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山海折叠
二人走在街上,时不时引得路人观看,纪连芙唯恐别人看出章云野是男生,浑身警惕。
但章云野跟没事人一样,有说有笑,完美融入女生的角色。
纪连芙第九次抬头看身旁的章云野。
“咳咳。”
章云野皱眉:“你嗓子不舒服吗?今天怎么一直咳嗽。”
纪连芙憋了好一会儿,没忍住:“没……你能别说话吗?我不习惯。”
章云野纳闷:“我平常说的话不比今天多?也没见你不习惯啊。”
该死,纪连芙要怎么说,她是不习惯高挑可爱的少女模样发出男生的声音。
和章云野一起走,她真的好羞耻,可罪魁祸首本人为什么能这么坦荡?
“你的裙子哪来的,你怎么会有裙子和假发。”纪连芙忍住羞耻发问。
章云野耸肩:“我妈塞进去的,她说万一有什么活动需要我反串演话剧呢,她这个人,就是个戏疯子,特别不靠谱,有机会就想我扮一下女生,我爸也助纣为虐。不过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大可不必这么用。
但是章云野的母亲……麦琳曾经说过,是周思语,那不就是大名鼎鼎的影后吗?长得绝美,演技自然,路人缘好,连纪连芙的妈妈是她的影迷。
章云野的长相与周思语有六分相似,纪连芙绕了绕手指,偷偷看章云野精致的侧脸,嗯,现在女装,相似度足有八分。
章云野勾起嘴角:“你偷看我。”
纪连芙有种被抓包的尴尬:“没有,我在看你的衣服。”
章云野露出一副不信的表情。
或许是因为章云野的妈妈是时尚女王周思语,或许也有其他的原因,章云野挑衣服的眼光很好。
逛了几家店后,选中了一件米白色的连衣裙,剪裁端庄,而且不贵。
自从见卫珩第一面被恶狠狠嘲讽过后,纪连芙再也没往头上戴乱七八糟的东西,头发稍微长长一些,镜子里的少女乌发白裙,皮肤细腻,神色淡漠。
“你怎么看自己也是不屑一顾的凶劲儿啊。”甜腻的少女音询问。
纪连芙四处寻声音来源,发现是旁边的章云野,他双臂交叉放在胸前,眼底含笑看她。
“你,你……”纪连芙嘴角抽搐。
见鬼,章云野还会伪音,这人一天要吓她几遍。
他故意用甜腻的声音:“虽然凶,但很好看。”
“闭嘴。”纪连芙见店员走过来,开始慌张。
她这一天脸色变化比一年都多。
章云野眼前一亮,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更得寸进尺。
他撒娇:“裙子好看,实话有什么不能说,你跟我去看看格斯里碧河,行不行嘛。”
纪连芙这辈子没听过女生撒娇,也没听过男生撒娇,更没听过装成女孩的男生撒娇,浑身起鸡皮疙瘩。
救命,谁来救救她。
纪连芙火速结完账,拉他跑出几百米。
直至气喘吁吁才停下:“你疯了!能不能正常点。”
章云野眉飞色舞地摆弄了一下裙子,用行动证明不能。
“好!你说去哪我们就去哪,哪里都行,多远我都去。”纪连芙咬牙切齿。
章云野乐了,继续提要求:“以后,要跟我好好说话,不能不理我。”
纪连芙:“绝对理,不理我是狗。”
“我请你吃饭,你不能生气。”
“……好。”
“得嘞,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章云野打了个响指,姿态放松。
见他恢复往常吊儿郎当的得意样,纪连芙终于松了口气。
大概这一幕冲击太大,直至很多年后,纪连芙偶尔做梦还会梦到,章云野穿绿裙子朝自己跑来,卷发松松扎成两股马尾,在身后如风跳跃,洋溢着一张恣意的脸,不带攻击性,但他身上没有女气,分明是个俏皮的少年。
在梦里觉得可怕,但醒来后,心宁静而柔和,如果是他,仿佛任何神经病行为都水到渠成。
她好像,不像以前那么害怕男生了。
是的,纪连芙没跟任何人提过,她与男生相处超过半小时会心慌,不可克制地颤抖。
这些天,她在忍,在躲,在快步将他甩在后面,悄悄又小心护着自己的异常。
回酒店后,她自己都不明白,今天为什么答应他一起逛街,以及怎么解释,见到他愿意女装来陪她时,那一瞬间的心安。
章云野总有办法让她情绪波动又归于宁静,迟早有一天,她会忍不住爆发。
但没料到这一天来得那样快。
格斯里碧河从美术馆门口蜿蜒而过,这个美术馆,本身也是个艺术,不知道多少世纪的建筑,台阶修了一层又一层,高而威严,砖头被岁月侵蚀,自然老旧。
用艺术家的话怎么说,就是有历史的厚重感。
在这美术馆门口的小广场上,不少街头表演家簇拥,各显神通。
章云野和她看河,看完河又挤进人堆里看热闹,一刻也不闲。
魔术师披披风,戴帽子,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他随手拿过一枝玫瑰花放进帽子里,手中翻转抖落,没有东西掉出来,周围观众鼓掌。
然后又翻上去,几只白鸽纷纷飞出去,响起此起彼伏的叫好声。
在众目睽睽之下,魔术师向观众群走来,缓缓踱步,最后停在了纪连芙面前,手掌绕到纪连芙脖颈后,吓了她一跳。
纪连芙想躲,但看见魔术师取出一枝娇艳的玫瑰花。
魔术师弯腰,戴着白手套,极其绅士地把玫瑰花递给了纪连芙。
演出结束后,章云野闷闷不乐,在人群中挤出一条路,小心翼翼拉着她往外走,直至走到河边栏杆。
他手心很热,纪连芙不习惯与人这么近,挣脱开:“你怎么了。”
“你都不看我表演魔术。”章云野声音很小,盯着她手里那朵花。
纪连芙扶额,张嘴想说话,唇形变化好多次,最后无奈:“现在表演吧。”
笑容立刻回到章云野脸上,从纪连芙手里抢过那支花。
纪连芙被激起兴趣,双目迥然盯着他的手,又凑进一步,然后发现手关节变得粉红,抬眼,发现章云野耳尖也泛红。
?
