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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第 八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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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沉的声音落下, 对面之人就不由滞住了。

    江咏思此次在金銮殿上接了粮草督运一职,却是寻了正当理由离开梁京。此前那些派往金州和临城找寻林良善的人,是没有一个回来的, 想必早身亡了。

    他确信是闵危所为, 也无畏金州蛮夷, 不远千里赶来。即便胜算微乎其微, 他也要将她带回去。

    从前,他已很对不起她, 没想到连那场期盼甚欢的婚宴也被打断,更至此后事端。想及这些时日,林良善不知会遭遇什么,他也不敢再深入去想。

    “我要先见过她。”江咏思毫不犹豫道。

    闵危脸色骤沉, 冷笑道:“你没有和我谈判的资格。”给江咏思一个“机会”, 已是他好心泛滥。

    营帐外是纷乱的兵训和嘈杂的呵斥声, 而帐内是充盈的冷寂。

    不过两年功夫, 面前之人已不是当年卑微。江咏思终于道:“好,我赌。”

    他心中不安, 清隽的面上却不显露一分。从在绝山山谷被俘获,他就猜测到接下来的事情走向。

    闵危既是敢提这样的赌约,可见胜券在握,且从他占据金州之地的种种手段来看,也绝不是妄言之人。他是笃定自己赢不了他。

    此时, 江咏思是不由再想起林良善特意装扮到焦纵山,眼含笑意地将那本《百变效古棋谱》作为十六生辰礼送他。

    如今,他是走上她曾经走过的路,一一尝过那些苦涩。

    “倒是不怕死。”那人也不知是讽笑,还是自嘲。

    帐中桌上, 已摆放有棋盘及黑白两子,显然是等候已久。

    两人各据一方,分占相对。

    对方甫一落子,江咏思就心道不好。这般老熟,比莫岑更甚,思考许久,手中紧捏的白子始终找不到落地的地方,只能任由黑子形成连绵激烈的攻占之势。

    他不由想起了闵危自林良善救助到府上前,不过是一个乞丐。这短短几年功夫,怎可能学得这样的棋艺?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闵危神色淡然,在对上他疑惑的视

    线时,明白他在想什么,却只闲适地端起一旁的茶水喝起来。

    这盘棋,下了近两个时辰,一直到外边天光大亮。

    棋盘上白子已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等待被屠。江咏思的额上都是汗水,手心也湿了大半,连棋子都要拿不住。

    半个时辰已过,最后一子,迟迟未落。

    无论落在何处,都是死局。

    他终究是输了。

    闵危站起身,理了理有些乱的袍角,道:“既是输了,也该应上我们的赌约。”

    白子砸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江咏思踉跄地起身,手脚冰凉,一时盯着残局怔怔。

    初时,他还抱有那点侥幸。自幼便跟着江宏深学习棋艺,随着年岁渐长,他的棋艺也愈发精进,少有人能在棋上赢过他,甚至是后来的江宏深也不能,只嗜棋的莫岑能占上三分优势。

    可现今,就连他曾引以为傲的擅长之事,都被这逆贼以轻力压制。

    闵危见着江咏思的神情,心下是莫名快意,忽地笑道:“我现改变主意,又不太想要你的命。”

    此番,不过是他故意为之,想要看看江咏思的落魄沮丧之态。林良善心心念念两世的人,不过如此。

    这世,闵危既决意要与她相守一生,定然事事顾忌,万不能留下任何的遗漏。至于江咏思的命,他是极压制着杀人的冲动,不想让一个死人在她心中永存。那必然是消除不了的威胁。

    他尚且未失理智。

    偏此时,江咏思厉声道:“你谋逆一事已是违反天道,想要你命的人诸多。若让善善一直在你身边,是要陷害她于危难中吗?”

    闵危细窄的眼皮沉了几分,接着听他说。

    “更何况她本就无意于你。若她有意于你,早在两年多前,就会应下你的提亲,而非后面答应嫁与我。你现今不仅是不顾她之性命,还强行把她固在身边,到底是为你一己私欲。”

    江咏思自然看见了对面之人的脸色愈差,但继续道:“那场大火后,她的尸骨被找到,你猜我如何知道那不是她。”

    他似是痛

    苦地回忆道:“十岁那年,她为了给我摘青梅,偷偷爬到树上采摘,却不慎从树上摔下,摔裂了右腿小骨,那处有了痕迹。”

    “那时她救了你,还事事为你着想,你却恩将仇报,借着闵戈的名义坏了我与她的婚事,究竟是真的为追讨道义,还是别有用心!”

