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阿妩
夜色越来越黑,越来越沉。
金陵城中已快宵禁,灯笼灭了一半,使得整座城池都暗暗的。
江寂拿着钢刀走在房顶上,夜风不断刮来,掀起他身上的墨袍拍打翻飞。
虞娘走在江寂身后,窈窕的身姿在月影下十分好看。
“陈裕义子折了五个,如今剩下的三个不怎么成器,八虎剩下三虎,不足为惧。”
江寂道:“江庭萧也该出手了,今夜这样的好时机,他若错过了,当真本王高看他了。”
虞娘道:“陈裕爪牙那样多,他会先扳哪个?”
“自然从内阁开始。”
朝廷若无攘外战事,国之政事的奏章都会先送往内阁,经层层筛选,才会到官家手中。
这等做法有利有弊,处理事情的时间虽然快了,但是官家看到的奏章都是内阁想让他看到的。
江盛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但内阁大多都是陈裕及太子的人,他要处理这个问题,就得先处理陈裕和太子。
文官最难处理,心眼子多,更易成朝中禄蠹之辈。
虞娘道:“内阁的官员我认识几个,各个表面都正经得很,句句不离孔孟之道,可实则私下里骚得很。床笫之上,淫诗艳曲,数之不尽。”
江寂飞身下了房顶,“你最喜欢哪一个?”
“柳庭玉不错,活儿好。”
江寂记得柳庭玉,他是第一个把男人德性摆在明面上的。
他人生得不错,面如冠玉,身修八尺,才学也不错,弱冠那年就中进士,后来进内阁任职史书编修,不久升迁史书记事,两年后又升任圣旨承旨,后又升内阁税务侍郎。
原本此人仕途一片坦荡,家中家世也是不错,可他爱作些淫词,画些美人仕图,原本嫉妒他升迁快的官员就多,就正好抓住他的把柄,狠狠参了他一本。
官家得知后,将他贬为圣旨承旨,后来他死性不改,又被贬为史书记事,现如今二十有六,未娶妻,在内阁总算老实了一些。
但他是真老实还是假老实,虞娘清楚得很,此人手中那些仕女图,估计比偷偷贩卖的商贩还多。
“听说他和江庭萧幼年相识,感情甚好。”
虞娘道:“是很不错,听他提起过几句,但此人也挺谨慎,问他多些,他就不说了。”
江寂道:“江庭萧绝对会用此人,你有空多见见他。”
“我不想见他。”虞娘觉得这男人烦得很。
江寂不解,“为何?”
“他比我会玩儿,我玩儿不过他。”
江寂不免失笑,“你竟也有处于下风的时候。”
虞娘倔强道:“但他打不过我。”
“你是最好在他口中打听到消息的,你现在被通缉,让他收留你更好。”
“主子,他是官,你就不怕他把我送到衙门去。”
江寂停下脚步转身看她,“没有一个男人会把主动送上门的可怜美人拿去见官。”
虞娘冷笑,“德性。”
江寂往章长秋府上走,虞娘不想见章长秋那莽夫,于是与江寂道:“我去柳庭玉府上。”
江寂点了点头。
虞娘转身往回走,穿过两条街巷,到了柳府。
柳庭玉与家中父母住在一起,虞娘不好夜里敲门,于是翻身进了院落,找到了他的院子。
她走至卧房门口,廊下挂的灯笼亮得很,清晰可见一旁的侧窗半开着,虞娘从侧窗进去,屋内早已熄了灯,柳庭玉正躺在榻上熟睡。
她大步走近床榻,直接上榻跨坐在柳庭玉身上。
柳庭玉猛然惊醒,坐起身来,“谁?”
两人面对着面,柳庭玉瞪大眼睛看眼前的人是谁,竟在黑暗中看清人是虞娘,又倒下身去,“又做美梦了。”
但他又觉得不对劲,身上的人密密实实的坐着他,身体也是温热的,应该不是美梦。
他激动地坐起身来,高兴道:“小鱼贝~”
虞娘一听这个称呼,翻了个白眼。
柳庭玉是文官,打三岁起就开始习字读书,偏他给她写情诗的时候,嫌虞字笔画太多,硬把她的虞改成了鱼。
他又总喜欢唤她小宝贝,所以到最后就衍变成了小鱼贝。
柳庭玉道:“你安在就好,城中都是你的告示。”
虞娘翻身睡在他身侧,把脚上的鞋子随意甩在床下,抢过他的薄被就盖在身上,侧身背对着他,“睡了。”
柳庭玉凑近她,“小鱼贝,咋俩好久都没见了,你就这么睡了?”
