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或许吧
“单时华那场直播彻底把一切撕开了,不过目前情况较为稳定,看来,凡是靠近海域的位置都有危险了。”姜怀玉慢条斯理地抽着烟,她抬头,脖颈修长,一个漂亮的烟圈。“我们不准备让你们过多暴露,只是以后出行不太方便。”
颜改点头:“我早就做好装一辈子的准备了,只是兜小麦和格桑梅朵都有家人,他们安排人保护了吗?”
“早就安排好了,在她们加入的第一时间就安排到位了。”姜怀玉不知为何心情很差,烟抽干了,一截烟灰掉到皮质沙发上。“你知道如果乱起来,那里死的人最少吗?”
颜改一愣,姜怀玉到底要说什么,“不可能是我国,尽管我国的措施很强大,但是战乱地区的人早已习惯了,所以他们面对乱象处理方式肯定比我们更熟练。”
姜怀玉甩来几张照片,“国内乱了,一部分人开始起哄,他们不信任机甲,或者说他们觉得没有提前告知他们,导致了这种结果,大部分人是那种热血上头被人当枪使的,一群蠢货。他们上街发动□□,其中还有国外反斗势力以及早年的一国两制支持人,人掺和的不少啊。”
“人不到最后一刻是不会死心的,蠢货都懂得道理,聪明人反而看不透。”颜改看着照片上一群人推搡着警察,另一张是踩踏事故,鲜血淋淋不忍直视。“怎么解决的。”
“上街游行期间有看清的人来制止,反而被他们打了个半死,人群中有人带有武器,警察出动,发生了枪战。随之而来的恐慌造成了踩踏事故,尽管警方大量警力都拍了出去,还是死了近百人,尸体都混在一起,就像是做肉丸子打的肉泥。”
姜怀玉点了支烟,烟头对准照片上的游行人群烫了下去,一个洞,烧焦的味道弥漫开来。“这些人虽然愚蠢,但背后的人更可恶,千刀万剐也不过如此。”
姜怀玉抿着烟头,“人被养娇了,就是废物了。你觉得这算是什么?脑子也只是个支撑他们活着的工具,乖乖儿啊,把鸡抱屋子里,结果鸡屎拉了一地最后还飞了,白忙活一场。”她指了指照片上的几个人,“出圈待宰的猪,没有什么比他们更愚蠢了,越是愚蠢的人越是觉得世界是按他们的来。”
“恶心透顶。”姜怀玉摆摆手,示意颜改走人。颜改听了她一番不知所以的话,站在门口,回头看她,像是蒙上了一层云雾,看上去居然带了些温柔。
“姐,蠢货在人中的占比不大,但不知道我国二十亿人口,蠢货多一点也没什么,只能说明物种的多样性。”颜改眼中是冷寂和漠然,墨一样的浓黑,“人,就是正常人、天才和一些蠢货。”
“或许有些疯子。”姜怀玉接了句,扭过身去,她身形修长,有些孤寂冷清,她说了句:“疯子是天才,天才不是疯子。”
颜改走了,他有点认不清姜怀玉了,他听不懂她再说什么,连感知她的情绪也做不到,好像一道迷雾隔开了两人。他永远不可能真正懂她,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曾了解过自己。
颜改问陈一要了根烟,他学着姜怀玉点了烟,姜怀玉点烟有种干脆利落的力量感,好呛啊,烟的味道很辣,嗓子是疼的。他想着姜怀玉,模仿着姜怀玉的神态。他点着烟,看烟燃尽,烟灰飘散在地,就像是灰色的雪,他突然觉得无比的悲伤,他模仿只能模仿外表,内里她的思想谁能猜透啊,这才是莫大的悲伤。姜怀玉和他是家人,内里她早已走远了,远到了最远的他所不知的地方。
“我还是猜不透啊。”颜改眼睫垂泪,晶莹剔透的水珠挂在黑色的睫羽,他低沉道:“你走到哪里了?我会走到哪里?”第一次他对于长大那么彷徨,姜怀玉的偏执和癫疯他全看在眼里,“人到哪一步会疯啊,人人都是疯子,看谁能把那层伪装的皮撕下来。”
“我真蠢,说什么啊?”姜怀玉的疯让他心脏疯狂跳动,他有种堕落的愉悦感,他哼笑出声:“疯子是疯子,天才就是天才,疯子就是天才,天才就是疯子,哈哈。”他病态一样的笑出声,“疯子也是人啊,哈,也是人啊,我还以为你无坚不摧呐。”
颜改把烧尽的烟头吞进嘴里,嚼烂又吐了出来,“苦死了。”
人是最疯狂的动物,安静时,他们披了层文明的皮,热闹时,他们就撕破了那层皮,狂欢,因为是动物,只有兽性、癫狂、贪婪,因为人人如此,所有人都是动物,人人都是疯子。
