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不远处的小树林里，蝉儿还在拼了命的嘶吼着，却怎么也压不住少年不轻不重的声音：“不仅我见她你没有资格说，她来见我，你又有什么资格过问？您是一个法官没错，但是我们并不是您的犯人，你没资格审判我们！更何况，在这个世界上，即便是一个犯人，他也有自己的律师辩护，不会一直接受您的审判。我没有错，她也没错，大家都没有错，那些事情谁也不想发生，是您一直紧紧的揪着过去的过错不放。您自己一直走不出来，又凭什么一直压着她，年级前十的成绩已经很优秀了，凡事不能追求极致，物极必反的道理，难道您不比我明白吗？”
这个城市没有一线城市的繁华，可是到了夜晚霓虹灯会很亮，看久了会让人眼睛酸涩。此时，无数灯红酒绿的耀眼灯光，在这个少年的眼里变得逐渐模糊。
即便是盛昕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有一种鼻子酸痛的感觉很丢人，但是他还是忍不住。
每一次都忍不住。
“我今天是来和你聊黎忻的事情，并不是来听你说那些事情的！”想起来当年的那些事情，黎萍情绪也有些失控，说话开始不过头脑：“你自己什么样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还是说，你想让你妹跟着你一样疯吗？盛昕，你自己还不明白吗，你和这个世界上的人不一样！别人都是正常人，但是你不是！脱离了轨迹就是脱离了轨迹，你做过的事情永远无法被泯灭，如果你还想被人正常的看待，从今往后，我不希望听到你再和她有任何的瓜葛！”
黎萍的话像是一个巨大的锤子，重重的敲在盛昕的身上。
曾在无数个夜里，他也曾反思过自己那副模样确实不像个正常人。
可是那是他自己认为的。
但是如果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说出这样的话来，带给人的心理又是不一样的。盛昕确实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黎萍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能让他溃不成军。
甚至就连感觉，都变得有些麻木。
“为什么？仅仅就是因为那些事情吗”盛昕静静地看着黎萍，没有人知道，他想起那些事情的时候用了多大的意志力，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用了多大的勇气：“还是说，沾过血的人，真的就比别人脏吗？”
“…………”
街上的灯火亮如白昼，城市的喧闹在夜晚上演的淋漓尽致。各种色调的光揉杂在一起，涂满了空白的世界。
不堪回首的过去，一旦被记忆起来，其中的痛苦，比当初的感觉更加窒息。
盛昕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周围人声鼎沸，虚脱的感觉让他难以呼吸。
他的脑子乱遭遭的，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他连挂的心情都没有。
他烦。
很烦。
烦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明明他也知道，为一个压根儿就不喜欢的人烦恼不是一件明智事情。
可是他还会不受控制的烦躁。
像是草原上的烈火，不知道往哪里烧，却依然在猛烈的燃烧着，最后烧了一片草原，包括本身。
盛昕低着头，依然是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的模样，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人行道上漫无目的的转。
来来回回了好几圈，没有尽头，无休无止。
路边卖小吃的大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又一眼，刚想叫住他，但对上他抬起来的眼神时，硬生生的是吓得没敢再说话。
想来是大妈也没有看见过这么黑沉的目光。
盛昕走着走着突然驻足，抬头看着眼前的各色灯光在眼里糊成一片。
汽车的鸣笛声拉的很长很长。
他明明站着好好的，路两边都是梧桐树，但他喘不上气儿。
为什么总是这样……
他非常想哭。
但没有哭的力气，也没有哭的勇气。
小时候哭，会有人哄他，但是长大了哭，只能自己偷偷的抹眼泪。
就因为他当年被毒贩带走过很长时间，所以回来之后，黎萍就一直觉得自己儿子不干净，不过依然能尽母亲的责任，抗拒着自己的心理，尽量做到像以前一样对待他。
虚假的温柔总是会被时间打磨掉。
后来，当黎萍无意间看到了盛昕在毒贩手底下的生活，原本觉得自己儿子不干净的思想被一天天的放大，慢慢的，她也出现了一些变化。
再加上那个时候盛昕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对所有的事情都敏感的不行。
稍微一点风吹草动他就会变得异常暴躁。
所以，在感受到黎萍之后变的跟他刚回来的时候不一样了，盛昕每次看到自己母亲看他的眼神都会失控。
失控的次数多了，黎萍也受不了了。
没有哪个人能受得了和一个疯子待在一起。
更加让一个人难以接受的是，这个疯子还是和自己有至亲血缘关系的人。
刚开始的时候黎萍也会觉得可怜。可是越到后面，更多的只是想逃离。