虞娘翻过身,一脚将他踹在地上,“滚。”
柳庭玉屁股先着地,痛得他夹紧了臀,他从地上爬起来,双腿跪在地上,双手趴在榻上。
他伸出右手食指小心翼翼戳了戳她的脊背,“小鱼贝,地上凉得很,你让我上榻吧,我牛牛想你了。”
虞娘抓过他的手指就狠狠掰,痛得柳庭玉低吼出声。
“别扰我,否则给你剪了。”
柳庭玉这会儿又痛又吓,下腹夹得死紧死紧的,男人不怕没妻儿,就怕牛牛没了。
“不扰,不扰,我乖乖的,乖乖的。”
虞娘这才放开了他,柳庭玉食指总算得到解放,疼痛才逐渐散去。
虞娘不让他上榻,他只好自己抱来衾被打地铺。
他睡在地铺上,看着榻上玲珑有致,婀娜多姿的虞娘,根本睡不着。半夜来个绝世大美人睡在他床上,哪个男人还能死睡过去,他又不是不举。
“小鱼贝~”
“闭嘴。”
“好。”
柳庭玉秒怂,转过身子只好不看美人的背影,闭着眼睛睡去。
他知道虞娘会武有些时日,他是一点武艺不会的,怕虞娘揍他,所以在虞娘面前乖得很,除了在床上。
寂静的夜就这样过去,柳庭玉醒来时,虞娘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篦头发。
柳庭玉走近她,“你饿不饿,我去给你拿吃的。”
虞娘把篦子递给他,“头疼,给我篦头。”
柳庭玉接过篦子,至她身后给她梳头。
他刚刚还担心篦子齿梳太密,容易给她梳疼,可握住她头发时,他就知道他多虑了。
她的头发似绸缎似的,乌黑丝滑,握在手里柔软如云,篦子一梳,根本不打结,一梳梳到尾。
“让你篦头,不是让你梳,真笨。”
柳庭玉蹙眉道:“小鱼贝,我没伺候过人。”
虞娘倒是忘了,他是川江总督的幺子,从小家里宠大的,哪会这些东西。
她想拿回篦子,柳庭玉没给她,嘴里道:“我见我母亲篦过头发,我试试。”
他开始一点点顺着她头发给她篦,用齿梳给她按摩,虞娘没让他停,他就知道这法子对了。
从左到右,从上往下,都篦了一遍。
“怎么样?头还疼不疼?”
虞娘转身看他,“无师自通,挺聪明。”
柳庭玉眸中含笑,刚想说什么,房门被人推开,跑进来的人是从小跟在柳庭玉身边的书童,“大人,事成了。”
“你先下去。”
书童抬眸悄悄看了柳庭玉身边的女人一眼,见是虞娘,立即退了下去。
这是他家大人的相好。
虞娘问道:“刚刚福禄说的什么事?”
柳庭玉道:“不是什么大事,府里的事而已。”
虞娘知道他不会说,侥幸问一问,没想到他嘴巴还挺紧。
伺候柳庭玉的贴身婢女进了屋中,手上端着盆温水,显然是让柳庭玉洗漱的。
她面带浅笑地进屋,但越进屋中笑容就越小。
她看见了窗边的虞娘,墨发披散着,肌肤似雪一样白,面容更是无垢无暇。
眼神又妩媚勾人,唇朱红,身段儿前凸后翘,美得毫无缺憾,连紫色裙裾下露出的那双脚,都是玉白小巧,冰肌玉骨。
清晨的阳光似乎都是偏爱美人的,那橘色的光落在她乌发上、肌肤上,让她整个人都熠熠生辉,光彩照人。
婢女自卑地低下了头。
虞娘将那小丫头的心思全部看在眼里,眸中含笑,看向了柳庭玉,“这小丫头生得倒挺伶俐,不如你收作通房?”
柳庭玉道:“你是不是在探我?”
“我探你什么?”
柳庭玉道:“探我心里是不是只有你一个。”
虞娘笑道:“我相好都不只你一个,我为何要做要求你只我一个?”