    转瞬之间,江咏思的脖颈就悬着一把利剑,锋利的剑刃割开了他的皮肉,鲜红的血流出,落在他脏污的月白色袍子上。

    闵危阴鸷地看着他,握紧了手中的剑,欲杀之后快。

    林良善与江咏思的种种过往,他不会去打听,只会让自己恨意难消,却未料到他们之间还有这段。

    好一对青梅竹马,是他强拆了他们。

    “江咏思,你这番大义凛然的模样,倒让我觉得可笑。”闵危却未笑。

    他是小人,江咏思也不过伪君子。都是一般人,却说地动听。更何况林良善于这世救了“自己”,也不过始于私欲,她确实对“自己”好极,但那些全不是他。

    闵危的右侧脸颊抽搐两下,控制着手,反讽道:“若你真地爱惜她,自不会让她为了你从树上摔下,还裂了腿骨。此类事,还有多少?”

    话音刚落,江咏思脸色骤变,身体颤了下,剑刃更深一分。

    “她年幼时便爱慕你,费尽心思去讨你欢喜,而你又是如何待她的?曾经,在她受着众人非议时,你又在做什么?不过是忽然觉出她的好,甚至给她下了失去记忆的消愁散,让她仍记得对你的情意吗?”

    “你比之我,又好上几分?”

    这番话,直冲入江咏思的耳中,让他的脑子一阵晕眩起来。他知道林良善为他做了许多,也蒙受了诸多非议。是他对不起她。

    却没料到闵危会知道消愁散的事。

    闵危想起前世之事,更是怒不可遏。十多年练就的处变不惊,到底是抑住,移开手,将沾血的剑狠置在桌面,剑身发出了一声争鸣。

    “看在她的份上,我不杀你。”闵危朝外喊道:“来人!”

    营帐外自是站着守卫的兵卒,常同承早听说江咏思被绑

    了来,怕会出事,是在外许久。只听得里面的剑声,却不敢进去。

    这下听到唤声,忙拦住兵卒,自己进去了。

    当见着那江大公子满脖子的血,还活着站起那里,他有些震惊,又不免放下心来:幸好幸好,没死呢。要是死了,依着他十几年的江湖经验,那林小姐和闵危是彻底完了。

    江咏思这下是回过神来,急切道:“我要见她!”

    闵危漠然道:“此生,你不会再见到她。”他不会让他们再相见。

    他吩咐:“把他带出去,务必要安全送回梁京。”

    “是。”

    江咏思还欲说些什么,常同承忙不迭地在他后脖子砍了一刀,防他再乱说话,又拎住他的衣衫领子。

    “二公子,这送到京城,是什么个意思?”

    常同承的疑惑方出口,便被一道冷眼扫过,是赶紧抓着人出去了。

    再无他人,营帐中只闵危一人,他的面上没有任何的表情。须臾,唇角勾起似有似无的弧度。

    此次劫运粮草,唯有江咏思活着回去。回到梁京后,能不能在那多疑的段治手下活着,全看江咏思自己的本事。

    死容易,活着就难了。

    只望他再返梁京时,江氏还有人在,毕竟曾为魏国政权出力。若是死绝了,他倒是良心不安了。

    近一个月,金州与随州的交界处硝烟滚滚,伤亡无数。

    闵危身为叛军头目,指挥着手下十万兵数,与牧王借用的五万兵卒,据地形之势,整合列阵布局。不待陈风从粮草被劫的事情中有所反应,就率先挑起战火。

    陈风虽年轻时到金州打过几仗,却无法做到闵危熟悉地情,又因敌军攻势凶猛,是节节败退。

    此间,闵危自是身披盔甲,身先士卒地冲在最前方,无疑鼓舞了底下将士不断斩杀朝廷兵马。

    陈风所带的二十万人马,不过在一个月后,就只剩十三万。这剩下的兵卒,也多数受了重伤。更为重要的是,因粮草提前被劫,不得不四处征粮,以应战时之需。又忙遣人返回梁京告知新

    帝,再从江南粮仓征调。

    临时征粮,只能在随州附近各县城进行。百姓本就饱受战火之苦,又强征了粮食,失了生存根本,又逢闵危让人四处张贴的征兵告示,上书各项军功奖赏及粮食补用。

    不说军功,光是粮食。许多随州的男人,无论老少,不惜跨过地线,携着家人暗中前往金州。

    金州前滩处的军营是昼夜通明,不得停歇。

    梁京城的皇宫内也是暴怒不止。新帝是万万没想到粮草押运是出现这样大的纰漏,这般就罢了,可为何活着回来的只有江咏思一人?

