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0
是自己还没睡醒吗。
又或者是陆辞夜太过无聊时的小把戏？
人格分裂？精神错乱？
苏海楼刚被噩梦惊得一身冷汗, 衣服背面还没干透，这时候站在陆辞夜病房门口，又觉阵阵阴风从背后吹过, 吹出一片刺骨冰凉。
理智告诉他这时候应该转身离开, 不要去掺和陆辞夜的任何事情, 他自己身上的破事已经够多的了。
但脚下却仿佛沾了胶水, 将他牢牢地粘在原地。
他微微往前倾了倾身子, 透过门缝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视线在病房里小范围地转了一圈，又凝神听了一阵，苏海楼终于能确信屋子里并没有第二个人。
陆辞夜脑袋上的光团轻微地跃动了一下，同样的声音之间的交流并没有停止。
“——不要再那样跟我交流了，我听不见。”
突然严肃起来的声音把门外的人吓了一跳。
苏海楼下意识挺直了脊背, 连视线也在那瞬间收回来。
他以为陆辞夜发现他了, 等了片刻之后没有下文, 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又无意识地往前倾了倾, 继续听着屋里的动静。
确实是两个相似的声音在低声交谈着。
听了片刻之后, 苏海楼也能觉察到他们之间的区别, 一个偏柔和一些、怯懦一些，一个更清亮，明显是他们之间更强势的那一方。
“抱歉, 我担心这样被人看见会被当成神经……咳，觉得有问题。”
“就算没有多这一样, 平时你也经常会被别人当成怪人吧。”
“——你说得对。”
“如果觉得累，这段时间你就好好休息，等我找到让你恢复的办法，我会叫醒你的。”
“其实你不用这么辛苦, 我已经——”
“小陆！”
“好吧，我……那就拜托你了，还有父亲他，请你代我多关心关心他，还有，如果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就放手去做吧，我不想让我的存在变成你的负担……”
……
他们在说什么？
苏海楼初时一片茫然，但在耐着性子慢慢听下去之后，几乎感觉到毛骨悚然了。
有两个陆辞夜。
现在留在陆辞夜身体里的那一个并不是原来的“陆辞夜”。
光是捋清这个关系，就让苏海楼的脑子快要烧起来。
但在这道灵光乍然闪现之后，他终于反应过来之前的那些反常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在边境星开始，他以为陆辞夜还是原来那个废物，便自以为他绝无可能逃脱，然而结果是他带着另外两个人活着回来了。
再到b06星上的考核，他其实早就给陆辞夜下过毒，在娄心月给他特意准备的水杯里。
然而结果是娄心月没事，陆辞夜也没事。
苏海楼甚至以为自己买到了假冒伪劣的毒草。
但如果那个看似寻常的肉|体之中的芯子，根本不是那个平凡普通、除了有个好爹以外一无是处的“陆辞夜”呢？
现在这个陆辞夜，是个怪物。
所以他理所当然地不畏惧任何阴谋诡计，因为他的存在本身就意味着一个恐怖的事实。
苏海楼又开始刷刷地冒汗了。
他之前确实不喜欢陆辞夜，那更偏向于一种轻蔑与嘲讽。
但真正去针对陆辞夜乃至动了杀心，却完全是因为云生。
一场噩梦中惊醒过来，苏海楼回忆起现在那个云生同样是个可怖的怪物，自然也没有再为对方卖命的理由。
他不该停在这里的。
苏海楼有些后悔了。
有能够抓到陆辞夜把柄的机会放在眼前，让他得意忘了形，这时候便进退两难。
陆流风知道这件事吗？
三皇子知道这件事吗？
还有陆辞夜那两个新交的好朋友……
苏海楼难以抑制自己发散的联想，或许是多年的针对变成了习惯，乃至身体的本能。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迫使自己抬起一边的脚，然后往后退去。
“咚——”
他一脚踢向了背后的长凳。
活动的长凳金属凳脚与地面摩擦，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噪音，叫人头皮发麻，也足以惊醒屋子里的人。
那一瞬间，苏海楼的心脏几乎骤停。
放在往常，他早就默念几道咒语，或者掏出提前随身备好的魔法道具，大摇大摆地转身离去，但这一刻无端的恐惧压过了其他。
他僵在原处动弹不得。
身后传来下床的声音，随后是脚步声越来越近。
“外面好像有人在偷听。”是那道更软一些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惊慌。
“别担心。”这是另一个人——也就是那个不知名的“怪物”。
也许是原本的陆辞夜跟魔鬼做了交易呢？
苏海楼被最后那道声音惊醒，在开门声响起的同时，终于能再次抬起自己的脚，堪称凶狠地冲向楼道尽头的墙壁。
旁边不远处就是一个安全通道。
运气不错。
苏海楼大喜过望，忙不迭地从楼梯蹦下去，最后几步跑得太快，险些绊倒在地。
他连忙用双手抱住栏杆，勉强站稳，然后又跌跌撞撞地往楼下的小花园方向猛冲过去。
陆辞夜打开房门之后，外面的走廊里空无一人。
