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饼
卫景暄背对着卫景晔,并没有发现他的到来,可那卫景暝却是将卫景晔的反应看了个正着。
他看到卫景晔去而复返后,脸上立刻堆起了笑,道:“十一弟今日怎么舍得离开勤政殿来这内苑闲逛?”
卫景晔顿了一下,这卫景暝笑的太过谄媚,让他有些不适应,要知道往常卫景暝对他可没什么好脸色。
不过卫景晔还是答道:“今日天气正好,我与寿康约好了采莲蓬去呢,只是方才听到这里有喧哗声,就转过来瞧瞧。”
说话间,卫景晔已经走到了卫景暄面前,他低头看了一眼默默无语的卫景暄,问道:“九哥怎么受伤了?”
不待卫景暄回答,卫景暝便先一步笑道:“九哥方才与我玩耍时,不小心跌倒了。”
卫景晔不置可否,只拿眼睛看着卫景暄:“既是受了伤,理应请太医才是,九哥怎的就放心让内侍动起手来。”
卫景暄抬头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怎的?你也来看我笑话不成?”
卫景晔还没回答,却见卫景暝走上一步愤愤道:“你怎么这样跟十一弟说话,十一弟也是关心你!”
卫景晔挑了挑眉:“十哥如今倒是威风了许多,我记得以前十哥不是唯九哥马首是瞻的吗?”
卫景暝一顿,脸上有些难看,不过他反应却是很快,转眼就换上了痛心疾首的表情:“我是为十一弟抱不平,你好心关心他,他却不知好歹,之前贵妃做的事情,我们可都是听说了的……”
卫景晔眉头一拧:“贵妃是贵妃,九哥是九哥,怎可一概而论。”
卫景暝一愣,他原以为卫景晔走过来就算不是为难卫景暄,也应是存着看笑话的心思的,这个发展倒是让他始料未及,当下不禁呐呐道:“可他们毕竟是母子……”
卫景晔道:“父皇可没有治九哥的罪,难不成十哥想越俎代庖?”
卫景暝不禁睁大眼睛,他怎么都没想到卫景晔居然帮卫景暄说起话来:“你、你怎的还帮他说起话来,你们不是向来不和吗?”
卫景晔道:“以前不和,纯是意气之争,大家都是兄弟,哪有什么深仇大恨。”
卫景暝愣愣的看着他,好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卫景暄微低着头,脸上的表情也因错愕而显得怔愣。
卫景晔看了看卫景暄,对高宁道:“你送九哥回去,顺便去请太医帮九哥瞧瞧。”
高宁答应一声,当真扶起卫景暄,将人送了回去,卫景暄的内侍立刻爬起来跟了上去。
眼看着卫景暄走远,卫景暝不禁有些不高兴起来:“十一弟还真是大度的很。”
卫景晔拉着卫景暝往旁边挪了挪,痛心疾首道:“十哥糊涂了啊,你怎么这般沉不住气啊!”
卫景暝一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
卫景晔叹了口气:“难道你不知道皇祖母就要回来了吗!”
卫景暝不明所以:“皇祖母不是一直都在行宫修养吗,怎么忽然就要回来了?不对,就算是皇祖母回来了,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卫景晔同情的看着他:“你不会不知道贵妃是皇祖母的亲侄女吧?如今贵妃刚被父皇打入冷宫,皇祖母就要回来了,你说这是为了什么?”
卫景暝倒吸一口凉气:“此话当真?”
卫景晔点点头:“千真万确!你想想,你这个时候跟九哥过不去,不就是跟皇祖母过不去吗?”
卫景暝登时吓得面如土色:“这、这可如何是好。”
卫景晔想拍拍他的肩膀,发现够不着,只好拍了拍他的手臂,老气横秋道:“不要慌,你以后看到九哥不理会就是了,左右今天也没出什么大事,皇祖母应该不会因这点小事就来寻你麻烦,毕竟单是丞相和贵妃的事,就够让她头疼的了。”
卫景暝定了定神,点头道:“对,你说的对,皇祖母应该没功夫搭理我。”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卫景晔,不禁感激道:“多谢十一弟提醒,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
卫景晔哈哈笑道:“十哥太见外了,大家都是兄弟,举手之劳而已。”
卫景暝正色道:“此事对十一弟来说是举手之劳,于我却是意义重大,不管你如何想,这情我算是记下了,时候不早了,十一弟快去吧,莫要让寿康公主久等了。”
卫景晔见他神情一派认真,当下也不再多说,摆了摆手,与他告了别,便去寻寿康公主。
卫景暝目送卫景晔离去,小脸难得的严肃起来,他身后的内侍察言观色道:“殿下,也不知这十一皇子说的是真是假。”
卫景暝道:“你是指哪个?是皇祖母要回来这件事,还是贵妃是皇祖母亲侄女这件事?”