    江南提督失了大儿,是从浙州传了斥责书。而后宫的贵妃听闻自己的大哥死了,每日哭哭啼啼。新帝这段时日也不再去她宫中。

    “待江侍郎回京,朕必定给你封赏,加官进爵!”

    那时之言,全换做现今的猜忌。

    江咏思道是自己侥幸逃脱,又被手下之人掩护,才从随州一路艰辛地逃回京城。话中漏洞,他也只能尽力弥补,也隐约明白了闵危此举何意。

    江府众人是大喜之后,又是大忧,询问在金州发生何事。江咏思都闭口不言。

    此间,又有江寄月的夫君平昌侯府二子辛锐从中运作,说服自己的父亲前往皇宫,向新帝解释该事。却是适得其反,更惹新帝不悦。

    江咏思官职被剥,一时闲散,也是闭府不出。江府门可罗雀起来,从前交好的权贵,也不再来往。

    府上人心惶惶,议论纷纷。

    这厢,从江南再次征调的粮草还未到随州,那处的战事已到了关键之处。

    闵贼带兵攻势比之先前,更加猛烈,且不知从何处弄来了大量的火药,于夜间偷袭。陈风的人马死伤惨重,陈风也被闵危亲斩首级,悬于阵前。

    “尔等曾为北疆戍守,也自跟随过我的父王,今我不愿为难你们。若降,便随我等一路往北,攻取梁京;若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乌云遮月,他浑厚有力的话在漠漠的阴风响起。

    乱世之中,唯有苟住性命,哪里有其他选择。败兵直跪在地,不断磕

    头饶命。

    事后,统算兵数,有六万或多或少带伤,但养好伤后也可用;还有两万多人,却是伤势严重,断腿断臂的多有,自是遣返不用。

    现军中一切用度,都是能省则省,不能再为无用之人,浪费粮食伤药。

    薛照听到战况,是大急召集部下商议,万不能浪费此等好时候。因此,还未待金州叛军缓一口气,便迎来了与潜州叛军的对战。

    一个月前,河对面还有众人看守,而今,那边的人数骤少一半。

    薛照军师道:“定是那方损失惨重,才会少人看守。”

    薛照听其意见,亲自率大部分的兵卒再次强行渡河去,是要一举夺下金州。

    却不想本营遭到袭击,原是闵危于陈风一战中,并未令所有人直返金州,而是让常同承张乾等人率黑甲卫自随州,翻越重山,险过山道。于最短的路途中,放火烧了连片的军营。

    此外,早于十天前,闵危就让人从潜州北面的礼县抓了薛照藏匿起的儿子。

    薛照闻讯,是目眦尽裂,大吼:“放了我儿!”

    可对面之人笑道:“既要你儿活着,便退兵。”

    权势与生身父子,该如何抉择?薛照一再犹豫下,又听后方着火,眼欲滴血,终是狠心下令:“进攻!”

    根本无路可退,只有斩下闵危首级给亲儿赔罪。

    只是这般想法落空。

    薛照远估对方兵数,加上心绪紊乱,及其听从军师意见,是溃不成军。终在半个月后,败了彻底。

    薛照被闵危一箭射穿心口,从马上翻下,被铁蹄践踏而亡。大军失了主心,也如无头苍蝇般,死伤大半。

    至于薛照的九岁亲儿,闵危一剑杀之,让人拖下去,与亡兵一道处理。

    留着只会祸患无穷。

    溧阳城守将贺光将薛照军师带至高台之上时,闵危的手上犹有热血,顺着凸出的指节滴落到地面上。

    “还要多谢高军师的协助了。”闵危笑了笑。

    高立从连忙道:“不敢不敢,不过是些微末小事。此后,我愿为二公子尽忠效力。

    ”

    “是吗?”闵危看了一眼被血染红的剑身,幽幽道:“可我身边从不留二心之人。”

    高立从乍听此话,是怔住了。此前他观闵危之能,判定其比薛照更有能耐,恐是最终胜者。是暗自递话过来,愿为其暗中行事。

    却没料到会如此结果。

    他正欲辩说,却是脖间一阵剧痛,再难开口。

    “拖下去。”闵危道,目光看向了明河对面的辽阔潜州。片刻后,对身后众人道:“三日后,拔营前往潜州。”

    和剩上前一步问道:“牧王那边要如何处理?”

