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盛世
夏日的阳光娇艳明媚,蔚蓝的海面上凉风习习。
波涛拍在崖脚,雪白的浪花前赴后继,规律的潮汐声令人感觉格外的放松。
姥姥葬在云魔岛悬崖的最高处,这里视野极佳,远可眺望碧蓝海景,近可俯视整个绿色斜坡。
坟前摆着几盘贡品,蜡烛已经燃烧殆尽,几炷香迎着海风烧得通红,香烟还没升起便被吹散了。
二人伫立在坟前,久久没有说话,生怕破坏了这片刻的宁静祥和。
倩儿不悲不喜,双眸空灵如幽谷。
她不明白,为何这个只见过几面的男人只需站在这里,便能带给她无比安定的感觉。
“接下去有什么打算吗?选哪边?”
“还没想过。”
“总得做点什么,不然日子会很比较难捱。”
倩儿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能跟着你吗?”
李余年楞了一下,回道:“这样对你不公平,我做过一些伤害你的事情,你现在不恨我,只是因为不记得了。”
看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倩儿隐约明白了明明那么亲近,却始终有着一层隔阂的原因。
“我想找回失去的记忆。”
“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我不想这么浑浑噩噩地活下去。”
确实,以她如今的寿元,将是一个极其漫长的人生。
李余年思量片刻,将一个牛皮本递了过去:“这是所有回忆的起点,希望你能读完。”
倩儿抚摸着牛皮封面,熟悉的手感不会骗人:“这是?”
“这是你给我的。”
倩儿翻开本子,惊讶地说道:“可是里面明明写着你的名字。”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写下这些字的人对你我都很重要,你不该连她都忘了。”
“你…是不是要走了?”
“是啊,有阵子没回家了,宝儿都快不记得我了。”
李余年一步踏出,迈向山崖,大道剑悄然而至,刚好接住了他:“若是准备好了,随时来京城找我,我带你去一切开始的地方。”
“好。”
二人相视而笑,心底的某个芥蒂似乎没有那么坚硬了。
风驰电掣!
飞剑几乎贴着海面飞行,水花向两旁裂开,竖起两面白色的水墙,久违的畅快感令人欲罢不能!
不多时,远处的陆地清晰可见。
飞剑扶摇直上,泥土芬芳的气息扑面而来,广袤的陆地尽收眼底。
方正的农田如棋盘上的一个个方格,目之所及,皆是绿油油一片。
茎叶茂盛,秸秆茁壮生长,已有近人高度。
一根根青绿色的果实饱满圆润,金色的玉须挂下,犹如一撮撮俏皮的流苏。
看模样,半月内便能有收成了。
根据十二疏的法子。
头一年,南方将有近三成的良田改种玉蜀,其余丘陵沼泽等贫瘠之地,则以种地蛋为主。
在去上界前,地蛋已经收获了第一波收成,夸张的亩产数据令举国沸腾。
眼下只等玉蜀采摘完毕,将第一年的两波收成结算完毕,再定来年的计划。
但是由于人口南迁,加上官府大力鼓励开垦新田,这个比例明显超标了。
越往北,种植面积越大。
不禁让人纳闷,哪来的这么多种子?
每个县按耕田数目折算,朝廷的配给都是有数的。
继续一路北上。
在长江南岸,再次见到了千帆竞渡的盛景。
新建的扬州城耸立在北岸,气势威武雄壮,丝毫不输于京城长安。
主街道宽达十数丈,各大商行一掷千金抢占两旁的街铺,但凡叫得响的招牌,无不以在主街旁占有一席之地为荣。
如今扬州城各产业的性质与灾前有所不同,大部分产权收归朝廷,且只租不卖,每月进账的纹银何止百万!
街面上,马车川流不息,人群熙熙攘攘,到处充斥着嘈杂声,人声鼎沸!
恍惚间,仿佛再次置身于那个万国来朝的大遂盛世。
“停车,快停车!”妇人的声音。
一架马车在街边停了下来。
“李大人?真的是你!”
一名妇人跳下马车,快步向这边儿走来。
身材小巧玲珑,着一身秀气的鹅黄襦裙,妆容干净素雅,透着一股江南独有的婉约气息。
李余年行礼道:“刚入城便碰见刺史夫人,世间竟有此等巧事?”
扬州刺史方立仁的夫人,正是用荷叶包裹蟹粉狮子头的正主。
方夫人赶忙欠身回礼,笑道:“临出门,树杈上有喜鹊叫得欢,便知有好事。不曾想竟是这等好事!”
