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替她出头
按照夏令作息，学校下午两点半上课，中间这近三小时，家住得近的学生大多会回家，住得远的，就到食堂或校外的小吃店解决午餐，然后回校自习或午休。
孟嘉羽属于雷打不动必须回家的类型。她家离十中骑自行车大约是十五分钟的路程，公交速度虽快些，但加上等车和中途停站的时间，反而要耗费二十分钟。
孟嘉羽不喜欢公交车上的拥挤，或者说任何拥挤的地方都让她感到喘不过气。人一多，气味就杂乱，对于孟嘉羽这样嗅觉过度灵敏的人来说体验很糟。而且旁人靠得太近，每个人的个人空间都高度压缩，这样的环境令她感到不安。因此，她总喜欢站在下车门这种随时能“逃离”的位置附近。
对挤车的厌恶并不能阻碍孟嘉羽回家的决心，因为家中的舒适和安全对她的诱惑实在太大了。在这一点上，孟嘉羽以为自己与自然纪录片里那些野生的小型动物很能共情。
罗小菲则不然。回家饭菜自然是更合口味，还能躺着睡个午觉，但她家和学校之间坐公交车来回要一个小时，即使中午时间充裕，终究嫌路途枯燥。于是，午间回家对她来说成了无可无不可的事。
如今天这样的雨天，罗小菲就不愿意和别人的雨伞一起挤公交。于是她怀着好奇心去体验了一番学校的食堂。
第一次进食堂，罗小菲不知道流程，在食堂阿姨的一番耐心指点之下，才手忙脚乱地打好了饭菜，端着餐盘挑了一张靠窗光线明亮的桌子坐了下来。
不得不说，食堂菜就是食堂菜。米饭的质量倒是规规矩矩，菜的味道就一言难尽了。好吃的是令人惊艳，难吃的也是极难下咽。
最倒霉的是，罗小菲刚喝了一口汤，就在汤里发现了一条青虫尸体，搞得她口里的汤咽也不是，吐也不是。最后她左右瞧瞧没人在看自己，把它吐回了汤碗里，这碗汤是不能要了。
还好不是半条虫，罗小菲安慰自己受惊的小心脏，要是那样，她非得吓哭不可。
快要吃完时，忽然有个男声在她头顶响起：“同学，请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罗小菲抬眉一瞥，见一个看起来是高中部的男生端着餐盘站在桌子斜对角处。男生的五官在她眼里和大多数人没什么区别，唯独一双眉毛很有特点，让她想到2003版《倚天屠龙记》里的金毛狮王。她仔细回想了一番，确认记忆里没有这号人物。
于是她左右看了看，见食堂人虽多，但明显还有几张空桌子，这人干吗非要过来和她挤？
罗小菲很想翻个白眼让对方走开，但想到妈妈对自己的嘱咐，又想着反正她也快吃完了，便面无表情地点了头。
那男生欣喜地道了谢，连忙坐下。屁股还没坐热，就开始找罗小菲搭讪。
“同学好眼熟，我们是不是见过？”
来了，烂大街的搭讪语录。罗小菲不想理他。
男生对她冷淡的态度并不介意，反倒友善地笑笑，自我介绍起来：“我叫王嘉烨，高一（3）班的学生。你叫什么名字？”
罗小菲不说话。据她所知，高中部的前四个班是实验班，每个年级最优秀的学生的聚集地，她十分怀疑这人说出班级的用意。
“我看你年纪应该比我小，是初中部的吧？”
“唔。”罗小菲快要尴尬死了，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句。
得到反应的男生眼见地激动了些，再接再厉：“我有个堂妹也在初中，说不定你们还认识。”
罗小菲觉得这人在诱导她主动提问，但她才不上当，以最快的速度扒拉完最后几口饭，拿纸巾擦了擦嘴，道：“我吃完了，先走一步。”
说罢端起餐盘要走。
那叫王嘉烨的男生连忙祭出杀招：“哎等等，学妹可以留个电话或者企鹅号码吗？”
这时候微信还没出世，再过几年，罗小菲就会发现这位男生已经算是迂回的了。
