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甫一听闻闵戈要回京的消息, 林良善有些坐不住,想去别院找闵危,问清此事是不是他干的, 闵戈怎会提前近一年回京。
但自他夜闯闺房后,这些时日,她一直避着不见他。他也没再来。
烦闷许久, 林良善干脆作罢, 总归与她无关,只是心中隐隐不安起来。
这晚,孤月高挂,夜风和缓,吹得外间新生的草木索索作响。
红萧小心地将跳动的烛火挑灭, 盖上薄纱灯罩,才走出门去。
林良善平躺在榻上, 一时睡不着, 手揪着软和的被面,在黑暗中发呆。
忽地, 木门发出轻微的响动。
她侧首,目不转睛地看着,进来的人果然是闵危,可他却是一身黑衣,衬得整个人愈发冷肃。
闵危走过窗边小桌时, 借着透过窗纸的月光,看清她脸上厌恶的神色, 不再往前走一步。
“你这是去哪里做贼了?”
他听见这话,也不回应,反而靠在桌沿边, 懒散笑道:“皇宫。”
林良善噤声,没再追问。
“闵戈回京的事,你该知晓了。”
见她沉默,闵危倒也不在意,手指轻捻着细嫩花枝,自顾自地道:“明日我会离开这里。”
她的脸上划过难掩的喜悦,他看得清清楚楚,心中一梗,花枝被折断部分。
“你倒是高兴我离开。”他瞥眼见着角落处的风筝。
林良善觑他一眼,浅笑道:“我是在替您高兴,我们这处小庙可容不得您这尊大佛,难免委屈您。”
这满是嘲讽人的语气,闵危也笑。
他慢步走至床榻边,垂着长翘的眼睫,居高临下地看她,眼神专注而平静。
林良善被他看得心惊胆战,正要往床榻里滚去,却见他俯身,下一刻便被他连人带被子地抱住。他的手隔着一层薄亵衣贴在她的后背,手臂勒得有些紧,让她动弹不得。
“你不要出声,要是被人发现就不好了。”在她要怒吼前,闵危道。
他将她整个人揽在怀中,轻嗅着她颈侧的药香,呢喃道:“你让我抱一会儿
。”
林良善被他这番动作弄得气极,越发觉得他有病。
自从两人重生的事情摊开说明,他好似就不再顾忌言行。她明明都与他说了,不会背叛他,将重生之事说出去,但他却置若罔闻,还总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完全与前世不同。
可这世,她不想再与他有任何联系,更遑论还是如此亲密的动作。
此时,恨意充斥于脑海。林良善的左手悄然摸入枕下,将早藏匿在那里的匕首摸出,手指滑动间,刀鞘脱离。就在她即将握住刀柄,刺向他的后背时,蓦地被一只手攥住手腕。
闵危翻手间,就将她手中的匕首夺过。
“你要杀了未来夫君吗?”他倒也不生气,反而轻笑道。
又提这件事,林良善趁着他松手,将他一把推开。
“你在说什么浑话!”她压着声音。
闵危拿过榻上的刀鞘,垂眸,单手将匕首入鞘。这才道:“上回在马车中,我已和你说得很清楚,这世我仍会娶你,但你好似错解了意思。”
匕首扔至一边,他忽地按住她的肩膀,将她压制在床榻上。
在她满是恨意的眼神下,闵危冷声道:“林良善,好好记住我的话,可别忘了。”
这段时日,他一直好脾气地对她说话,时不时温声言语,可内里还是冷漠至极。甚至于匕首刺过来时,他下意识要将夺下的匕首划破对方的咽喉。
可这人是林良善,不是敌军,也不是刺客,他不能。
闵危又笑起来,贴着她微凉的面颊,语气很轻:“你先前对江咏思的那些所作为,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但以后别再让我听到你招惹他的消息。”
他多变的神情,很明显地吓着林良善。
前世,算到底,两人只有四年的相处。她对他的了解也并不完全,更何况闵危还比她多活有十五年,经受更多,性情变了不少,早有些不同。
很久,林良善才哑声道:“闵危,我不会再嫁给你。”那些事,那些人,她都不想再遇到。
像是看出她的心思,闵危
收敛了笑,起身,眸光如刃,沉声道:“我不会再让你经历那些。”
如今的大雍已是强弩之末,虽梁京城还算平和,但边境之地已被侵占多许,百姓名不聊生,食不果腹。过不了几年,各地将会爆发起义征战,亡国是必然的事。
闵危仍会进镇北王府,早日做好筹划。在世间,许多人都渴望无上权力,他自然也是。前世魏国政权的建立和巩固,几乎耗尽闵危的余生精力,重来一世,他没有理由放弃这般的便利。
另则,为了不让前世种种发生,他也必须要手握权势,才能护得住她。
第二日,林良善刚醒,尚且朦胧睡意,脑子有些昏沉。
“小姐,这花是从哪里来的?昨晚桌上还没有的呢。”
她望向红萧手中的一枝桃花,正是含苞初绽放的状态,却有些歪折和蔫巴。林良善系丝绦的动作一顿,道:“昨日就在桌上的,你恐怕是忘记了。”
面上再镇定,心里却把闵危骂了个遍。
林府并无种植桃树,这年春,又怎会有桃花?想及他昨夜说去过皇宫一事,怕不会从宫里摘来的。不过管他是从哪里摘得桃花,她也不想见到。
“丢了吧。”她道。
林原对于崔折要离开林府有些惊讶,道:“可是府上有哪里怠慢你了?”
