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两日后,国子监女院休假。
林良善早与好友江寄月、李兰芝约好了去福源寺求签。上一世因到三月初才回府,并未与她们一起。
她本想让红萧陪同一起去,红萧却告知她弟弟生了病,要回去照顾他。
红萧的父亲和林良善的父亲一样,都是在那场西北沙地之战中丧命的,家中还有一个母亲和六岁的弟弟。如今他们都居住在林家的庄子上,帮忙做些事情。
“红齐的病如何?找大夫了吗?”
红萧蹙眉:“没什么大事,就是昨日和他几个朋友下河捉泥鳅,受了伤寒,大夫说喝些药就好。”
“那便好,你回去好好照顾红齐。”林良善愧疚道:“我让真宁陪我去就好。”
上一世,红齐恐怕也是在这时候生的病,而红萧却在影梅庵陪她,少陪家人。
“谢谢小姐。”
“谢什么,你和我多少年的交情了。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张管家说。等红齐病好,你再回来。”林良善安慰她。
大雍朝自建国起就崇尚佛法,兴建了许多寺庙,光是梁京城就有五十六座,其中最大的便是福源寺,被誉为国寺,其中的僧众多达千人。
初春时节,杏花盛开,还未上山,就见高处的一片粉红,空气中隐隐有清淡的花香传来。寺庙大院中已有许多人,多是妇人和年轻女子,各色裙裾相连,走动间,像流动的虹。
“真是热闹!”李兰芝赞叹一声,见着一旁累极的两人,嘲笑她们:“你看看你们,不过是六百级阶梯,就累成这样,身子得虚成什么样。”
江寄月喘了口气,回击道:“是,我和善善没你厉害,一顿能吃三碗饭。”
这话一出去,李兰芝眉毛一拧,要开口骂回去。
林良善一把拉住她,道:“好了,你们两个别吵了。”
“是她先说我的!”李兰芝回道。
“难道不是你先说我和善善的?”
吵吵闹闹,林良善无奈地看着她们。
她额间有细汗流下,从腰间拿绣帕擦拭。
薄淡的春光下,她本有些苍白的面庞上爬上一些红晕,细密的汗微闪着亮光。睫毛长翘,杏眼弯成了一道月牙状,笑看另两人的争骂。耳边的明月珰也微微晃动。
闵危在一旁怔怔地看着。
“你在看什么?”轻柔的声音响起,还带着未完的笑意。
闵危垂下眼睫,道:“小姐,没什么。”
却不知他刚才的偷视被江寄月的婢女无意瞧见。
三人先是去了大殿中烧香拜佛,金佛之下,她们跪坐在蒲团上,合掌闭眼,心中默念着祈愿。
佛香浓郁,盘桓在殿中的每一处。林良善轻嗅这佛香,莫名想起前世种种,悲从心起,接着又蓦然想起自己这世可以改变。
她心下喃喃:信女林良善至诚顶礼本师释迦摩尼佛,只求这世安稳康健,能嫁得如意郎君,哥哥林原避开灾祸,我所在意之人皆平平安安,心想事成。愿十方三世一切诸佛菩萨,龙天护法慈悲加持,让信女林良善的心愿一切顺缘具足。
待将心中愿景一一虔诚告知佛,她才缓缓睁开眼睛。
“善善,你好了吗?”江寄月和李兰芝早已祈愿完毕。
林良善抬眼看看巨大的金佛,黄金铸就的佛身,却萦绕着无法言说的慈悲。
“好了。”她站起身。
李兰芝急不可耐,道:“那我们快去抽签子。”
这才是来福源寺的真实意图。
福源寺自修建已有两百多年,来这里求签的人许多,虽则是为了求一个好运,但去年的一个进士在参加殿试前曾到这处求签,得了个高中的好签,后果真如签文所占,夺了探花的好名头;同时,一个官家小姐也来了这里求姻缘,得了上上签,后来竟然嫁给了这位探花。
因这天造地设的好前程和姻缘,梁京城来这里求签的人便多了许多。
且福源寺求签只限二月杏花盛开时节,江寄月、李兰芝才约着林良善这时上山。
已经是晌午,人少了些。
一棵四米多高的杏花树下,她们三人各自抽了签子,又惴惴不安地把银两放到桌上,拿着红签去给端坐在桌前的和尚解签文。
那老和尚身着浅蓝僧袍,蓄着白花花的胡子,他收了银钱,先是拿着李兰芝的签,看了看,笑呵呵道:“这位小姐抽的是好签。”
李兰芝追问:“什么好签?”
“近来你家中是要有好事临门了。”
“什么好事?”