再后来，铺天盖地的医院检查单子，一个接着一个的跑精神病院，跟无数的心理医生打过交道后，逐渐消耗了一位母亲所有的耐心。
那个时候，黎萍觉得他浑身上下都充斥着跟那群毒贩一样的味道，是肮脏的，令人窒息的，是堕落在这世界黑暗里最可怖的东西。
即便这个孩子是她的儿子，她也不愿意接受一个成天浑浑噩噩，不求上进的东西。
在有人的时候，对这个疯子，黎萍不会有肢体上的动作，也不会有口头上的辱骂，只是无尽的无视。
但有的时候，无视一个人则是最致命的伤害。
特别是这个人还很需要你的时候。
在理性与感性面前，黎萍选择将理性放在了第一位。
她毅然决然的选择抛弃这个儿子。
跟盛抚国离婚，也许是自知理亏。黎萍临走的时候什么都没要，就带走了他妹妹。
好不容易从过去的记忆里缓过一口气儿，盛昕盯着自己微微有些发抖的手，那些不好的事情像是说好了一样，一个接一个的涌了上来。
他又想起来那年高二，没有人会相信他，他其实也很优秀，在得到保送名额之后，他也开始逐渐的改变自己身上的一些恶习，也有很努力的在往上前进。
但总是有人觉得他是靠着关系，把别人的努力顶替掉，吃着不属于自己的糖。
人们常说，不要在乎无关紧要的人的眼光。
可如果真正的自身事内，又能有几个人不受到影响？
一个人可以接受自己在深夜里自我检讨，但是很难接受像一个残次品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展示。
盛昕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反正他腿有些酸了。
麻麻的感觉，蹲下来都有些费力。
他今晚上基本上没吃什么东西，现在这个时候正处于长身体的年纪，饭量大不说，饿的也快。
但他一点儿也不想动。
浑身上下的血液里像是渗入了胶水一样，将他的骨头粘在了一块儿，动一下，都能摩擦出巨大的响声。
车来车往的街道上，好像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往哪个方向走，都有一个归宿。就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就算知道了，他现在好像也没那个力气去。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顺着人行道旁边的石墩子坐下。他把口袋里的烟盒摸了出来，打开一看，空了。
老天就像跟他开玩笑一样，什么不好的玩笑今天晚上都跟他开了个遍。
盛昕盯着空烟盒看了一会儿，忽的叹了一口气，手上用了点力把它捏扁，然后抬手把它投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可能是心情不好影响投中率吧。
垃圾桶明明离他不远，但是烟盒就是擦着绿色垃圾桶的边砸到了地上。
声音不重不轻，他靠的不远不近，恰好听见了。
盛昕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又迅速的把目光收回。
目光回转的时候，盛昕又看见了对面店铺里出来一个穿着明黄色制服的外卖小哥。
是非常熟悉的身影。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盛昕把这个身影牢牢的刻在了脑海里。
外卖小哥一只手上提着一个外卖盒，另一只手上拿着手机靠在耳边，像是在和人打电话，脸上全是笑。
苏盛在学校里很少笑，这会儿的笑却是真心的，隐匿在黑暗里的眼睛都带着光。
他笑起来的时候也确实是好看。
盛昕盯着看了一会儿，他不知道苏盛没有注意到他，也不想知道。
一如既往的，盛昕总是想掩饰自己的不快乐，努力的讨好生活，让每个人都觉得，他其实……挺快乐的。
几乎是本能的，盛昕想站起来离开。
因为以前的那些事情，盛昕并不喜欢别人看见他不开心的样子。
可是现在，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浑身上下都像一根紧绷了的弹簧，再动一下，就要断了。
但是，在看见这个人的时候，他就是有这么一个瞬间，想好好的宣泄一把。
好像是心里面有这么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他的坏情绪，可以被这个人接受。
苏盛这个时候正在和他妈妈打电话，同样的，他也注意到了那个坐在对面低垂着头的少年。
明明两个人中间隔着一条人声沸腾的马路，但苏盛还是能隐约听到对面那个人的呼吸声。
电话里的声音忽然变得模糊了。
苏盛妈妈似乎注意到苏盛都走神，电话里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染着一丝笑意：“阿盛，妈妈和你说话呢，你想什么呢？”
“啊？”苏盛回神，唇角缓缓勾起了一丝笑，眉眼里褪去平日里的冷漠，像一弯温柔的月亮，他说：“看见了同学。”
“这样啊。”苏盛妈妈对于自己儿子最近总是跟自己提同学的事儿感到非常的高兴，从小到大她就没见过她的儿子和哪个同学玩过，一直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弄得她总是很忧愁，恨不得把自己身边的朋友全都塞给他。
现在自己儿子好不容易交到了新朋友，苏母自然是极力的希望自己的儿子多和新朋友多待一会儿，她电话那头笑着说：“那你去和你的同学好好聊聊吧，不过也不要在外面玩的太晚了，不太安全。反正你们明天刚好放假，你也别成天就只知道扑在学习上，趁着这个假期好好的和你的好朋友出去玩一玩。”