“这说明你我两家有缘,哈哈哈。”
方夫人压低声音说道:“非也,我们家可没这个福气,真正与李大人有缘的另有其人。”
“哦?兄嫂这是要打哑谜?”
“既如此,便容兄嫂卖个关子?”
“好嘞。”
马车一路走街穿巷。
沿途绿树成荫,繁花似锦,二十四桥恢复如初的光景宛若时光倒转,令人啧啧称奇。
落车是一个大宅子的后门,规模竟比普通大户人家的正门都要大。
李余年环顾一周,惊讶道:“原扬州首富谢世昭的宅子?”
“正是,夫君将它买下来,修缮一番,打算另作他用。”
“李府?”门廊下的灯笼上写着一个李字。
方夫人掩面而笑:“不知李大人要来,疏忽了。”
“给我的?这不合规矩吧?”
方夫人抿嘴一笑,一边带路,一边说道:“大人忘了?建城时出的那笔金子,朝廷现在还算着利息呢。这笔银子趴在扬州府的账上没有用武之地,夫君便用它置办了一些产业。找人重建,找人修缮,还找人维护,如今这些产业运转得不错,获利颇丰,同时也能为百姓提供不少生计。”
“嗯,这事儿办的漂亮。不过陛下与我算的哪门子利息?回头得跟她好好说道说道。”
“怎么?难道想让朝廷一直欠你的人情吗?”
熟悉的声音,自回廊的尽头传来。
“玉真?”
周宜头戴幞头,手持折扇,一身锦衣玉带的男子装扮,英姿飒爽。
“臣…”
周宜一把扶起李余年,说道:“哎呀余年哥,方家夫人又不是外人……”
“你们聊,我去准备晚饭。”
方夫人施了个万福礼告退,眼里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没人跟着吗?武翌呢?”
“在前院呢,我没让他们进来。”
见四下无人,周宜一把抱住李余年,喃喃地说道:“我梦你你跟天上的神仙打起来了,头破血流地来找我,说再也不回来了。”
李余年心一软,轻抚着她的后背,轻笑道:“傻不傻,梦都是反的,这不回来了嘛。”
“余年哥,这次回来还走吗?”
“不走了,不过得空还是要找一下传送阵。”
“太好了!”
庭院幽深。
蝉鸣声清脆悦耳。
二人紧紧相拥,久久不愿分开。
“送你个好东西。”
一枚小巧的玉佩,玉身晶莹剔透,篆刻特殊铭文,上界传音玉石。
“有了它,只要不超出这一界,随时都可以找到我。”
“哪来的,这么神奇?”
“从上界偷偷带回来的,回头让小师兄仿制一下。”
“这合规矩吗?”
“仿制原理而已,他们管不着,放心大胆地用。”
周宜突然惊道:“那以后的政令与消息不是满天飞了吗?”
“那可不,如此盛世没有相匹配的信息传播技术怎么行?”
周宜摆弄着玉佩叹道:“小小玉佩,真乃神物!”
“还没说你们怎么在这儿呢?”
“明日是丰收节,有一场祭祀活动,刘刺史上书邀请一位大员来主持,毕竟是大丰收的头一年。结果可想而知,朝堂下上就我一人有空。”
“哈哈,你这甩手掌柜当的也是舒坦,明日我与你同去。”
“嗯。”
正说着话,院外响起兵甲声,似有兵士疾步离开。
“武翌?何事?”李余年问道。
“禀大人,梁旭那小子在街面上与一名江湖高手打起来了。”
“什么江湖门派?还敢挑战朝廷威严?”
“似乎不是咱们这一界的,有可能是仙界那边来的。”
李余年一拍脑门,忘了这茬,想必是仙界的通道打通了,转头从周宜的脸上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将此枪带给他,莫要伤人性命。”
一杆银枪直落墙外,如雪的锋芒惊起一片惊呼声。
神器,断魂枪。
“是!”
待脚步声离去。
李余年拉起周宜的手,笑道:“走,看热闹去。”
纠纷的现场在闹市区,刚好在两条主街道的交汇口,属于黄金地段,周围商铺林立,人头攒动。
此时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全城的交通几乎断绝。
事情的起因也简单。
朝廷有禁令,城内禁止飞行,但最近总有一些新来的“剑仙”漠视法规,肆意踏剑穿行扬州城上空。
站在梁旭对面的,就是一名金丹剑仙。身着素色长袍,容貌年轻,应该是某宗门的天才弟子。
地面上剑痕密布,几个大坑内的泥土外翻着,街面上一片狼藉!
