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当闵危被林原带至丞相府的路途中, 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对。
林原瞧了他一眼,只道:“当初你是被善善救回府上的,我不清楚你和那丞相府的大小姐到底有什么联系, 但现在能救治善善病情的只有她。而对方要你, 你该清楚我是一定会将你交出去的。”
“况且善善的病是不是你引起的, 你心里清楚。”
闵危怎么也没想到, 就是自己那刻的犹豫,拿了玉佩后没有抽身离开,酿成了现在的局面。
甫一听到林良善的病只能是徐幼娇救治时, 他本想趁机逃脱的心思暂时歇下。
“是, 我明白。”
到了丞相府,并没有见到徐幼娇, 反而是她身边的丫鬟来安排他的住所, 之前在镇北王府前见过。
闵危心下疑云丛生。
陌生的环境, 加之陌生的人,让他生出一种厌恶之感。尤其是这丞相府的小姐, 她的种种行为似乎都是带着极强的目的,而他并不清楚她的用意。
丫鬟将丰盛的饭食摆好桌面, 道:“小姐听说你在林府受了委屈,特让你在这处好好休息,明早再与你一见。”
闵危不言, 等人走后,将整洁清亮的房间视察一遍,没有发现什么。
跨出门,在幽静的院子门口,有两人正站立在一左一右。
他重新回到房间,把门合上。回到桌旁, 他拿起筷子挑了一箸鳜鱼,看了半晌那油光蹭亮的纯白鱼肉,放入口中。
一整夜被关柴房,闵危是饿极。这桌上的佳肴虽让他感觉到危险,但他无惧。
无滋无味,他的味觉早已缺失,尝不出那些酸甜苦辣。
饥饿并不好受,如今还没有决绝到饿死的地步,他面无表情地吃着饭菜。
天色黑沉下来,闵危半阖着眼,靠在床榻上,思索接下来该如何,只是所有的想法都在想及林良善时停顿住。
不过片刻,他的胸口处传来一阵阵的噬痛,是三生蛊发作了。
现今还不是月初,三生蛊发作只能说明他中毒了,才引得蛊虫为了这具躯体存活,而去消耗那些进入身体内的毒物。
闵危皱眉,斜眼看向那桌吃剩一半的饭菜,嘴角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有人进屋,他闭上了眼睛。
“灵鹊姑娘说这小子吃了饭菜后,会昏睡过去,要我们去向她通报一声,他该睡了吧?”
“看这样子,不是睡了,难不成还是死了?你快去通报,我在这守着。”
“凭什么我去?你去。”
……
闵危的听觉敏锐,屋外的人已经走远。他起身理了理身上皱乱的衣服,又远远看见那院子门口少了一人,灵巧地翻过竹丛掩映下的那堵墙,跟上了那走远的人。
屋内。
奴仆道:“小姐,人已经睡了。”
“好,你继续去看着,别打扰到他就好。”
听到这话,闵危干脆顺着一棵粗壮茂盛的槐树,爬上了屋檐,藏身在阴影中,小心地掀开一片瓦,继续听屋内的对话。
经过几月,徐幼娇已经有些信任灵鹊。
自重生,她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但她一人难以成事,总得培养一两个得心的帮手才好。
灵鹊:“小姐,真宁吃了那饭菜,明日便会真的忘记之前所有的事吗?”
起初,灵鹊还对这个脾气颇大,气势颇强的小姐不喜,每次为其办事都得挨骂,但她也渐渐看出了这位寻回的真千金小姐,与其他养在深闺的小姐不同。再如何,丞相府也不会允许她有第二个主子,还不如为这位小姐好好办事。
徐幼娇道:“当然。”
那饭菜中放了能让人忘却前尘旧事的消愁散,今晚一过,闵危将会忘记在林府中的所有事情。
尽管她不知道前世明明是水火不相容的两人,这世怎么会在一处的,且林良善还对闵危好得很,不似小姐和书童的关系。
徐幼娇担心将来节外生枝,才下了消愁散。消愁散无味,他不会发现,且用量少,忘记的是只是一年的事情。
等今晚一过,她将把这歪曲的过去,拉回正轨。
“小姐,那林小姐的药方真的没有问题吗?”灵鹊问道。刚一问完,她再次想到上次的多嘴,不由害怕,正要自行掌嘴。
徐幼娇眯
眼笑道:“自然不是,那药方中有两味相克的药材。若是林良善少动些情绪,那药方自会保她性命,可若是她动了怒气肝火,那药方可是个催命符啊。”
那副药方,她坚信不会被人看出破绽。她还不想将事情做绝,只是想着闵危竟被林良善提前三天从真宁道救走,害得她后面的计划都被打乱,到底心有不满,想要惩戒一番。
屋檐上,闵危的脸上落了一层寒冰,他咬紧后槽牙,将瓦片盖回去,跳下屋檐,重新回到那间屋子。
翌日。
徐幼娇再次见到闵危时,他已经换上了一副单纯无知的面相。
徐幼娇不会自疑医术不济,满意笑道:“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面前之人立刻摇头,又低着头,像是在烦恼,道:“不记得了,我好像忘了很多事。”
一旁的灵鹊显然惊讶住,用手捂住嘴。
“我是在郊外救的你,那时你正被人欺负,可能是不小心磕碰到了头,忘记了之前的事情。”
徐幼娇问道:“你可记得自己家在何处?”
