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5
巨大的古木之下。
女主人坐在凉亭之中, 手边是一摞古籍，年幼的孩子趴在她的膝上，睡得香甜。
小孩儿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年纪, 稚嫩的面容上隐约能看见与女人相像的部分。
然而实际上他只是误入这里的陌生访客。
甚至也可能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客人。
“他确实与您有血缘关系。”白衣长发的男人拿着检查报告走过来。
“为了避免一些混淆诱导的障眼法生效, 我顺道为你们做了一下人类的亲子鉴定, 结果如您所言。”
女人笑了笑, 说：“我说过的，他就是我的孩子。”
男人以一种文雅的方式翻了个白眼：“恕我难以想象您爱上某个人并为对方诞下爱情结晶的场面。”
话语里淡淡的挖苦并未让女人气恼。
“谁知道未来某个时空里的我会是什么样的想法呢。”女人顿了顿，问，“你猜他叫什么名字？”
“愿闻其详。”
“如果是我的孩子，我会叫他‘辞夜’。”
黑夜将尽, 黎明已至。
一抬头便能看到天尽头淡淡的曙光。
男人并未能就这个名字发表什么看法，也来不及, 一低头正对上一双深红色的眼眸。
兔子似的。
却并不容易受惊。
小孩儿茫然地四顾, 视线滑过身边两人的脸，并不怎么惶恐, 只是有点疑惑，像是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哥哥姐姐好, 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乖巧稚嫩的声音将男人刻薄的言辞全部都堵了回去。
女人噗嗤一笑, 温声说：“这里是我家, 你从天上掉下来, 掉到花坛里就昏过去了。”
说着她捻起小孩儿身上的一片红色的花瓣。
“哦。”小孩儿愣愣地点头, 眨了眨眼睛, 反倒笑起来, “是你们救了我吗？谢谢, 你们真是好人。”
眉眼弯弯, 很活泼灵动的模样, 没有丝毫的苦气。
他一笑，看起来与女人就更相像了。
唯独那双眼里全是陌生。
长发的男人心头一动，微微俯身，与小孩儿对视了片刻，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儿说：“辞夜。陆辞夜。”
男人怔了怔，一抬头，看到女人对着他微笑，见他看过来还轻快地眨了一下眼，像是在说，你看吧。
-
陆辞夜六岁，无父无母，出生后就被丢在一颗荒芜的星球上。
一位年迈的老人是星球上唯一的幸存者。
他在一堆废墟之中捡到了还是婴儿的陆辞夜，将他带回去抚养。
“陆辞夜”这个名字刻在心脏以上，锁骨以下，在他长大之后渐渐隐去。
除此以外就再也没有任何身份的证明。
当然也没有自称是父母的人去找他。
最坏的解释是他的父母已经不在人世。
因为易星移很确定他血缘上的母亲绝不是会随意抛弃自己孩子的人。
这样的猜测让他不太愿意去面对那个孩子。
女主人轻抚着怀中沉睡的孩子的脊背，用一种温和的眼神看向身侧的人，问他：“我不曾呼唤过你，但你还是醒来了，你觉得是为什么？”
易星移的视线下移，落在那个孩子身上，久久不语。
那个孩子似乎是觉察到了他长久的注视，慢慢睁开朦胧的双眼，还未来得及开口说什么，就被女人强行塞进另一个人的怀里。
“这段时间就拜托你照顾他了。”女人说道，“我来想办法送他回去。”
易星移的表情像是吞了苍蝇一般，然而女人转身的脚步将他所有的话都堵回去，只得低头看向被强行塞进怀里的小孩儿。
小孩儿眨了眨眼睛，冲着他笑。
易星移叹了口气，再多不满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接下保姆的临时身份。
六岁大的孩子正是精力最旺盛、好奇心也最强烈的时期，易星移将他丢进藏书阁，他都能跟在后面从门怎么开问到屋顶为什么那么高。
不过一会儿没看着他，他就已经爬到了最高处。
天窗外面连通着古木的高处，小孩儿站在枝杈上，看一眼就呆愣在原处。
抬头往上是云端，正前方有稀薄的云雾，往下是一片广袤的土地，一半的尽头连接着深蓝的海洋和浅蓝的天空。
另一半则是斑驳的黑块，仿佛被烫伤的皮肤，皮肉狰狞地外翻，一眼看过去满目疮痍，也像是一张巨大的嘴巴，张口吞噬着另一半的土地。
易星移低下头弯下腰，穿过天窗，走到小孩儿身边。
陆辞夜扭过头去问他：“那是什么？”
易星移回答：“入侵者。”
陆辞夜又问：“为什么？”
易星移说：“如果我知道为什么，就不会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了。”