梁旭双眸桀骜,侧脸上一条鲜红的血痕,手持两截断枪,情形略显狼狈。
反观年轻剑仙,手持宝剑,笑容轻松得意,不时回头望一眼酒楼上的同门师兄弟,似在炫耀。
马蹄声传来,人群骚动。
神武军开辟出一条道路,武翌提枪进入现场。
“接枪!李大人有令,不得伤人性命。”
梁旭接过断魂枪,还没来得及细问,枪身颤抖,嗡鸣不止!
一股王霸之气瞬间充盈身体,枪尖上锋芒闪耀,锐气无匹!
只是稍稍一握,竟与自身的枪意产生了共鸣。
随手挥舞两式,得心应手,就像量身定做的一般。银光随着招式的轨迹流淌,美轮美奂,惊起喝彩声一片
!
“呵,来得刚刚好,看来断魂枪对这个新主人比较满意。”李余年携手周宜,悄然出现在一座阁楼的屋脊上。
梁旭欣喜万分!
马步扎下,一手托住长枪,一手抵在枪底。
枪尖,枪身,手三点形成一线。
一个简单的枪架,枪意盎然,尽得师父牧北渠的真传!
念及于此,李余年的心底不禁升起一股悲怆的情绪。牧北渠战死原州,尸首被发现时,怀中仍紧紧抱着黄山河的头颅。
枪尖动,抖起一朵雪白的莲花。
一点银光自花蕊中刺出,周围的光线一暗,天地变色!
金丹剑仙压力倍增,咬牙运起毕生修为,御剑化作一道白光迎了上去。
“叮!”
尖锐刺耳!
电光火石间,飞剑被崩飞,擦着阁楼的檐角直奔天际。
梁旭单手持枪而立,枪尖抵在剑仙的鄂下,高声喝道:“拿下!规矩就是规矩,城内不许飞行,违者按律杖二十!”
喝彩声与掌声暴起!
与此同时,金丹剑仙的几名同门师兄弟落下街面,挡住上前捉拿的官兵,宝剑出鞘,摆出一副要拘捕的架势。
周宜的手掌一紧,李余年的面色变得阴沉,杀心骤起。
千钧一发间。
一名黄袍道士跃过人群,双拳抱拳,陪着笑脸一通告罪。转头呵斥几名年轻弟子收起长剑,继而拉着他们向着阁楼方向跪拜。
“灵剑宗愿意接受处罚,并加倍赔付一切损失,请陛下赎罪!”
周宜的手一松,轻声说道:“准,按规矩办吧。”
“谢陛下!”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集中在阁楼上,惊讶万分!
“真的是陛下,旁边的是李将军?”
“女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群情激奋,百姓哗啦啦跪了一地。
守国门,减赋税,兴百业女帝的仁德早已传遍海内,眼下的声望正值顶峰,可谓万众归心!
“平身吧,速速散去,不得妨碍交通。明日的丰收节,朕与李将军会出席,咱们另叙。”声音平和却透着与生俱来的威严。
“遵旨!”
眼见二人离去,黄袍道士跌坐在地上,惊出一身冷汗。
随后暴起的欢呼声震天彻地,迅速席卷整个扬州城。
原谢府的门庭外。
一身官服的方立仁站得笔直,伫立在台阶下。
短短两三年光景,两鬓斑白,煞是劳心劳累。
如今依旧是三品官,但在朝堂上的分量与之前已经截然不同。
封疆大吏,天子近臣,而且是朝中极少数的“李派”嫡系官员,与新任的益州刺史张士诚同属性。
再往上算就是工部侍郎刘程,大理寺寺丞陈松据,以及储相之姿的女官刘召元。
傍晚的清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头顶的树叶哗哗作响。
“夫君怎么还伤感起来了?”
“想起小时候与我爹争论,才学与际遇哪个重要。那时桀骜,称唯有真才实学才能扬名天下,才能成就济世名臣。”
“那公爹怎样说?”
“我爹说,才学够用就可以了,积攒气运才是最重要的。当时的我以为不耻,直到这两年才才明白,遇到明主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
“公爹真知灼见。”
方立仁叹道:“是啊,勤勤恳恳一辈子,将积攒的所有气运都给了我。”
“等麟儿长大了,也继承你的气运。”
“唉,麟儿整日舞枪弄棒的,怕是难喽。”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李余年爽朗的声音:“方大人此言差矣,朝廷接下去会开设修士学院,在全国招募好苗子,以后读书未必是唯一的出路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