“我没有家。”
“那你还记得自己的父母?”
闵危心下冷笑,想着之前的事情,分毫不露馅地无辜道:“我的娘亲已经没了,这次来梁京是为了寻找我的生父。”
“既是如此,那你今后便在丞相府暂住,等找到了你的生父,再离开不迟。”她安抚道。
倒是一点也不提知道他身世的事情。
在江咏思揭露真宁曾在严州清水镇犯了杀人罪行一事后,又听闻了林府和丞相府之间闹出的事情,很是有些讶异。
他是没想到就一个普通的书童,能让两家的小姐争执起来。
林良善在府上修养期间,江咏思托江寄月去看望过许多次。
起初,她还是愿意的,但次数一多,就不免闹些脾气。
“你想看,就自己去!”江寄月有些烦闷道。
那次和徐幼娇在茶楼一聚后,她将林良善和真宁的事情说给他听,没料到后果那么严重。她现在是万分后悔当时管不住自己的嘴,说了些
不着边际的话。每次去林府,见着林良善病弱的样子,就让她难受。
江咏思看了她好一会儿,而后严肃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江寄月不说话了。
“江寄月。”
这一连名带姓的称呼不免严厉,让她支支吾吾起来。
“我,唉,我之前不是和你说了善善、真宁两人的事儿吗?其实都是徐小姐告知我的。”江寄月是一股脑地全抖了出来。
江咏思愣住,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
江寄月又道:“正是她告知我这事,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想的多了……”声音越来越低。
待人走后,江咏思一人坐在窗边,手中握的正是林良善送予他的那只香囊,修长的手指摩挲着上面的红梅,面上却是沉思的神情。
九月底,正是中秋佳节,梁京城各巷街道上热闹非凡,到了夜间,更是灯火通明,彩灯悬挂。
自从林良善想通后,便不再去想闵危。虽然眼前少了个晃悠的人,但也习惯起来,且身体渐好,也不敢再多想了。
这日临近傍晚,林良善打扮妥当,同红萧一同去街道上散心。
说是散心,不过是因江咏思给她的书信中说要邀她一同去看灯会猜灯谜罢了。
林原看破不说破,况且自那件事后,他对江咏思也有了些好感。
到了约定的地方,林良善一下马车,便见着站在流光溢彩的花灯下,一派清隽温柔的江咏思。今日他着了一身淡青暗竹纹的广陵深衣,很显得清朗俊逸。
街道上拥挤不堪,卖吃食和小玩意的摊子前聚集了不少的人,尤其是小孩子拉着父母的衣衫叫嚷着要买。近处是河道画舫上唱曲的乐女,远处是杂耍的嬉闹声。
江咏思时刻注意着周围的人,护着林良善,不让她被人撞着。
低头间,见着她眼中好似有哀伤,不禁问道:“善善,你怎么了?”
林良善忙笑道:“没什么。”
她不过是很久没逛过灯会了。
这年的中秋灯会格外热闹,就连写着灯谜的花灯都挂了一
整条街。
林良善很不会猜灯谜,十个里只猜出了一个。
繁华声中,她看着江咏思一连猜出许多,最终以那些谜底换了一个极其漂亮的六角宫灯。宫灯的纱罩上绘制的是六个古典仕女,各有姿态仪容,美不胜收。
“善善,这宫灯送予你。”
林良善清晰地看见他脸上的笑意,然后接过他手中的宫灯。期间,她的手与他的轻碰而过,又瑟缩回去。
她高兴地对他笑了笑,道:“咏思哥哥,我很喜欢。”
他的笑意更深。
两人在人群中走走停停,间或谈论什么,多数时候是江咏思说着话,林良善点头应是。与从前反转过来。
正见着红糖芋苗的摊子,江咏思注意到她的视线停留在那处,道:“你在这边等我,我去给你买一碗来。”
摊子边的人太多,他怕挤着她,就让她在一处稍许人少的地方等着。
那个位置,他也能看得见她。
林良善看着他走进密集的人群中,挺拔的身姿在一众人中尤为显目,她捏紧宫灯的木杆子,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
忽从另一条交叉的街道涌过来一群人,隔绝开江咏思和她的对视。
林良善要避开这些人时,却被一只手握住了手腕。
粗糙的指腹有些硌人,那人应该用了些力气,林良善只觉腕上泛疼,想要挣脱开,却是不能,一直被那人往前拉着走。
人太多,声太杂,她的声音淹没在其中。
在她看向那人的一瞬间,她认出了他。
她不再挣扎,护着另一只手中的宫灯。直到被拉至一处僻静的巷子口,等那人回身。
林良善看着熟悉的面容,绘着精致妆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听着他叫她一声“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