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70.你还有我,从没说出口过
两个不方便出屋的人依偎在窗边,瞭望星夜。夜色沉沉,看不见海的一丝蓝,除了无尽的黑。夜还长,他们尚可以说好多话,当明天天边的一抹红升起,碧绿也好,湛蓝也好,所有美好的色彩,都属于他们。
“高真晗你为什么要来?”他抱着她在她耳边轻声问。
她把弄着搭在胸口的手,洗澡后的清醒让她睁开眼睛看两人在透明玻璃窗上的倒影,“你趁我洗澡又去找妙妙打探消息了?”
“妙妙姐一边说反对,一边不遗余力地出力,我都替她累。”
“所以我们俩一定要争口气。”
他唇角扬起,嘴唇轻轻在她耳畔碰了碰,“那必须的。”
“你还睡吗?”
她懒洋洋的问话让他的长睫毛抖了抖,转而起身爬到她的面前,盘腿而坐,像是正式的对话局,“我不睡,我要听你说。”
那一夜,他们差一步甚至可以共迎晨曦,迷迷糊糊入睡之前,她还在问,你怎么发现的含羞草?他搂着她低喃,就偶然。
走到哪里,我都会想到你,哪怕一丝丝勉强的相关。无论如何,我都会遇到你,不论以任何形式。你说你不会轻易撒手,我更不会。
“我艹,郑捷这状态……好……很好……来……cut!”
随着陈导喊停,李夏依努力从戏中抽离出来,这场哭戏,她本来就准备得充分,哪知郑捷更过分,用伤感又不压抑的情绪一直带着她往里走,她知道他从打板开始情绪就已经到位,她也清楚地看到,如今喊停一分钟过去,他还迟迟没走出来。
离得太近了,下午的阳光下,他的眼泪挂在绒毛上,折射出莹莹亮光,那一刻,李夏依心动得再厉害,也只能往死里按住。
“捷哥,你没事儿吧?”
小婉递来干净毛巾,诧异又担心地等着郑捷恢复平静。
“跟导演说我要停一下。”
郑捷把毛巾捂在脸上,从小婉身边擦过,往树林更深处去了。小婉应声去找导演,李夏依等着化妆师上前来补妆,转头从树枝丛里遥望大海,山头的风吹来,她好像清醒些了。
前方人影憧憧,剧组人员来来去去地走动,郑捷在林子里一个人找了块干净的大石头坐着深呼吸了好久。
山间的风擦过他的耳朵,缠绕着阵阵鸟叫虫鸣,树叶在脚边沙沙的,有随风起舞的声音,也有与阳光共舞的声音。树叶间隙里一束束光打下来,他的耳边再次萦绕起高真晗昨夜融化了他的心的声音。
“我为什么来?是有些话想说,不是在电话里,不是在视频里,是坐在你的面前,能看着你的眼睛,拉着你的手说。我以前,觉得你很风光,你在台前闪闪发亮的,一定有很多人像我一样,会喜欢你,可是我才知道,还有那么多人不是那么想的,他们的厌憎,像是莫名其妙的,又像是有特别的目的,我之前,从来没有看过那么恶毒的话,妙妙跟我说,那不单单是对你,还有你的好些同行,都是一样的,为什么非得这样,隔行如隔山,我理解不了,我也很渺小,连替你发声的能力也没有,我想我以后不会再看你的消息,并不是我不想关注你,是我受不了那些谩骂侮辱,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想来想去,只能跑来跟你说这些话——能让你出卖灵魂的,是你的梦想,而不是工作本身。还有,如果有一天你累了,你受伤了,你还有我。”
他记得当时他的手指快是要嵌进她的皮肤里,眼泪蓄水位超限直接涌出了眼眶,一路顺滑而下,滴在了她的手背上。可是他说不出话来,她常常让他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那一刻他说不出话来,于是,稳稳当当接着说给他听。
“你说,工作的意义是什么,好多人不过是为了生存,而你已经不是,你已经提前实现了那个基准,所以你要在心里明白你是为了什么而继续的。有一种假设,我说,你不要再干了,我爸妈不同意咱俩的事儿,你也老是被骂我看不下去,你不要再干了。假如你妥协了,你会去做什么呢,会去做一些你不擅长不喜欢的事情,慢慢地,你又回到了原点,为了生存。所以我从来不吭声,从来不干涉你,我喜欢的人,是他自信地在做他喜欢的事情。有些事,我以前不知道,虽然看着很疼,可是我庆幸我还是看到了,我问了妙妙也问了丁冉,你那么难,需要承受那么大的压力,我忽然就很骄傲了,你有那么强的抗压力,心志坚定,那么今后不管我爸怎么反对,你都要抓紧我别放手,哦对了,但是要切记,不要自以为是,不要嘴上说着为我好跟我干离心的事,凡事,都要先看看我的眼神才作数,知道了吗?”