罗小菲毫无感情地微笑，道：“不好意思，我没手机。”说完不再停留，转身就走。
“好吧，那有机会再见！”男生朝她的背影道。
离开食堂，耳根终于清净了，罗小菲内心叹气，早知道她就去外面吃了，回班问问附近哪家店比较好吧。
罗小菲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想到才第二周，就被陌生男生搭讪了。她这张脸真有这么吸引人吗？初一的时候，连那个人也这样说。
她是知道自己长相的，从小她就被人夸可爱、甜美，她却觉得自己这张脸缺乏攻击性，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关键时刻很不顶用。比如被人挑衅的时候，就没法用眼神吓退对方，反而会被嘲笑喜感和不自量力。
后来罗小菲知道，有个形容这种情形的词特别贴切，叫做“奶猫发凶”。
她又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都是学霸，名字里都带个嘉字，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孟嘉羽多安静，大部分时候是人问她才答，虽然有点呆，看脸色的技能发挥不稳定，但懂得体贴别人的心情。而这个王嘉烨，又聒噪又厚脸皮——她反正不信对方没看出来自己不想理他。
此时，或许罗小菲自己都没发觉，她对孟嘉羽的评价渐渐上升到了一个特殊的高度。
罗小菲趁着午休时间跑了一趟小卖部，没找到旺旺煎饼，只好将贿赂孟嘉羽的计划暂时搁置。其实她可以去校外买，但她不想下雨天到处走。
孟嘉羽刚打开家门，就闻到一阵浓郁的香气，她照例喊了句“我回来了”，然后耸了耸鼻子，边往厨房走边道：“红烧鸡翅，捞菠菜，萝卜汤。对不对？”
“小狗鼻子。”孟芝边解围裙边道，说完笑着捏了捏孟嘉羽的鼻尖。
“汪汪！”孟嘉羽配合地学了两声。
孟芝笑道：“小狗快去洗手吃饭。”
孟芝陪着孟嘉羽吃了些，等孟嘉羽吃完，母女二人聊了会天。
“跟新同桌相处得怎么样？”
上周孟嘉羽就和孟芝说了，她又有了同桌，是新来的转学生，长得很可爱。
孟芝心里还是有点担心的。女儿心性单纯，未必能分辨别人的真心假意，她担心要是遇上了坏孩子，女儿被欺负了还要替人数钱。所以对于女儿的新同桌，她格外上心些。如无意外，那是接下来两年女儿都要相处的人。
“挺好的，今天她问我喜欢吃什么零食。”
“你怎么说？”
“我说旺旺煎饼。”
“然后呢？”
“然后我也问她喜欢什么。”
“喜欢什么？”孟芝打算改天买一些，让女儿带去学校与同学分享。
“有好多，大白兔、可乐、薯片、辣条……她说她不挑食。”孟嘉羽说完噘噘嘴。
孟芝好笑道：“嘉嘉怎么啦？”
“她们都说我挑食、不乖……”孟嘉羽满眼委屈。
孟嘉羽口中的“她们”是指奶奶、大伯和舅舅，每次逢年过节聚餐的时候，她们总要和孟芝说孟嘉羽挑食，劝她不要惯坏了孩子。孟芝不能告诉她们原因，也只能嘴上应付着，转头照样顺着孟嘉羽，只委屈孟嘉羽每年都得听这些话。
此刻孟芝是自责的。她从小受到的教导都是以忍让为先，是以从前她也没想过其它的办法，等她终于意识到了女儿因此受的委屈，却发现自己仍然缺乏在家人面前为女儿、为自己争辩的智慧和勇气。
孟芝将女儿揽进怀里，拍了拍，安慰道：“她们不知道，说的不算。妈妈知道嘉嘉最乖了。我们一样有做到营养均衡，你说是不是？”
“嗯。”孟嘉羽受到安慰，心情好了些。
吃完饭就容易犯困，孟嘉羽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快去睡吧，电扇要定时。”
看着孟嘉羽躺到床上，又替她检查了闹钟，孟芝才放心出门，回到店里继续忙碌。