内侍笑道:“当然是太后回来一事。”
卫景暝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为何之前从未有人跟我说过贵妃是皇祖母亲侄女这件事?”
若是早一些知道,他也不至于如此得意忘形。
内侍一脸苦色:“殿下有所不知,这事其实说与不说,也没多大区别,左右陛下也不会买太后的账就是了。”
卫景暝一愣:“这是为何?”
内侍道:“太后离宫时,殿下还小,不知道也是正常的,算算时间,太后离宫差不多也有五年了,五年来,不管是逢年过节也好,抑或是太后、陛下寿辰也罢,太后都不曾出面过,陛下也从未提起过太后,奴婢虽然不知道内情,但想来二人是极为不和的。”
卫景暝若有所思,虽说内侍声称不知道内情,但想来也不过是避免祸从口出罢了,这事想必母妃也是知道的,只是母妃也从未提过,估计也是觉得太后不足为惧。
这样想的话,今日卫景晔的提醒未免就显得有些多余了,可若是说他是为了帮助卫景暄,又有些说不过去,毕竟贵妃母子对卫景晔的态度可说不上友好,他可不认为卫景晔会那么好心,会以德报怨。
卫景暝百思不得其解,便问内侍道:“那你觉得,十一弟的提醒用意何在?”
内侍沉吟半晌,犹豫道:“若说十一殿下是为了维护九皇子,那必定是说不通的,奴婢以为,最大的可能是十一殿下想给您提个醒。”
卫景暝眉头一皱:“提醒?”
内侍点头道:“正是,殿下您想想,虽说无论太后回来与否,陛下都不会改变主意,但太后说到底还是太后,明面上,大家伙还是要尊她敬她的,若是在这时候得罪了贵妃和九皇子,太后动不了陛下,势必就要拿后宫的妃子作筏子,首当其冲的,可不就是那些欺负过贵妃和九皇子的人吗?”
卫景暝仔细一想,不禁吓出一身冷汗,连连点头道:“对,正是这个理,看样子以后还是远着九哥比较好。”
……
中秋节即将来临时,太后终于回到了皇宫。
太后是先皇唯一的皇后,与先皇感情甚笃,两人只育有一个儿子,自出生起便被立为太子,许是独子的缘故,太后对太子向来宠溺有加,一来二去也就养成了太子飞扬跋扈的性子。
皇帝的母妃身份不高,但因长得美,很是得了一阵子宠爱,也因此被许多嫔妃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每每欲除之而后快,各种阴私手段更是层出不穷,只是时日长了,难免着了道,在皇帝八岁那年,便香消玉殒了。
未成年的皇子是不能出宫建府的,先皇怜惜皇帝幼年丧母,便将皇帝寄养在太后膝下,只是那时候太后全部心思都扑在太子身上,对皇帝自然是无暇顾及的,是以,皇帝在宫中的日子过的并不怎么顺心,他与太后的感情也谈不上有多深厚,若不是后来太子病故,只怕皇帝这辈子也不会进入太后眼帘。
皇帝初登基时,与太后关系并不如现在这般冷漠,那时皇帝对太后多少还是有几分敬重的,每日里还会去太后宫中请安,卫景晔的母亲,也就是皇后亦对太后孝顺有加。
若是双方能一直相安无事,想来皇帝是不介意侍奉太后颐养天年的,可事与愿违,许是因皇帝并非太后所出又与她不亲的缘故,太后一心想要巩固自己的势力,她的侄女被皇帝封为贵妃,但太后对此并不满意,她总觉得自己的侄女才是最适合坐在后位的那个人。
因为存着这个心思,尽管皇后对太后侍奉的极为用心,但太后总是三番五次的为难皇后,动辄便因为一些小事处罚于她。
太后母家势大,皇帝登基之初根基未稳,还有许多仰仗太后母家的地方,皇后深知其中利害,并未向皇帝诉过苦,是以很长一段时间,皇帝对太后的作为并不知情,直到有一日皇后于罚跪中见了红,事情才闹到了明面上来。