“倒不曾怠慢,只是林小姐鲜少出门,我拿着高额月俸实在过意不去。另外好友来信,催促我赶赴潜州,我也只能推脱掉这份差事。”
如此,林原不好留人,又着张管家替他准备好行囊马车等物,亲送人至大门。
“若以后来了梁京,只管来找我。你救了家妹一命,实为大恩。”
“不敢不敢。”闵危面上带笑,拱手作礼。
两人将客套话说了个来回。
镇北王回京的当日,万人空巷,人头攒动。老□□女挤在夹道处围观欢迎,一时热闹非凡。
传闻中的亲兵黑甲卫皆着玄色盔甲,腰配利剑,面色肃穆地护卫在镇北王身后。
闵戈已近四十,蓄着长须,冷硬的脸上有战场残留
的痕迹,皱纹深深,眼角低垂着。虽年岁已高,但可见年轻时的飒然风态。
他骑着一匹纯黑高头大马,目光凛凛地扫过两边的人群。
一个多月前,北疆传来急诏,让他立即回京,不得有误。在将诸事移交其他驻守将领后,闵戈只得带部分兵士回京。
他正沉思这上面旨意,忽而有一衣衫褴褛的少年扑到马蹄下。
众人都没瞧清怎么回事。
闵戈皱眉,拉住缰绳,强拉着马偏转另一边,这才让那少年免死蹄下。
有近侍上前,要把人赶走。
灰头土脸的少年慌张地爬起来,却在起身时掉落了一块玉佩。
闵戈听得清脆声,往地上看去,目光一滞。
少年已经将玉佩捡起,万分珍惜地塞进怀里,俯首,极卑微道:“我不是有意的,王爷恕罪,王爷恕罪。”他又扑到地上,磕头不停。
“等等。”闵戈挥手,让近侍止步。
他浑厚的声音响起:“你抬起头来。”
少年战战兢兢地抬起头,不敢与之对视,脸色惶恐。
尽管他的脸上有些许尘土和污渍,但闵戈却看得愣住。这般样貌,与那女子太像了,尤其是眉眼。
还有那块玉佩。
不过一瞬,闵戈沉目,对近侍吩咐:“把他带回府上。”
镇北王府。
一众家眷早等候多时,王妃叶氏甚至天未亮就起了来,检视王府各处,是否都打扫干净。厨房是否都备好膳食。
她又嘱咐嫡长子闵瑜等会儿好好表现。
其余十多房妾室更有未眠者,在翘首盼望闵戈回府。各院的人忙碌起来,一时间,闹哄哄的。
待一记高声:“王爷回来了!”
花厅中的人更加坐立难安,恨不得直奔到大门口。
却在好半晌后,还没见着人。
叶氏派人去问,仆从答复:“王爷去书房了。”
两个才进府一年多的妾室闹起来。
“王爷怎么刚回京,就去了书房啊?也不来见见我?”
“见你?你看看你那模样,连鬼都不想见你。”
“说什么呢?
”
“说的就是你!”