脖子上的木珠子微微悬浮，光亮越发微弱，却仍然忽闪忽闪，有些焦急的模样。
陆辞夜却神色寡淡地倚靠在门框上，并不怎么担忧。
小陆想说些什么，但又忍住了。
如果有实体，他这时候大概就忍不住要揪着他的衣领来回晃了。
能不能有点紧张警惕的心情啊！
小陆在心底嘶吼着，却说不出口，他怕再被无关的人听见，惹上新的麻烦。
归根结底，问题还在于他身上。
先前或许是因为见到陆流风情绪波动太大，昏迷将近两天的小陆突然间醒了过来。
陆辞夜将身体暂时借给小陆，跟陆流风见面。
代价是力量透支加上一些新的灵魂创伤。
小陆为此深感愧疚，陆辞夜醒过来提的第一个要求是以后不能再通过意识交流，小陆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了。
直到这时候，小陆才觉察到这种交流方式风险到底有多大。
万一被心怀不轨的人发现了，自然可以拿他们的身份大做文章。
而且他才刚刚认下爹，如果被发现，大概父亲也会很伤心。
小陆很想将那些利弊后果一股脑地通过意识交流砸向陆辞夜，然而缩回去的时候又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们原本相连的意识之间隔了一道无形的墙。
陆辞夜单方面拒接他的消息。
微光亮了一阵就黯淡下去，陆辞夜捏了捏那颗木珠子，说：“累了就去睡觉，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养精蓄锐，否则就算我找到了办法，你的灵魂也很难承受得住。”
小陆倔强地又闪烁了一下。
陆辞夜又说道：“至于那个偷听到的，我一会儿会去处理的。”
木珠子渐渐安静下来。
陆辞夜能感觉到那一阵不安渐渐平复，低头看着那颗暗下去的木珠子，眉头却微微蹙起。
并不是他的错觉。
小陆残魂的厚度正在不断地削减。
是因为「时间」的影响，还是……
陆辞夜放下木珠子，摩挲了一下指腹，淡淡的光附着到他的指尖，那是很微弱的灵魂碎片，小陆的。
然后在他做些什么之前，那些碎光便融进了他的手指，消失不见了。
那颗木珠子是他从记事起就一直带在身边的，养大他的老人说那或许是他父母留下的信物，后来在星际间流浪的时候，有人说这是一件难得的宝贝。
说是宝贝的人脸上神秘兮兮，陆辞夜知道他是想劝自己卖掉那个“宝贝”，赚上一笔好承他的情，请他吃顿好的。
可惜陆辞夜并没有这样的打算，那人很快便收起惋惜的神情，也并不多么留恋。
大约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稀世珍宝，陆辞夜便一直只当它是个普通的信物。
也并非想要靠这个小东西找到父母，只不过随身带了那么多年，早就已经成了习惯。
直到来到这个世界，他才知道这个小东西还有容纳灵魂的功能。
但在小陆恢复关于云生的记忆之前，那还仅仅只是一个暂时保存破碎的灵魂的容器。
而在那之后……就变成了一个吸引力不断增强的磁铁。
不止是小陆有意识想要传达给陆辞夜的话，就连他在想些什么、情绪的细微起伏波动，陆辞夜都能感知得一清二楚。
反而却不然。
小陆听不见陆辞夜的心声，甚至也无法违逆他通过意识连接传达的“命令”。
而小陆对此一无所觉。
陆辞夜为此惊出了冷汗，强行将心底冒出的可怕猜想压回去。
也许是他想多了。
小陆的灵魂本来就很虚弱，又经过双生虫的刺激，他体内紊乱的魔力或许也反过来影响到了小陆。
接下去最要紧的事果然还是先养伤。
木珠子彻底没了动静，陆辞夜将乱七八糟的思绪放到一边，回神走进病房，站在窗口处往下探头看了一眼。
楼下小花园里空无一人。
陆辞夜微微勾了勾唇角。
-
苏海楼脚步凌乱地蹿上小花园的小径，尽头便是一个半架在水塘上的凉亭。
他扭头看看身后，见没有人来，才敢停下脚步，扶着红色的柱子喘着粗气。
煞白的脸上重新浮现一些红晕。
苏海楼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到人，才背过身，倚着柱子慢慢滑坐到台阶上。
“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苏海楼低声喃喃自语，他想不通。
“不是鬼，是人。”
“人？哪有正经人去占别人的身体的，至少也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孤魂野鬼……”
苏海楼话说到一半就如同卡了碟一班，陡然间便收了声，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空白。
刚刚谁在说话？
苏海楼脸上刚染上的红晕霎时间又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片如纸一般的惨白。
他只是微微抬起头，就清晰地感觉到头顶上打下来的一片阴影。
视线往上偏移，正对上一张含着笑的年轻面庞。
刚刚还在病房里的陆辞夜站在苏海楼背后的凉亭里，微微弯下腰，俯身便正对上苏海楼的脸。
“你都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