婢女听在耳里,眸中闪过鄙夷。
她走至柳庭玉身前,“大人洗漱吧。”
虞娘想要起身,柳庭玉没管婢女,而是至虞娘身前,蹲下身子,拿过一旁的绫罗缀紫玉玛瑙软鞋给她穿上。
“你总是不爱穿鞋,我这嘉熙居旁就是冰窖,还靠着湖,赤脚容易着凉受寒,知道你功夫厉害,但你也不能保证你永远不会生病。”
虞娘道:“这么关心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你夫人。”
柳庭玉起身道:“一夜夫妻百日恩,你也可以算作我夫人。”
旁边端着温水的婢女脸色白了又白,似乎完全无法接受向来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的柳庭玉竟然亲自给虞娘穿鞋。
尤其虞娘还是个妓子。
虞娘将婢女的脸色看在眼里,站起身子,双手勾住柳庭玉的脖颈,红唇吻住了柳庭玉。
柳庭玉先是一惊,后搂住虞娘的腰身,加深了热吻。
婢女拿着铜盆的手都在颤,里面的温水起了层层涟漪。
两人的亲吻之身响在耳边,婢女在两人身前行个礼,快步出了屋中。
“小鱼贝,你嘴真甜。”
虞娘冷声道:“别叫我小鱼贝。”
“那我叫你什么?”
“随便。”
柳庭玉想了想,“你没有闺中小字,那我给你取个小字吧。虞娘国色天香,娇媚勾人,便给你取个妩字,妩媚的妩。日后我就叫你阿妩好不好?”
虞娘不耐烦道:“随便。”
虞娘推开他,重新坐在椅子上,“你那婢女喜欢你,你看不出来?”
柳庭玉道:“我知道,但我不喜欢。”
他转身去屏风前拿自己的官服,穿上之后道:“内阁还有些小事,我需得去处理,你在这里好好待着,不要乱跑。搜找你的官兵,找不到柳府上来。”
虞娘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你要什么尽管向粉桃说,她是我院中的掌事婢女,她随叫随到。”
虞娘风情万种道:“就刚刚那个?”
“嗯。”
“可我不喜欢她。”
柳庭玉顿了顿,“那我把她换了。”
昨夜嘉熙居倒是安静度过,但昨夜宫里可并不太平。
原本歌舞跳得好好的,鼓瑟之声悠扬悦耳,殿中的内阁大学士鲁霄突然倒在地上抽搐起来。
此人管着朝中盐税、粮税、土地税等奏章,是朝中股肱大臣,他突然倒地口吐白沫,还四肢僵硬,殿中之人自然发现得快,便立即去扶他。
乐声一下就停了,江盛自然也看见了,起身道:“传御医,快!”
鲁霄曾给太子启过蒙,算是太子的老师,太子见此,立即冲进了人圈,去探察鲁霄的情况。
鲁霄嘴巴紧闭着,双眼也闭得死死的,但嘴里的白沫还在不断溢出。
“快传御医,快啊!”
太子怕鲁霄咬着舌头,用力扳开他的嘴,塞了几张褥帕进去。
少顷,御医提着药箱从殿外进来,至鲁霄身边去探他的脉象,就在此时,鲁霄身子又剧烈的抽搐起来,嘴里呕出了一口鲜血,整个人完全没了反应。
御医立即扯出他嘴里的褥帕,把救命的药灌下去,然而鲁霄已经咽不下去,脉象也越来越弱。
御医拨开他眼皮去看,发现眼神都已经开始涣散,摇头道:“救不活了,准备后事吧。”
太子道:“怎么救不活,你再试试,把药灌下去!”
御医道:“殿下节哀,鲁学士已经闭脉了。”
太子去探鲁霄的鼻息,发现真的已经没了呼吸,怒道:“怎么就死了?这究竟怎么回事,刚刚他还好好的,怎么倒地抽搐就死了,是不是有人下毒?”
御医立即用银针去探鲁霄桌上的菜肴,每样都探过,根本没毒。今日是太后寿盛,筵宴上所有菜品都是试菜太监试过的,下毒绝无可能。
那鲁霄又是怎么死的?
御医道:“估计是癫症,鲁学士年纪大了,癫症突然发作,又没有及时吞药服下,所以暴毙。”
太子怒极,总觉得暗里有人和他对着干,鲁霄是他的人,且得江盛倚重,门生更是无数,他死了,他就又折了一员猛将。
江庭萧坐在自己位置上,面上虽没什么表情,但眼底难掩得逞的快感。
他给钦天监副使递了一个眼色,副使立即起身,至殿中央道:“陛下,今日太后寿盛原本是大吉之日,可内阁大学士突然暴毙,怕是上天有所指引。”
太子面色又怒又阴沉。
他就知道鲁霄的死绝对是冲着他来的。
江盛道:“哦?”
副使道:“昨夜微臣观星,偶然间发现太后竟是天寿星,能给朝廷带来吉兆与祥瑞,若天寿星寿盛这日出事,定是不祥之兆。”
“什么不祥之兆?”
“鲁大人官属内阁,怕是内阁不祥。”
此话一出,满殿哗然。
副使的意思是,让江盛废除内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