章云野扭过头:“咳,你能离我稍微远点吗?”
纪连芙莫名其妙:“你是不会吗?”
“什么不会!”
“那你怎么回事?中午吃牛肉煲辣椒酱挤多了?”
章云野:“我中午根本没吃辣椒酱!就是……哎你稍微远点行吗?”
纪连芙退了两步,章云野深呼气,左手握茎尾,右手遮挡住花朵,慢慢往下撤,花朵从上方开始消失,直到他双手完全合住,花也完全消失。
“喔!”纪连芙鼓掌。
章云野将合住的双手挪到纪连芙面前。
纪连芙凑过去,眼睛黏在他手上。
手翻过来的瞬间,一枝白色的玫瑰出现在眼前。
她露出吃惊的神色,章云野得意,将白玫瑰放在她手中。
纪连芙翻来覆去看:“那枝红的呢?”。
章云野唇上衔着红玫瑰,带着明亮的笑意闯入她眼前。
按理说,这种场景很容易俗气,但章云野实在太好看,一点点俗的样子都没找到,只有生机勃勃。
心中某个角落被这朵花照亮。
纪连芙嘴角扬起不明显的弧度,然后,她发现一丝血从他唇角流下。
章云野也发现了,手背抹掉血惊恐道:“这花有毒,完了,纪连芙,我中毒了。”
“不是,这花有刺。”她沉默了一会儿,“你不觉得扎嘴吗?”
“……啊!”章云野大叫,脸唰一下变得通红,转身蹲下来抱头自闭。
帅不过三秒。
身影缩在面前,小小的一团,纪连芙拼命压嘴角,那笑意还是如泼出纸面的墨,不受规束,因充盈的内心溢满而出。
如果她是一身轻松来到夏令营,从这一刻开始,她的心会完全偏向章云野,自然地与他成为朋友。
可她注定不是明媚少女。
两天后就要正式答辩,纪连芙至今还没写完报告,因为要外文发言,她还需要空出一天时间练习口语。
从这么紧张的安排中,抽出几个小时来看河和魔术,对纪连芙已经是极限了。
她要回去了。
章云野想让她呆到晚上。
两个人僵持,最后不知道谁先争执,陷入争吵,纪连芙脾气爆,生气时口不择言,假话也当真话说。
纪连芙怒:“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每天吃吃玩玩喝喝,笑一笑就行吗?报告怎么办。”
章云野很委屈,但坚定道:“一起做,我们是小组作业,本来就该一起,可你这几天从来没问过我的意思。”
纪连芙苦笑:“问你?好啊,我现在问你,你想怎么做?”
章云野有些焦急:“美术是要发现生活中的美,我一直在带你看啊,昨天是,今天也是。”“生活,你告诉我,美术报告要怎么写出来生活!”
想传达某些东西但传不过去的阻塞感,章云野组织语言。
“好了,你不用说了,反正是看不到摸不准的感觉,你现在给我文字描述,我记下来,写到报告里,你满意了?”她边说边掏出笔记本放在桥栏上,笔尖激烈划破纸张。
章云野安抚:“不是这样,你先别着急。”
纪连芙听不进去,伸手推他,两个人一来一往,不知道是谁甩手,碰到了桥栏。
笔记本被甩飞出去,落入河流中,水流立刻将她这几天的心血带走。
两人俱是一愣。
这一刻纪连芙很乱,怎么办,所有的资料都被冲走了,报告需要资料,没救了,她会得倒数吧,好不容易的机会,就这么认了吗?
想到母亲的脸,纪连芙眼睛通红爆发。
她脱掉鞋子,准备爬上栏杆跳下河去捞。
举动吓到了章云野,死死制止纪连芙,劝她:“没事,我们不需要这个笔记本。”
这句话成为了压垮纪连芙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大脑有几秒的宕机,意识回来的时候,章云野已经被她一拳打到在地上,殷红的伤口挂在少年白皙的脸上,唇角处。
像是被打懵了,他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睛里闪过无数情绪,最后呆呆道:“你……打我?”
摊开手,纪连芙脑袋嗡嗡叫,她竟然打了一个关心自己的人,那么好的人,他一定在生气。
他该生气,或许会还她一拳。
纪连芙绝望闭上眼睛迎接即将到来的疼。
章云野舌尖顶了顶受伤的腮边。
在轻柔的黄昏风中:“打得好。”三字飘进耳中。
纪连芙猛睁眼:“你疯了,章云野,你没有脾气吗?”
他收腿盘坐在地上像不倒翁晃来晃去:“那倒是有的,只是我感觉你也忍了很久,这一拳,迟早的事。”
“纪连芙,忍不住,就不忍了呗。”章云野诚恳笑道,“你对我有话直说就可以啦。”
纪连芙咬唇。
她从家庭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忍,不断地忍,忍耐不习惯的,忍耐不喜欢的,也要忍耐很喜欢的。
第一次有人跟她说不用忍。
心里的屏障被人不经意揭下,露出鲜红而空心的肉。
无法面对如此赤诚,纪连芙仓皇而逃。
整整两天没有与章云野见面,再相遇,就是正式答辩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