老和尚笑着摇摇头,道:“天机不可泄露。”
江寄月又拿了自己签给他,老和尚看了片刻,仍旧笑道:“这位小姐也是好签,家中会有神佛庇佑,一切平安。”
江氏是百年大族,在梁京城的根基深厚,更遑论现今的圣上还要尊称江太傅一声“老师”,自然不会发生什么事情。
但江寄月想问却是另一件事,她有些脸红,小声道:“我想问的是姻缘。”
她今岁十四,到明年便可谈婚论嫁,青春女子,最想知道的便是这事。
一旁的林良善听到她问姻缘之事,默然抿唇。她知晓江寄月喜欢平昌侯府的二公子辛锐,只是上一世她没能如愿,就嫁去了永州,听说她的夫君待她极好,事事顺愿,而那辛锐却是裕王的同党,后被太子段昇设计遇害了。
老和尚摸着白胡子,笑道:“小姐的姻缘还未到,莫急莫急。”
这和尚说的倒是真的。林良善心想。
她并不相信这解签,因她已经知道了后事如何发展,却听老和尚拿着她抽到的签子,沉重道:“小姐这签有些古怪。”
李兰芝和江寄月皆奇道:“古怪?”
“是。”
林良善问道:“何处古怪?”
老和尚没说,先问了她一个问题:“小姐是求问家宅平安还是姻缘的?”
“这两个怎样?”
老和尚:“小姐府上会平安顺遂,可这姻缘却颇为昏暗,让人看不清。”
这与没说有什么两样,林良善正要告辞离去,却听老和尚道:“你现今已犯桃花,只是长久与否还未可知。”
听到这处,李兰芝和江寄月笑将起来,尤其是李兰芝,“哈哈,大师说的对,我家妹妹正犯桃花呢。”
这桃花指的谁,众人皆心知肚明,正是江咏思。
林良善瞥了她一眼。
闵危听到这话时,微微皱眉。也不知道哪家的孩子撞了他的腿,他回身将这垂髫小儿从地上抱起,适逢小儿娘亲赶到,抱起孩子,对他道谢。
他即要转身,却见不远处的高台石阶上,站着一个人。长身玉立,一身青袍,眉目如画,正与一深蓝衣袍和尚说着话。
是书院竹林中曾遇见过的,他犹记得那日他的目光,让他心生不适。
这江大公子,今日为何会来这里?他思及老和尚那句:“你现今已命犯桃花。”
“真宁。”
有轻柔声音唤他。
他回头,见林良善一张明媚阳光的笑脸,她说:“你在看什么?”
闵危不知怎么,忙道:“小姐,我没看什么。”
“我们该回去了。”
“好。”
江咏思为何会来福源寺,还是堂妹江寄月前两日告知他的。
“堂哥,我们两日后要去福源寺求签,你要一起去吗?”江寄月笑嘻嘻问道。
江咏思正思索着老师布置的策论,听到她的话,回道:“你们女孩子去就好了,我一个男子去做什么?”
“善善也会去。”
他想起竹林中林良善眉眼间的忧郁,停顿了下,只说:“这几日去福源寺祈愿的人多,你们要去,便早起些。记得多带些人,注意安全。”
这两日,他时常想起那个噩梦,让他神思不聚,上课竟然会走神发愣。
“咏思,你怎么了?”
“老师,抱歉,我无事。”
“你眼下已有淡青,是压力过大吗?不必如此压迫自己,你的资质已是少见,且用功努力。明日你不用来书院了,我给你一天的时间,你好好休整。”
今早,他还是在天还未亮时醒来,像往常一样温书。直到快要午时,他反而换下常服,换了竹纹暗绣的青袍,整理了穿戴,携着随侍到了福源寺。
他刚到福源寺,便被慧觉主持看见,拉着他,两人攀谈起佛学来。
等两人结束对话,午时的太阳已高悬半空。
江咏思转身,便见到那抹绯红衣裙摇曳间,已渐行渐远。
只一个背影,他就知是她。
他下了台阶,朝着那棵繁密花枝的杏花树而去,他径直站定在方桌前,薄唇微抿,抽了一根签,拿与老和尚解。
“这位公子,你抽的是好签啊,以后定当命途顺畅,前程不可限量。”老和尚见他一身儒士装扮,思量答道。
他见面前的如玉公子没有反应,转口问道:“公子是来求姻缘的?”
还不等江咏思说话,他便开口道:“公子的姻缘也是好极,顺当非常。”
江咏思骤听这话,皱了许久的眉有所舒缓,他温和地笑了笑:“多谢。”
又接着问道:“刚才的绯衣女子,抽的签子如何?”他往方桌上多放置了二两银钱。
老和尚收了钱,笑眯眯道:“公子该说的是姻缘?”
“那女子抽到的也是好姻缘,必能与良人喜结连理,白头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