……
叶氏脸色难看,众人一见,不敢再说话。
“全都给我回各自的院子。”
书房中,闵戈还未来得及卸下身上盔甲,他看着面前的少年,直言:“你是从哪里来的?”
“回王爷的话,我是从金州来的。”少年道。
“那块玉佩是你的吗?”
少年掏出玉佩,眼中有怀念,声音有些哽咽,道:“是我父亲留给娘亲的。”
“你的娘亲叫什么?”
闵戈注视着他的脸。在十多年前,他因一件事前往金州之地。夜间,与好友到那边的消金窟:金粉楼游逛,正巧碰上了众人口中的金州第一美人。
香气缭绕的楼下,他被那女子的绝色吸引,不惜一掷千金,与她有了露水情缘。
此后,每至夜晚,他都会去找她,间或说上些令女子欢喜的甜言蜜语。却瞒着自己的身份,分毫不说。
后来,他办完事,当然是要离开金州,再返梁京。
虽那女子不断哭泣,求他带她回梁京,但她不过一妓子,他在京中已有妻妾,又怎会带那样的浪情女子回去。于他的仕途也无助益。
只是等回到梁京,再想及那女子的容貌和身段,不免食髓知味。他让人前往金州去寻,却再没找到人。
也罢,他身边最不缺的便是美人,再找就是了。
不过后来再见更多的美人,都不及那女子。
“阿丝娜。”少年吐出这三个字。
闵戈怅然地听着这个不属于中原人的名字,沉默很久。
他问:“你为何会在梁京城?”
少年低着头道:“我的娘亲逝世,她让我拿着这块玉佩来这里找生父。”
闵戈愣了下,而后虎目阖上,叹气道:“我就是这玉佩的主人。”
……
于京城街道上差点死在马蹄下的少年,竟然是镇北王流落在外的儿子。
这般消息,先是在王府中传开,引得后院中风波不断,争闹不止。只因闵戈少子嗣,后院中不过三儿和四女。原还有两儿,但
都不幸夭折。
王府中掀起的波澜还没断,梁京城也同时传开了,不过消息要更加吸引人。
“镇北王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儿子,你猜是谁?”
“不就是那日扑到军前的人吗?谁不知道。”
“可不止。我告诉你,他还曾是威远将军府林小姐的书童,我见过的,绝不会错。”
闵戈听说这些话后,将刚寻回的儿子叫到面前,询问此事。
闵危略得一些事告知。
“如此说,林安之女对你有恩?”闵戈问。
“是。”
“既如此,我明日命人备礼,去林府一趟。”
“多谢父亲,不必了。林公子曾将我送入刑部大狱,恩情也算消了。”
短短时日,闵戈见他已弃了先前卑微,初具棱角,有些欣慰。况在考察其学识和武艺后,更是欣喜他比其余儿子强上不少。
闵戈想了想,道:“不过你曾进了刑部大狱一事,为何丞相府会搭救你呢?”
他这话暗含试探,毕竟他与徐敬一向不对盘。
“我曾无意救了那徐小姐,想必是这个缘由,丞相府才出手相救。”这般理由,闵危说出口时,垂着的眸中流转冷意。
在听得后续详情后,闵戈笑道:“原是这般,倒是人死了,有些可惜。”
江府中。
在学素将一干事都告知后,显然地瞧见自家公子的脸阴沉下来。
找寻许久的真宁,偏这时候冒出来,竟是镇北王的儿子,果然如梦中预言。
“公子,还有一事。”
江咏思抬眼看去,再听得:“林小姐身边的护卫已经离开林府,查得的消息说是往潜州而去,却没离开梁京城,人也没能再找到,好似消失了。”
窗边,风送花香,鸟雀叽喳。
江咏思想了会儿,温润的眉眼落着凉意,执笔在一张白纸上书写起来。
他的笔速极快,不带停顿。不过片刻,他看着那纸张的内容,待干透,将它装进信封,递过去:“不管用什么法子,你一定要把这封信送到林府,交到她手上。”
“是。”这个她,学素明白。
等人走了,江咏思头疼地揉着额穴。
梦与现实的纠缠,让他一直回想那一幕幕的场面。他绝对不会容许那些事的发生。
实在凑巧。真宁,崔折,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他一定要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