看起来要透明了不少,她已经能从他小小的身躯上看到后面长长的走廊,和拐角处母屋透过来的光。
他好像正在消失。
“不要……小彦,你不要走……妈妈知道你很疼,知道你很痛苦,是妈妈不对,是妈妈太没用了,没有在你需要的时候陪在你身边,你再给妈妈一次机会好不好,妈妈不能失去你,你是最乖的孩子对不对,你不要抛下妈妈……求你了……”
她抬起手,不断地穿过禾彦的身体,可她的指尖没有一丁点的感觉,她感觉不到她的孩子。
斋藤禾彦摇了摇头,“妈妈不要哭了,小彦没有办法帮你擦眼泪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缥缈,仿佛经不起一丁点的风吹草动,但他还是竭尽全力地诉说着,“妈妈,能做您的孩子,小彦真的很开心,但是小彦要走了,妈妈也向前走吧。”
他说完,又是一阵狂风起,他的身影也随着风渐渐消失。
风扑向斋藤留美子,将苏木从她的身体里吹了出来,也将世间的色彩吹了回来,沈鹤他们也恢复了。
不知为何脱离了斋藤留美子挟控的寺良,扑进了沈鹤的怀里,沈鹤轻拍着寺良的背,安抚着他,目光却落在那个伏在地上恸哭的女人身上。
斋藤纯一郎冲上前,接住斋藤留美子哭到昏厥倒下的身体,将她稳稳地抱在怀里。
而沈鹤口袋里的那只小肥啾,轻轻地动了动翅膀。
☆
沈鹤坐在寺良的床头,看着寺良渐渐地进入了梦乡,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忽然低声道:“你怎么样了?”
这话,是对苏木说的。
小肥啾眨了眨眼,还是警惕地选择传音入耳。
“你才看到了吗?”
“嗯。虽然身体不能动,但是我看到你附到了斋藤太太身上,然后她就朝着身后的空气说话,接着就哭了起来……刚才是斋藤禾彦在她身后吗?”
小肥啾正站在寺良的床上,朝着沈鹤点点头。
“你之前让我盯着斋藤禾彦,说他要是有什么举动,就要告诉你来着,但是当时情况太紧急了,我来不及告诉你。”
当时,她趴在口袋里,目光在斋藤禾彦和斋藤留美子身上来回转,心里也是急得不得了。
可突然她看到斋藤禾彦朝着她不断地挥舞着手,似乎是想要让她注意到他。
她能够看得出他在努力叫喊着什么,可就是听不到他的声音,直到风起,好像将他的声音送到了她耳边。
她听到了他断断续续的声音,他在说:“帮……帮……我……”
然后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她的身体……应该说她的灵魂自己有了意识,不等她反应过来,就冲出了小肥啾的身体,直奔着斋藤留美子去了。
“这么说,是因为你附身的缘故,所以斋藤留美子才有机会看到斋藤禾彦,那后来呢?”
沈鹤问道。
小肥啾耸了耸肩,“后来就跟你想的一样,斋藤禾彦和他妈妈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然后耗费所有的力量,留给了他妈妈一句向前走吧,就消失不见了。”
她说得云淡风轻,但其实附身时,她能清楚地感受到斋藤留美子的心痛和思念,那种感情就好像要将她的灵魂撕碎一般,对于斋藤禾彦最后留给她妈妈的话,她没有详细复述,在她看来,那是只属于他们母子之间的密语。
不过她还是有些唏嘘,“沈鹤,你说小禾彦是真的消失了吗?”
沈鹤捏着下巴思索着道:“东九区有一些属于他们的民间的神明鬼怪传说,像小禾彦这样的情况,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地缚灵,因为有心事没有了结,所以被困在这个地方,这大概也是我看不见他的原因,他见到了妈妈,说了话,了却了心结,应该就成仙了吧。”
“东九区的修仙体系这么简单啊……”苏木咋舌。
“这倒不是我要问的重点……”沈鹤叹了口气。
算了,见她思维这么活跃,声音听起来也挺精神的,看来是没什么问题了。
这头一人一啾还在对峙,沈鹤身后的门被轻轻敲响了,他扭过头去,是斋藤纯一郎,他才将妻子送回主卧睡下。
他略带歉意地看向沈鹤,抬手指了指门外,示意有话想请他出去说。
☆
“沈先生,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寺良因为留美子的事吓到了,还向你求助。”
二人相对坐在一楼母屋中,斋藤纯一郎局促地道着歉。
沈鹤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没有放在心上。
“家里在翻修时,留美子就一直留在这里,那时她也经常控制不住自己,有一回翻到了次郎寄回来的相簿,她看到了寺良的照片,情绪竟然稳定了下来,所以我才会在两栋房子之间加装廊桥,这样,晚上留美子就可以偷偷地去看看寺良了……”
苏木有些无语,偷偷嘀咕:“你老婆是能稳定情绪了,但是人家小孩子差点吓疯了好吗,做事也太欠考量了吧,就这也能当教育家、学者?”
沈鹤忍俊不禁,轻咳一声以作掩饰,“冒昧问一下,先前一直听说您和您太太离婚了,可好像事实并非如此?”
斋藤纯一郎面露窘色,思虑再三,还是和盘托出了,“说来惭愧,我母亲和留美子多年来一直相处不太融洽,我母亲比较传统,留美子嫁过来没多久我的事业就进入了低谷期,后来生下禾彦,他的眼睛上有一块胎记,我母亲就认为那是不祥,连带着我那个不成才的小弟也爱这么说上几句……以前留美子从来不说什么,可禾彦死后,留美子就好像变了一个人,在饭桌上顶撞母亲,又对三郎恨之入骨,稍不留意就要让他替禾彦偿命……”
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沈鹤语气沉了下来:“于是,你就假意离婚,然后将您的太太藏了起来。”
“是……我也是无奈之举,留美子如今这个情况,我怎么可能放心她离开斋藤家,可如果让她继续生活在家里,母亲和三郎也没法容忍下去……”
“恕我直言,”沈鹤眼神凌厉,直视着斋藤纯一郎,“您家的问题,不是出在留美子女士身上,而是老树的树根坏了。据我所知,斋藤家族自平安时代起就是名声赫赫的一方大家族,即使是时代变迁,也不应该凋零至此,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溃烂是由内而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