陆辞夜有那么一会儿没说话，易星移开始反思自己的语气是不是太重了——所以他才不喜欢小孩子，脆弱得如同瓷器一般，身心都是。
好在陆辞夜不爱哭闹，他沉默地盯着远方看了很久，才露出一点遗憾的神情：“真可惜，这里明明很漂亮。”
可惜入侵者并不能与他感同身受。
陆辞夜伸手碰了碰旁边的枝干，从上一层垂落下来的叶片如同有生命一般，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带着几分亲昵的意味。
小孩儿并不惶恐，反倒被逗得咯咯笑了一阵，用脸颊蹭了蹭树干，说：“它好像很喜欢我。”
易星移瞥了他一眼：“是个活的，它都喜欢。”
偌大的古木周边，几千几万几亿年，访客也寥寥无几，就算是一棵没有自我意识的树，大概也是会觉得寂寞的。
陆辞夜贴在树干上看他，问：“只有你们两个人和一棵树住在这里吗？”
易星移说：“是。”
陆辞夜把视线收回去，嘟囔了一句：“跟我一样。”
他应该在这时候就反应过来什么的。
后来的易星移多少有些后悔，但这时候的陆辞夜看起来太过年幼了，与普通的人类孩童并没有太多的区别，易星移仍然在用哄小孩子的方法照顾他。
晚上的时候，易星移在花园另一侧收拾出了一个小房间，古木的女主人不知去向，也只得由他将六岁的小朋友按到床上。
易星移一手抓着《育儿宝典》，一边夹着几本睡前童话故事书，在床边将几册书依次排开，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小孩儿。
“自己挑一个。”
“我都看过了。”陆辞夜扫了一眼童话书，又看了一眼易星移手上的那本，补充道，“那一本也是。”
易星移：“……”
易星移：“你看这个干什么？”
陆辞夜老实回答：“无聊。”
“还有《儿童心理学》、《养崽注意事项》、《青少年营养食谱》、《如何做好家长》……”陆辞夜扒着手指头往下细数。
“你平时就看这些书？”
“也不止，还有一些文学名著、养殖技术、厨房菜谱、软件技术……”
“除了看书呢？”
“拆东西、装东西、做东西、捡东西、种菜、浇水、锻炼……”
在这孩子掉进陌生的地方却还临危不乱的时候，他就应该猜到的。
陆辞夜跟普通的人类幼崽根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物种。
易星移思索了片刻，收起了那摞童话书，坐到床边。
“我可以跟你讲一点别的东西。”易星移竖起一根手指，“不过作为交换，你也要说一说你的。”
陆辞夜点了点头。
他并不觉得自己短短的这几年人生有什么好隐瞒的，人生履历也如同一张白纸，说起来实际上是乏善可陈的。
老人在一座城市的废墟之中捡到他。
据说那曾经是这颗星球上最繁华的大都市之一，附近保存相对完好的建筑，除了学校医院，就是图书馆。
只有一个人的生活很难熬，加上一个年幼的孩子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但好在图书馆和废墟之中都有足够的东西让他们去消磨时光。
陆辞夜学东西很快，通常看过一次之后就能印在脑子里，老人曾是他唯一的老师，但渐渐也跟不上他的进度和跳跃的思维。
如果换一个时间点，或者换一个地方，他或许会被当成怪物。
陆辞夜才六岁而已。
“但是那些东西我好像以前都看过。”陆辞夜蹂|躏着被角，仰头看着漫天的星光，露出几分困惑的神情，“有的时候书还没翻开，脑子里好像就有了——你也觉得有哪里不对吗？”
陆辞夜注意到了易星移异样的目光。
那并非质疑或者厌恶畏惧，而是一种带着几分释然与无奈的了然。
“现在我确定你真的是她的孩子了。”他喃喃自语着。
“‘她’？”陆辞夜轻易地捕捉到了关键词，“是那个姐姐吗？”
“她是……”
易星移说着才想起来似乎还什么都没有告诉他，迟疑片刻，还是接下去说道：“她是你的母亲。”
“也是这颗星球的一部分。”
陆辞夜愣了一下，半晌才转了下脑袋，问出来的是另一个问题：“不是人类吗？”
明明看起来跟人类没什么区别，只是更漂亮空灵一些。
易星移说：“她可以是。”
她与这颗星球同生，并无力去操纵任何一个种族的兴衰生死，但她却见证着其间发生的一切。
她知晓万物，也可以是万物本身。
在陆辞夜出现以前，没有人认为她会拥有后代，但既然这个孩子确实出现了，那种天赋也不过就是继承于母亲能力的一部分。
陆辞夜有些茫然地与易星移对视。
片刻后，他冒出来另一个问题：“那，我的父亲呢？”
易星移沉默了片刻，思索过后回答道：“可能……还没有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