下午两点十分，孟嘉羽准时到了班级。
罗小菲被身边的动静吵醒，睡眼朦胧地抬起头。
枕着胳膊趴了太久，罗小菲大半张脸都印上了衣服的褶痕。印痕发红，乍看之下还挺酷炫。
孟嘉羽放好书包后往身边一看，就看见这样的罗小菲，忍俊不禁。
罗小菲揉了揉眼，迷蒙道：“笑什么？”
孟嘉羽指了指脸：“你脸上有印子。”
“啊！”罗小菲双手捂脸，几乎可以想象自己现在是怎样的窘状。
“额头上也有。”孟嘉羽提醒。
罗小菲又去捂额头，然而这样一来半边脸又遮不住了，她索性摊开课本挡在了脸前。
“哟，猛男竟然在背政治？”流里流气的声音从教室门口传来。是张蜀巍，班上倒二，平时最喜欢没事找事。
自从罗小菲在语文课上一句惊天动地的“猛狼裸’奔”之后，她有了个外号，叫做“猛男”。大概是罗小菲的形象与这个词反差巨大，班上的男生们很喜欢喊这个外号逗她，也不知是存了什么心思。
罗小菲本不想理他们，但禁不住轮番挑衅，最后总是破功，恼羞成怒地追打他们，于是那些人又会边躲边笑着喊“猛男打人啦！”
她倒是想痛痛快快地揍那些人一顿，但看他们一个个弱不禁风的，又怕把人打出个骨折、脑震荡，到时候一查是她先动的手，可就一点理也不占了。她还有一个担心：万一展现身手反而坐稳了“猛男”这个称号怎么办？
罗小菲很头疼，只想穿越回那天打醒上课睡觉的自己。
“闭嘴！”罗小菲朝张蜀巍竖中指，却因为挺直了背把脸露了出来。
“噗——哈哈哈哈！”张蜀巍张口想回呛，骤然看见她脸上的印子，先是一愣，随即抱着肚子大笑，“猛男你这是，给脸拔罐了吗！哈哈哈哈！”
张蜀威笑得很大声，引起了班上其她同学的注意，大家纷纷朝罗小菲看过来。四周嗡嗡的议论和嬉笑声突然密集起来。
罗小菲唰地涨红了脸，鸵鸟一样迅速重新把头埋进课本后面。
“张蜀巍。”
伴随着凳子腿与地面刺耳的摩擦，一道不带感情的声音截断众人的说话声。
声音不大，却很清晰，远算不上威严，却让人在二十七八度的天感到一股冷意。
罗小菲意外地张大了眼睛，扭头看向身边面无表情的孟嘉羽。
意外的不止是罗小菲一个，班上的同学似乎都没有料到孟嘉羽会主动介入。在大家的印象里，她总是安安静静做着自己的事，身边无论发生什么都好像与她无关。
孟嘉羽并未表现出愤怒或者不满，只是抬头看着张蜀巍，狡黠地微笑一下，快得令人以为看花了眼。
“郑老师刚才来了，你猜她听没听见。”孟嘉羽一本正经道。
张蜀巍慌乱了一瞬，很快又镇定下来，不信道：“骗人的吧？我怎么没看见。”
“从后门看了几眼就被叫走了，你没看到也正常。”
孟嘉羽说得煞有介事。刚才教室里的人不是在观察教室前方的这场闹剧，就是趴在桌上休息，没几个往后看的，再加上孟嘉羽一向良好的信用，实在是让人很难不信。
尤其是，孟嘉羽这番话是看着张蜀巍的眼睛说的。
张蜀巍还是怕班主任的，他心里没底，又被孟嘉羽的直勾勾的眼神盯得发毛，撑着镇定的模样耸了耸肩，没再招惹罗小菲，沿着过道朝自己的位子走去。
在他经过时，孟嘉羽小声补了一句：“下次再这样，你偷偷藏的那些书……”她故意没说完。
张蜀巍惊恐地瞪大了双眼，连忙加快脚步回了座位，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孟嘉羽怎么知道他藏了小黄书？！
经过这么一段，余下还想起哄的也歇了心思，班上重新安静下来。聊着天的同学压低了音量，仿佛怕触动什么机关。
孟嘉羽将被自己弄歪的凳子挪正了，暗自松了口气，心想哪怕打了腹稿，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还是好难啊，她紧张得连眨眼都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