    先前两方商议,借用对方五万兵数以对朝廷兵马,可如今潜州薛照已死,三方失衡。牧王必定已得知消息。

    “他敢来,便不用回去了。”

    这日,林良善正坐在木窗边,无心矮桌上摊开的画集,视线落在院中的一棵正盛开的茶花上许久。

    不期然地闯入一人,玄色衣袍,肃然面容。正是闵危。

    林良善移回目光,唇紧紧抿着,手也攥紧了。不过眨眼间,外边的人大步进屋来,红萧退出去,阖上门。

    闵危一进屋,便见心中念了月余的人正低头看桌上的书,不曾朝他看一眼。

    他走过去,自然地坐在她旁侧,轻声笑道:“在看些什么?这么认真。”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冷淡地翻过一页,继续看上面的淡墨山水画。

    就这般在沉默中过了片刻,闵危终是揽住她的细腰,微俯身,凌厉的下颚轻靠在她削瘦的肩头,道:“原打算一个月回来的,只是那边有事耽搁了,才回来晚了。”

    “秦易该把我的话传达你听了。”

    林良善被他抱在怀中,是抑制不住地要推开他,却被抱地更紧了。他身上凛冽寒凉的气息直扑过去,让她窒息难受。

    “这一个多月,有没有想我?”那夜他说了许多比之过分的话,也是愈加熟练了。

    林良善不回答,也不再挣扎,任他抱着,无情地似根木头。

    可下一瞬,一只手就沿着她的脊

    背滑落下去,缓慢地摩挲起来,似是那晚的动作。耳畔伴随有他低沉的嗓音:“这一个多月,我很想你。”

    林良善的身体不由颤了下,终于道:“闵危。”

    闵危松了手,望向她,垂眸笑道:“我还道你不会再理我。”这般语气,恍若孩子。

    “这样有意思吗?”她问。

    闵危的面色僵了瞬,笑容尽失。他缓了缓,对上她含恨的眸,歉意道:“善善,抱歉,是我这些时日未顾忌到你,让你一人在此处……”

    “你该明白我的意思。”

    这一个多月,林良善想了许多。她是愚笨,可也清楚那夜闵危对她手下留情了,不若就那样放过她。虽听着可悲,却与那些想杀他的人比起,已是最好的结局。

    她现在见到他,心中不断冒出的惧意,与恨意一同,是活生生要把她淹没。甚至于这些日子,林良善竟盼着他死在战场上才好。

    闵危自然懂,可不愿再与她争论。

    此时,他低垂的眸光是落在了她的右边小腿上,不由想起江咏思的话。她曾为江咏思采摘青梅,从树上落下。

    林良善的右小腿蓦地被闵危的大手覆上,隔着软纱,轻握住。

    “你做什么!”她狠力拍开他的手。

    那点力气,还不足以让闵危松手,他温声道:“善善,我已与你说得很清楚。你也该明白我的为人,除非我厌烦腻味了,否则绝不会放手。”

    林良善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接着便被他按住肩膀,推倒在小榻的软枕上。

    他倾身上来,又伸手将窗拉上。

    “这是白日。”她的声音颤抖着,双手抵着他的胸口。

    闵危半跪在她裙间,轻掐着她的腰身,低身正欲吻上她的唇。闻言,稍抬起些身,目光沉静道:“可我现在就想要你。”

    他滚烫的气息落在林良善的面上,她不禁偏过头去,道:“我身体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他捏着她的下巴,将那张冷淡的面转过对视,不容半分躲避。

    林良善受不住他的审视,又被他带薄茧

    的手捏地疼,直言:“一见着你,我就浑身不舒服。”

    “既是如此,以后我们得时常做些亲昵事,总会舒服的。”闵危看她轻蹙着眉,松了些手上力道,笑道。

    他在曲解她的意思。

    随后,他凉薄的唇落在她的唇上,辗转咬噬。与此同时,他伸着长手,将她的裙推高了些,并未褪下。

    林良善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溢出,在慌乱中抓住了他的手。

    闵危停了动作,望着她,喑哑出声:“怎么了?是要轻些吗?”

    “若你一定要做,事后,我要喝避子汤。”林良善推不开他,眼尾泛红,哽咽道。

    她始终没忘了这件事。“你的身体本就不易受孕,若我们要有孩子,光是昨夜还不够,避子汤倒也不用喝。”

    林良善只望那夜过后,没用避子汤,该不会有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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