“知道了。”
苏盛把电话挂了，他走到路对面，发现这个人正在发呆，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问：“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
“啊？”盛昕脑子还有些懵，像是没料到这个人会走过来。他缓缓的抬起头，路上的人流涌动被他遮住了，视野也被缩小到他一个人身上。
耳边的吵杂声在这一瞬间好像变得异常缓慢。
时间像是被人锯开了，一直卡着。
盛昕盯着这个逆着光的人，发现他也在正眉目含笑的低头看着自己。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说什么。
明明他还是那个他，但是总觉得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盛昕看着他又觉得有些不爽，至于为什么不爽，他自己似乎也说不太清楚。
盛昕就这么静静的盯着他，憋了半天，他也没想好要说什么。
但是这种时候，总觉得不说些什么又不太合适。
更何况，现在这个人还在一脸认真的等着他回答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家的原因。
表情严肃的就好像他不回家是犯了什么弥天大错一样。
两个人又对视了一会儿，盛昕才慢吞吞的憋出来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你心情挺好？”
“嗯……？”苏盛不知道他问这话有什么意思，刚要说话，就见这个人再次垂下脑袋。视线盯着脚下的砖头，也不知道在什么想些什么，迟钝的说：“可我的坏了……”
他艰难的呼了一口气，原本交叉在一起的手忽然垂了下去：“借点儿……？”
苏盛身体倏忽顿住了，他垂头看着这个隐没在他影子里的少年，心里的某个地方仿佛也跟着动了一下。
时间像是彻底卡死了，一个马路的喧嚣仿佛都在他们耳边消散。晚风忽的在两个人中间穿过，混着各种食物的味道，又藏着一点中秋特有的气息。
苏盛看着他的头发随着晚风舞动，心腔里的心脏变得不太安分了，像是突然有了加速度，不分时间地点的鼓动了起来。
苏盛听着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垂在身侧的手不受控制的抽动了两下。随后，又鬼使神差的抬了起来悬在半空。
手腕上秒针走动的声音在此刻特别有存在感。
心脏鼓动下，他把悬在半空中的手慢慢插进他那蓬松的头发里，又轻轻的抓了两下，像是安抚一样的说：“不借，送你了。”
盛昕迟钝的抬头看着他，可能是被风吹的吧，他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热，于是又迅速迅速的低下头。
盛昕感受到他的指腹随着他的动作在他的头皮上磨动，有点痒，又有点舒服……
像是以前盛抚国摸他的头一样。
不过又有一点点不一样，盛抚国指腹因为常年摸枪，有一层厚厚的老茧，擦在人身上的时候会隐隐生疼。
苏盛安静的听着他简单的诉说着自己的事情。
原来是跟妈妈吵架了。
他的语气逐渐模糊不清……
“不想说的话，就等心情好了再说。”苏盛看他越来越艰难的倾诉，指尖轻轻的拨弄着他的头发：“跟我说的时候，不用太过勉强。”
接着，苏盛从口袋里翻出一颗糖，剥开塞到他的嘴里。又把他从石墩上拉了起来，他偏头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只不过他的手第一次非常亲昵的勾住了他的脖子，拉着他一起往前走。
一路上，苏盛时不时还会用手戳一戳他的脸，试图唤醒他快乐的灵魂。
原本盛昕的心情是真的糟糕，但是被他这一下又一下的拨弄心情不再糟糕，就是有些烦躁。
并不是那种不耐烦的烦躁，只是被捉弄的有些想还手了。
盛昕走着走着整个人都挂在了苏盛身上，一边摇头晃脑，一边嘴里嘀嘀咕咕的说：“饿了，我要吃饭……”
苏盛看了他一眼：“想吃什么？”
“不知道。”盛昕抓着抓自己的头发，之前的那点坏心情早已被忘到九霄云外，现在满眼都是茫然：“我听你的。”
苏盛点了点头没说话。
之后两人就在路边随便找了一家小吃摊坐下来。
小吃摊摆的是真的偏僻。
周围连路灯都没有。只有一盏昏暗的灯泡忽明忽暗。
吃饭的地方就是一张方方正正的木质小桌子，桌面被抹布擦的反光。
苏盛给盛昕点了一碗面。他已经吃过了，现在也没什么食欲，于是就撑着头眯眼看着这个脑袋都快埋进碗里的少年。
面只是简单的一碗淮扬面，虽然不是在正规饭店里吃的，但是很正宗。
可能是因为刚端上来的面有些烫嘴，少年第一口咬上去的时候被烫的浑身上下一个激灵，手上的筷子砸进了碗里，嘴里的那口面也随之落了下来。
苏盛勾唇看着他，觉得他可能是被烫傻了，盯着那碗面瞪了好一会儿，然后吸了吸鼻子，慢吞吞的重新拿起筷子开始吃。
他被烫了一次长了记性，再一次把面挑起来的时候，对着空气吹了好几口，才小心翼翼的送进嘴里。
苏盛被他这一系列动作给乐到了，低头迅速的笑了一下。
真是要了命了。
这吃相，是真可爱。
偶尔，少年抬起头吸溜一下面，脸上的表情也被升起来的雾气给遮着。
盛昕口袋里的手机还在不要命的震着，他可能是真的被烦倒了，慢吞吞的把嘴里的那口面给咽下去，缓缓的掏出手机丢到桌子上，按下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