虽说见了红,但经过太医不眠不休的治疗,孩子终究还是保住了,只是皇后却也因此伤了身子,生下卫景晔之后,身体一直不见好转,终于在卫景晔一岁半时撒手人寰。
因为此事,皇帝与太后的关系也降到了冰点,太后心中有愧,主动要求前往行宫休养,这一去,便是四年,若不是王丞相下狱,想来她是不愿回来的。
皇帝虽然对太后颇有怨言,但大卫国向来崇尚以孝治天下,不管背地里二人关系如何,最起码明面上该给的面子,皇帝却不得不给。
是以太后回宫这日,皇帝陛下还是带着后宫嫔妃去宫门口接了驾。
太后大约也知道自己不招人待见,借口舟车劳顿,直接回了福宁宫。
第二天一早,太后便火急火燎的将贵妃从冷宫中唤了出来。
贵妃见到太后,哭的泪人儿一般:“姑母,您可要为侄女做主啊,侄女是冤枉的,都是小人进了谗言,陛下才不分青红皂白就……”
太后捏了捏眉心,不耐的打断她道:“哀家还没老糊涂,事情到底怎么回事,大家也心知肚明,当初离宫时哀家是怎么跟你说的,竟全被你当成了耳旁风不成?”
贵妃抽抽噎噎道:“姑母有所不知,这太子地位日渐稳固,那孽种又说什么只想当纨绔无心皇位,侄女这是怕此消彼涨之下,反让太子得了便宜。”
太后脸色一沉:“这‘孽种’二字也是你叫得的?再怎么说那也是皇帝的儿子,你这般叫,把皇帝置于何地!”
贵妃哭声一滞,她怎么也没想到太后居然反教训起她来:“姑母以前不也这般叫他的吗,怎么如今反倒为他说起话来。”
太后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贵妃:“今时不同往日,你当皇帝还像以前那般给哀家脸面呢?”
贵妃一顿,哭的更伤心了。
太后揉了揉眉心,虽说她与皇帝之间有了隔阂,但若是肯豁出这张老脸去求一求,想来还是能顶上两分用处的吧。
……
太后不来找他,皇帝陛下也权当没这回事。
今日皇帝得闲,父子俩其乐融融的用过午饭,卫景晔在皇帝的教导下写了几张大字,脑中灵光一闪,忽然道:“之前父皇说要带我去皇庄看看,眼看着秋天都来了,父皇却还没有带我去,那到了冬天,父皇可不要拿这事逼我学堂。”
皇帝陛下没想到时隔大半年,卫景晔居然还记得这回事,不禁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这事确实是父皇忘记了,暂且宽限你一年吧,明年朕一定带你去皇庄转转。”
卫景晔想了想,又道:“之前我说让内侍秋收以后种上小麦,父皇可别忘了叮嘱他们。”
皇帝陛下好笑的刮了刮他的鼻梁:“小小年纪,记性倒挺好,好好好,等秋收以后,朕便让他们种上几亩小麦,定不让你失望。”
卫景晔这才心满意足的点点头,继续动笔写起来。
温馨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两人写了没一会儿,高平就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低声禀报道:“陛下,太后身边的嬷嬷来了,想请您去福宁宫叙叙话。”
皇帝陛下眉梢一挑:“该来的还是来了。”
说罢,皇帝陛下摸了摸卫景晔的小脸,道:“父皇还有事,今日就先到这里,去玩吧。”
卫景晔十分乖巧的答应了一声,放下笔,带着高和兴冲冲的去了小厨房。
前几日他和寿康公主采了不少莲蓬,大部分都送到了小厨房,准备制成莲蓉,做些月饼出来。
卫景晔踏进小厨房时,厨子们正在翻炒莲蓉,一阵阵甜香弥漫在空中,单是闻着味道便觉得垂涎欲滴。
高宁见到卫景晔,立刻兴冲冲的赶上前来,道:“殿下,您可来了,小厨房里的人都不知道月饼是何物,正等着您给他们解惑呢。”
卫景晔不禁皱起了眉:“怎么连月饼都不知道?”
