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细雪从天空缓缓落下。
谢凌抱着冷冰冰的尸体, 一步一步离开人群。
那一瞬间,轻飘飘的雪花仿佛有了千斤之重, 压在少年肩头, 像是要将他彻底压垮。
“你只是睡着了,对吗。”他不愿承认,固执地问她, “不要睡太久,我们还要拜堂成亲,成亲之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叶琬安宁地闭着眼睛, 苍白的脸蛋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 与他说的一样, 她好像真的只是睡着了。
她一直都是这样,对别人冷冷淡淡的, 唯独会对他笑, 在这世上,她只对他一个人好。
可是如今,她也对他冷淡沉默,不和他说一句话。
他低头, 将脸靠在她的发顶上, 她头发上的珠翠很凉。
裴奚眼角赤红,在谢凌抱着叶琬经过时,看到了她颈侧触目惊心的伤口。
谢昭难受地对他说:“阿凌…”
谢凌没有回应,他只是很安静地往前走。
今日的太阳, 和他们从棠州来京都那时候的太阳一模一样。
那天, 他坐在竹椅上, 背对着向自己走来的少女。
她眼底带着朦胧的睡意, 微风从他们身边抚过,吹来她的声音。
“我跟你说话呢,你有没有听到。”
这一次,轮到他问,我在和你说话,你有没有听到。
曾经带着笑意的刻意不搭理,如今变成一把把利刃,疯狂的凌迟着他的心脏。
好像从一开始,他就抓不住任何东西。
他带着她离开天照山,走回京都。
从城门到谢府,迎亲的路上挂满了灯笼,每一盏灯笼都挂了金色的贺贴,无论走到哪里,他都能看到庆贺新婚的字眼。
这条路,本该是他迎娶时经过的地方。
可如今,他却抱着她冰冷的尸体,走在这条路上。
明明很短的一段路,在他眼里却变得很长,长到他觉得,一辈子也走不完。
府中热热闹闹,在他出现时,立即有人迎上来。
“恭喜啊,谢小公子。”
“新婚快乐,今晚好好喝一杯。”
当他们看到他怀里的人时,却又顷刻缄默不言。
身后穿来谢夫人震惊的声音。
谢凌一句话都没说,面无表情地回到竹园。
他关上门,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将叶琬放在床上,他仍在欺骗自己。
没关系,她不会死的。
少年跌跌撞撞找来灵药。
续命,还魂,他有很多东西,很多办法,他一定可以救活她。
“你再等等我,我马上就可以让你醒过来了。”
谢凌专注地布阵,喂她吃药,各种方法全都试了一遍,他将自己身上最澄澈的灵力全都注入她体内。
“为什么不行。”
她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谢凌惶恐地发现,在她周围,没有任何魂魄的气息,而她的身体,也弥漫着一股黑气。
那股来自阴间的气息,疯狂吞噬着她,不需要多久,她就会完全变成一具白骨。
谢凌猛地意识到什么,机关阵中她迎上来的吻。
自己从被吞噬到清醒,睁眼时第一个看见的便是她。
他崩溃地跪下来,握着她的手。
如今,那些鬼气开始夺取她的□□,他想驱赶,可是已经来不及。
为什么,为什么她一句都没有提过,自己竟也没有发现。
一只毛绒绒的东西忽然蹭了蹭他,谢凌低头,叶琬的小兔子蹲在一旁。
从被她带回来开始,她就一直好好
的养着这只兔子。
现在,少年终于坚持不住,抱着头跪在她身边,悲怆无措地哭出声。
泪水不停地落在地上,他哭到浑身发抖,几乎无法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天黑夜一轮一轮地过去,可在谢凌眼中,仿佛并没有什么变化。
他坐在地上,背靠着床,无声地盯着对面的墙壁。
他没有留在竹园,也不让任何人进去。
好像只有这样,之前的一切就没有发生过,她还好好的活着。
有时候,他无法欺骗自己,只能躲在被子里,忍受着髓寒蛊带来的痛苦,一遍遍回忆与她的曾经,直到疼地麻木,他才重新麻痹自己。
他不让任何人靠近叶琬,也不允许有人提到下葬的事。
谢昭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在他的记忆里,自己这个弟弟,从未有过如此消沉的时候。
当他打开房门,在那片阴沉沉的黑暗里,看见苍白安静的少年时,他甚至有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倒底是谁。
他该是这天地间最无忧无虑的风,并非是为情所困,沉默绝望的人。
可如今,他的眼眶永远是红的,眼角还有残余的泪痕。
鬼气让叶琬消亡的速度变快,再不安葬,她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不会留下。
他们都想劝他,谢夫人拉着谢昭的手,站在院子外,哭着询问谢凌的情况。
“我的阿凌,他千万不能有事。”
谢夫人的担心不无道理。
他听不进去任何话,好像从叶琬死亡那天开始,他也跟着离开了。
现在留在那具躯壳里的,只有一具麻木的魂魄。
“如果阿凌有任何事,我该怎么办,你要我怎么撑下去。”
谢昭哽咽道:“母亲。”
谢凌一句话都不说,就那么坐在房间里,连竹园都不肯去。
谢昭让他去看看叶琬,顺便解了竹园的结界,让他们替她安葬,可他永远都是同一句话。
“出去。”
这两个字,比从前他任何不屑的嘲讽都要无情。
谢昭的心忽然一痛,无法接受他变得如此冷漠。
可他只是淡淡地说:“我知道,你一直不希望她嫁给我。”
“阿凌?”