“我爱世界,因为世界造就了人,世界造就奇迹,世界独一无二,世界…世界是什么?”颜改好久没看到颜砌,冷不防看见他,却看见了一副骷髅架子,他的颧骨吐出,看上去只像是只有一层薄薄的肉皮,他彻底成了枯树,嶙峋的指节,他抬不起自己的手,他的骨头脆弱到了极限,就像是瓦片,甚至是瓷片那般的脆弱。
他正躺在床上,因为他的骨骼无法支撑他站立,连说话都让他不断地喘气。颜改闻到了一种难闻的味道,排泄物的味道,颜砌失禁了,他身体腐朽不堪,行将朽木。
“说什么哪?什么乱七八糟的。”颜改一时百感交集,颜砌单独把他叫来是要说什么,虽然不愿承认,但他很清楚自己内心还是有些微弱的期待。颜改劣性出来了,他故意说道:“你要走了吗?给我说遗言,遗产怎么分配,不管怎么说咱俩血缘和法律层面上都是父子关系,留给我一部分就行了。”
“你觉得自己有资格下去见我妈妈吗,她能看着你那么对待我,你觉得她会恨你吗。”颜砌听此,眼皮抬了下,颜改恶劣的从中获得了满足感和报复成功的刺激,但之后是难以言喻的孤独感,落寞,空虚,就像身体里是空的,因为颜砌看都没看他。
颜砌睁开眼,眼睛浑浊,却带有孩童一样的残酷,眼睛就像是个轮回,从幼时的晶亮到苍老的浑浊,内里从不变的的是那浑然天成的残酷。颜改心尖一口血滴落,心底泛起涟漪。
“我要死了,我走了之后不要告知世人,你处理好了,随便你做。”颜砌又闭上眼。
“你觉得有那个资格,人家在乎你吗,告知世人,哈。咱俩可不是什么慈父孝子的关系,你这么说,我把你骨灰扬了满意吧。”
颜砌一声不吭,如果不是还能听到他苍老浑浊的呼吸,颜改甚至觉得他死了。颜改感到了一阵挫败,好像他从来就是错的,什么都是错的,开始是错的,过去是错的,现在还是错的,一切都是错的。
这一点让颜改无法控制自己突如其来的怒火,不,是十几年来积压的怒火。他愤而起身,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走动,“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你叫我过来就只是这些,那你为何不叫别人,你是把我叫过来,最后一次羞辱我吗?!你这人就活该烂死在床上。”十几年来的怨气和恨冲天而起,他一时不知所措,抓着衣服下摆无助地扯着衣物。
“你叫我来是要给我说什么啊!你从来不给我说,什么都不说,我从来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颜改像是被扎了个洞,血液从尾椎流出。“颜砌,你本该是我的爸爸,你本该成为我的引路人,你本该是我的理想的模样,十几年了,你我是父子还是仇人?更像是陌生人,看不见的陌生人。”
颜砌嘴唇轻颤,他声音像是从衰老的肺部挤出来:“我不知道,我不是个聪明人,我不知道,我想最好的办法就是当一个陌生人,我从来不是什么天才,我什么也不是。”
“我什么都不是。我现在什么也想不到…可能我从来没真正了解过自己吧。”
颜改像是被一盆冰水浇灭了灼烧的岩浆,他清醒冷静地俯视着颜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描摹他的一切,他讥笑:“原来你就是个人,我终于看清了。”
颜砌不说话,呼吸听不见了,颜改站了好久,久到他觉得过去了十几年,短到他清楚地知道只过去了半分钟。
老树不说话了,颜砌走了。颜改一时说不清自己什么感觉,他像是脱离了□□,他冷眼旁观着自己,隔着一层皮下的感情像是被镇压在了无底深渊。他居然觉得有些轻松,像是一条束缚被打开,灵魂也轻快了一点。
灵魂回归肉身,感情也回归,一丝淡淡的悲伤蔓延至全身,从脚到头顶,全身灌满了一种难过。
他抱着自己蹲坐在床的旁边,他不敢靠近颜砌垂落在一旁的手,那手还留有余温,更加让他害怕,他彷徨迷茫,失去了一根支柱,他还没有得到答案,他连自己想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啊。
过了会,他释然了,他重新回归了理智,他也该看开了,真正地放弃,过去的每一次提醒都是在告诉自己:放弃过去吧。
连灵魂都有种失重的飘然感,陌生的感觉让他无法招架,他自由了一会儿又回到了笼子。“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