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薤上露
薤上露，何易晞。
露晞明朝更复落，
人死一去何时归。
——《薤上露》
薤：xie第四声
“殿下，女君娘娘她又不见了！”
魂使阴铭来第十殿禀报的时候，转轮王归尧正端坐于高台之上，批阅着冥界最近一段日子的转生册。
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原来还是老招式。
归尧连头也没抬，“随她去。若本王没记错的话，这种事情近半月来你已经回禀不下十次了。”
自从他认识元姬的那一刻起，就没见她有哪日安分过。与他成婚这几千年来，她更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似乎不把冥界搅个天翻地覆，她就不叫夜元姬。
就为这事，冥府的大小阴神不知道在酆都大帝那里参过他多少次。
“可是殿下，这次娘娘她带着您的转轮印出界了……”
闻言，归尧翻着卷册的动作停了下来。
“你说她出冥界了？”
“是啊，属下领了您的命令去取转轮印，可王妃却不在殿中。一问宫婢才知道，原来娘娘她早就出界了。属下自知事大，就赶紧来向殿下回禀了。”
归尧的左手陡然合上书册，从案台上站了起来。
眼下冥海泛滥，黄泉倒灌，正是冥界易代之时必遭的春秋劫。
这种时候，天地阴阳不稳，是最容易出乱子的。
她倒是机灵，趁着冥府大劫之时偷偷钻空子跑出去。
元姬出了冥界，能伤她的生灵也许没有。
归尧担心的是，以她的性子，万一被卷进春秋劫道之中，会吃一番苦头。
归尧闭上眼眸，心中念诀，却没感应到应该感应到的气息。
好她个夜元姬，拿走了左转轮印不说，还擅自切断了左右两印的联系。
找是找得到，但是要费他好一番功夫。
元姬曾经是昆仑族嫡系一脉的神女，她若真想藏起来，一时间确乎不太好找。
如今冥界中局势不稳，除了每日的公干，他还要与其他九殿阎罗一同镇守万法封印。
这样的多事之秋，元姬怎么偏偏又闹起来了？上回说要带她去灵界游玩却没去成，这并非是他本意。
谁让酆都大帝临时给他派了任务，他便把承诺往后推了推。结果这次她为了撒气，直接拿着转轮印出冥界了。
转轮王妃私自出界这么大的事情，冥府的高位阴神不可能不知。
这会，第四殿的五官王就过来找他了。
“我说归尧，你怎么还这般淡然？你家那位王妃出界的事情，大帝他老人家已经知晓了。不仅如此，连三司阁老都在阴酆宫里上奏弹劾于你。说你的转轮王妃不守阴律，无法无天，让你休妻呢。”
“她可是昆仑女君，我怎敢休妻？”
即便他们要分开，除了丧偶，只能和离。
“是不敢，还是不舍得啊？”五官王忍不住调侃。
不算从前的岁月，这转轮王与王妃成婚已有数千年。在这千年里，初元女君就像报复似的把冥界搅得不得安宁。
众神都以为转轮王很快就会把肆意妄为的初元女君赶出第十殿，可这么多年来，他身边始终只有她一个伴侣。
“你来找我有何事？”
归尧不想回答五官王的问题，他反问了一句。
“大帝他老人家都习惯了。这次也没让你亲赴阴酆宫请罪。眼下镇守封印才是正事，他让我告诉你，且顾着要紧的来。初元女君是昆仑界之主，没有谁能轻易伤她。”
“我知道。今日公务繁忙，就不留你喝酒了。”
说完，归尧转身回了内殿。
五官王站在原地叹了口气，过了一会才离开。
说来这初元女君和转轮王原本是没有什么姻缘瓜葛的。
数万年前，昆仑界陷落，整个昆仑族都被降下神罚。
直到后来紫薇帝君替昆仑遗族平反，这才将真相大白于万界。
由此，也牵扯出幽冥的一些与恶神相勾结的丑事。
初元女君为报血仇，犯下滔天杀孽，被罚永镇九幽。
而掌管转世轮回和五浊世界的转轮王不知何时对初元女君生出了怜惜之情。
到后来，那位一向清冷无欲的第十殿阎罗宁肯冒着削去神格的代价，也要在万道轮回里为她留下一线生机。
这二位如此不尊冥法，本应一同降罚。然最终还是太阴帝君力排众议，让归尧继续做这个转轮王。但初元女君毕竟杀孽过重，不得不偿。
本以为此事尘埃落定，结果等到初元女君离开九幽地狱之时，转轮王竟然有心求娶？
可惜女君并未领此深情，离开冥界后她就直入昆仑了。
所以直到如今，冥界的好些阴神也不清楚这昆仑女君和转轮王怎么就在一起了。
然别个不清楚，跟转轮王颇有交情的五官王还是知道一些内情的。
这转轮王利用了一点小手段，在众神轮回历劫时强行勾连了自己与初元女君的交集。
等数道历劫归来时，这二位就已经在天缘山上结了神礼。而这昆仑女君，更是在之后直接住进了冥府的第十殿。
由此，这桩姻缘算是生生地被绑在一起了。
然而自昆仑女君和转轮王成婚之后，冥界简直没有一天安宁的。
王妃不是今日打翻了镇魂渊中的轮回命灯，就是明日放走了鬼蜮里的恶灵罗刹。
阴神们自然愤愤不平，可每次都有转轮王在后面兜底。
再者说，就算没有转轮王做夫君，她也是堂堂昆仑界之主。
生而为神女，即便她早已成幽魂厉鬼，仍是尊贵无匹。
归尧回到了殿内。
要说元姬的安危，他还不算太担心。这诸界之内，能伤到她的，屈指可数。
只是转轮印毕竟是冥界之物，离界之后难免会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元姬纵情随性惯了，万一她拿着转轮印任意妄为，那是要担因果报应的。
她既然想要离开，就不会让他轻易寻到。如今的冥界气息不稳，一片诡浊。
夜元姬就是算准了这个时候，他没法子分心去管她。
归尧走到了内殿，高大修长的身体一下就仰倒在塌上。
这个寝殿里，到处都曾是他们神游云雨的痕迹。
明明昨夜她还与他鸳鸯交颈，相拥而眠；今日就一声不吭地离家出走，弃他而去。
他想，此后的很久一段时日内，他许是都要这般孤枕衾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