高宁挠了挠头:“您的想法向来层出不穷,他们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卫景晔叹了口气,唤过一名厨师,将月饼的制法与他说了一遍。
那厨子一边听一边点头,半晌才如获至宝一般兴冲冲的离去了。
高宁在旁边佩服的看着卫景晔,待厨子走后,一脸钦佩道:“殿下果然奇思妙想,这样的吃食都能想得出来。”
卫景晔却问道:“你以前没听说过这种吃食吗?”
高宁摇头道:“从未听说过。”
卫景晔不禁陷入了沉思,月饼这个东西由来已久,他不明白为什么大卫国的人却不知道,前几日听内侍说中秋将至之时,他脑海中自然而然就想到了月饼,可如今细细想来,往年中秋节时,宫中也从未有过吃月饼的习俗,他不知道自己的想法从何而来。
高宁看着卫景晔苦恼的模样,小心道:“殿下,奴婢方才想到,之前出宫时,有吃过糕饼铺里的胡饼,模样和殿下说的月饼相差不大,不知是不是同一种东西。”
卫景晔眉头一松,不由笑道:“待厨子做好以后,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厨子手艺出众,大约一个时辰以后,一炉热气腾腾的月饼便做好了,带月饼热气散去之后,高宁在卫景晔的示意下,凑上前拿起一个端详了一阵,兴奋道:“殿下,正是胡饼。”
卫景晔点点头,示意他尝一尝。
高宁拿起月饼咬了一口,细细品味之后,眼睛不禁一亮,这月饼表皮酥脆、内陷松软、不油不腻、甜香适口,无论是味道还是口感,比之胡饼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高宁当下便竖起了大拇指:“殿下,这月饼可比胡饼好吃多了,如果拿出去卖,定会风靡京城。”
得,现在高宁也钻进了钱眼里,张口闭口便是赚钱。
不过这一点却没人笑话他,卫景晔深知虽然皇帝之前靠制冰与白砂糖赚了不少钱,但对于整个大卫国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那点钱是远远不够的,是以,如果能有更多的赚钱法子,卫景晔也乐于为父皇分忧解难。
所以,听到高宁的话之后,卫景晔心思不禁活泛起来,他想了想道:“高宁,你可知嫦娥奔月的故事?”
高宁虽未读过几本书,但对于嫦娥奔月的故事却是略有耳闻,闻言便道:“据说后羿从西王母处求得了不死药,嫦娥得知后趁后羿不注意时偷吃了去,之后便飞到月宫变成了蟾蜍。”
卫景晔笑了笑:“不巧,我这里还有另一种说法,不知你有没有听过。”
高宁疑惑道:“还有什么说法?”
卫景晔便道:“据说后羿射日成功后,很得百姓敬重,许多人觉得他武艺出众,便来拜他为师,其中有一位叫逢蒙的奸诈小人也拜入了后羿门下,一日,西王母送给后羿一丸不死药,服之可成仙,但后羿与嫦娥感情甚笃,不愿意离开发妻,便让嫦娥将仙药藏在百宝箱中,谁知这事不知怎么被逢蒙知道了,八月十五这日,逢蒙趁后羿不在家,闯入后羿家中,逼迫嫦娥交出仙药,嫦娥心想若是这坏人服了不死药岂不是遗祸千年?于是便趁逢蒙不注意时将仙药一口吞了下去,之后便飘飘荡荡飞入月宫,成了月中仙子,后羿傍晚归来,寻不见嫦娥,仰天呼唤时,发现月亮上有个人影酷似嫦娥,便急忙在花园中摆上香案,放上嫦娥平日里爱吃的东西,遥祭嫦娥。”
众人听的入神,待卫景晔讲完之后,不禁唏嘘道:“这后羿与嫦娥终生不得团圆,太可怜了。”
卫景晔挑了挑眉,便道:“怎么没在一起?嫦娥在月宫中倍感孤寂,便托梦于后羿,令后羿于月圆之夜,将面粉团成丸子,制成圆月形状,放在屋子西北方向,然后连续呼唤三声嫦娥,她便可回来,后羿按照嫦娥的吩咐做了,到了三更时分,嫦娥果然回到了家中,夫妻得以团圆。”
高宁眼中一亮:“这么说,后羿做的那个东西,便是这月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