“现在她不肯嫁给我了,你应该满意了才对。”
“谢凌!”
谢凌阖上眼睛,长睫颤动时,一滴清泪随之落下。
他的肩膀止不住颤抖,悔恨与痛苦再次席卷而来。
谢昭无力地走出去,他承认,自己一直在后悔。
为什么当初阻拦他们,为什么不听一听他的心声。
他倒底喜欢的是谁,从一开始,难道还不明了吗。
白纯宜及时赶到,越过发愣的谢昭,关切地来到谢凌面前。
“阿凌。”
她伸手想安慰他,却被他冷漠避开。
他一眼都没有看她。
白纯宜带着哭腔道:“叶小姐,她怎么那么冲动,阿凌,你不要太自责,这一切不是你的错。”
谢凌静静地站着,良久,才说:“她怎么样,用得着你来评价?”
少年冷冷看向她,一字一句道:“如果你再敢说她一句,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言语间,这份可怕的疏离,让门外的谢昭为之一愣。
从小到大,他从未这么对她说过话。
“阿凌?”
白纯宜不可置信道:“为了你,我千辛万苦找到问心诀,难道还比不上她?”
谢凌冷笑,又是问心诀。
他说:“给我。”
“什么
?”
谢凌道:“问心诀。”
白纯宜疑惑着,将问心诀交到他手里,少年垂眸,她露出欣喜的神色,以为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他付出了多少。
可接下来,问心诀却在少年手中烧成灰烬。
谢昭惊讶地跑进来,但已经来不及。
“这可是救命的东西,纯宜拼命为你拿来的,你怎么能这么做,说烧就烧了。”
谢凌没有回答,他知道,自己不需要这种东西。
问心诀治不好他的髓寒蛊,只有叶琬才能。
现在她死了,他从此无药可医。
少年抬眸,对白纯宜道:“从今日开始,你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白纯宜的眼泪如线般落下。
她甚至没有来得及问为什么,谢凌的一句话,便让她彻底绝望。
“问心诀是叶家的东西,你怎么拿到的,真的要我去查吗。”
当初叶灼给她问心诀,并没有说这是从哪里得来的,谢凌怎么会知道。
可她了解谢凌,他会这么说,必是知道什么。
将所有人赶出去,谢凌又独自回到黑暗里。
他不想再去管任何事,也不愿意听别人辩白什么,在这世上,所有的事,对他来说都已经没有意义。
直到谢昭再次进来,他才如石像般,僵硬地问:“她为什么会去天照山?”
谢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执着地不肯相信叶琬已经死亡,却还是疯狂想要为她报仇。
那刺在心口,划破喉咙的两剑,每每想到,都能让他心如刀绞。
噩耗很快传了出去。
青桃扶着绯元,两人站在屋子里,看着叶琬为她们留下的东西。
成婚前收到的礼物,几乎全送给了他们。
青桃一直想要的糕点铺,绯元行走天下需要的银钱,叶琬已经一一准备好。
她生前没有来得及交给她们,直到现在,回到谢府时,她们才拿到这些东西。
她来这一趟,没有留下任何东西,连收到的礼物,也尽数送了人。
握着糕点铺的房契,青桃呜呜哭了起来。
她只是一个小丫鬟,谁会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每次提到糕点铺,连母亲都会说她姑娘家异想天开,守好本分才是正道。
只有叶琬,会认真听她说话,默默为她准备好一切。
她那么好,本该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怎么会死在大婚当天。
绯元垂着肩膀,失魂落魄地坐下来。
她一直说,有钱才是自由的,现在自己有钱了,却半点都不开心。
如果可以,她宁愿一分钱都没有,只要她的叶姑娘能重新回来。
“都怪我,是我没有看好她。”青桃自责地哭着:“如果我不离开就好了,要是我再多留一会儿,她是不是就不会出事。”
绯元没办法安慰她,因为在她心里,也是怀着这般哀痛的想法。
她们尚且如此难过,更别说应该与她成婚的谢凌。
青桃泪糊了满脸:“怎么办啊,姑娘她要怎么办啊…”
绯元鼻子酸起来。
然而无论她们如何乞求,老天都不会再将叶琬还回来。
夜深之后,谢凌站在竹园外。
他还是不敢进去,不敢看到她闭着眼睛一句话都不和他说的样子。
他在门外站了许久,每次准备离开,又会重新折回来。
叶琬的身体支撑不了那么久,她很快会化为白骨,最后变成灰烬。
谢凌抑制住酸涩的喉尖,放在门上的手却控制不住的发抖。
他还
是没办法说服自己。
他很难受,很痛苦,根本无法坦然接受她的离开。
这些日子以来,每一天,每一个时辰,他都觉得万剑穿心,从未有过的冷意让他生不如死。
他想见她,想跟她说说话。
如果可以,哪怕是付出一切,他也愿意。
门被打开,少年缓缓走向床边的叶琬。
他来到她身边,在她身边躺下来。
少年依恋地抚摸着她的眼睫:“琬琬,我让你回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