他拉过她脖子把人扣进怀里的动作干净漂亮,两行泪翻涌得厉害让他特别不大男人,可是我在爱里为你折腰又不是丢人的事情。她说她为他骄傲了,而他的骄傲,向谁诉说去?她付出时间付出努力在成就高峰的道路上飞奔,总有一天,她会走上荣誉的巅峰,她的心里,可不止是装着他一个人,而是生而为人的每一个生命体,他该如何去骄傲?她看见了脏东西却一刻没有质疑过他,给人世间最脆弱的信任铸就起铜墙铁壁,他又该如何去骄傲?然而,他的骄傲还远远没有到头,她像是说到了兴头上,在他怀里继续念叨着——
“你看,等你把房子装修好,我们就算是有一个窝了,你是有退路的。你现在也算赚不少,除了这次装修我没争过你,后头我也用不了你的钱,你都存起来,有一天你走不下去了,觉得违背你的初衷了,觉得受不了压力了,你就退回来,你有家,有保障,还有我……”
他听不下去地把人从怀里推起来,捧着她的脸仔仔细细看过她的眉眼,“高真晗……你是从外太空来的吧……”
郑捷的思潮被场务的呼叫打断,他抹了把脸站起来去准备下一场戏,有昨晚的情绪加持,这一天纵是再多的哭戏,他也不怕。
郑捷这一天的戏拍得极顺手,高真晗就没那么顺畅了,关在酒店房间里的她美美和老宋争了半小时,也没分个高下,两人也不是上下级关系,没有权利高地可使,僵持到最后两人就差去找老头儿仲裁了。
“小晗子你今天情绪可不大对,多大点事儿啊,你往死的咬。”最后两个人达成妥协的时候老宋随口一感慨。
“谁让你叫我一块儿加班来着。”
“你说说你这恋爱谈得,耽误工作!”
“老宋!现在也就是我嫂子还不知道在哪儿,只要她出现在我面前,你可得小心点儿。”
“唉,可不就是嘛,你嫂子生没生,生哪儿了,连我都还不知道。”
“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她就朝你走过来了。”
缘分的门在哪儿,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甚至可能就是一道厕所的门。
门开了,你挡不住他朝你走来。
高真晗不过眨了眨眼,远处海平面上一张圆胖的脸已然一头扎进海里,只剩满天粉红的头纱还飘荡在天边。
她在夕阳的余晖里等他放工回来,偶尔,还会想起他掏心剖肺的模样。
“高真晗你飞了这么远来告诉我这些,有些话,我从来没有说出口过,我也想让你听听。刚毕业那会儿傻得可以,以为只要自己有热情有闯劲肯吃苦,踏踏实实演戏,一定能得到机会,可是你看,我需要一个丁冉。丁冉是大公司内部权利斗争的牺牲品,她看过太多黑的,她和我一起苦苦死守着白的、灰的,我胆小怕事,一直拖着她别跑太快,强势的公司不敢进,怕丢了话语权被逼做违心事,可是再谨小慎微,在连你都能看到的地方,我,还有那些和我一样的人,我们避不开,好像收获了关注度就必须要承受那些莫须有的侮辱和攻击,那是谁规定的‘必须’呢?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哪怕身在其中,我也不懂,我不懂从哲学和社会学的角度到底要怎么来看这个问题,我只感觉,是错的。老易做错了什么,我又做错了什么,可是身边所有人都在告诉你,这是你该的,为什么?对,因为我们得到的比别人多,可是你知不知道,我们得到的,到后来,根本不像是身为人去得到的,更像是作为商品去交换的,我们就是商品,摆在那儿供人欣赏供人踩,我们有华丽的包装,我们可以拥有极大的赞美,也必须承受无尽的诋毁。这个商品很玄妙,有人爱到骨子里,有人恨到骨子里,还有人以爱之名行威胁之事,过度到不受控的所谓爱和恨都是沉重的负担,比病毒还可怕,而我不知道有没有科学家也像你们一样每天兢兢业业地在想办法攻克这些病毒。如果没有,会越来越严重的,没有人来阻止,会越来越糟糕,只会越来越糟糕。上次妙妙姐就问过了,到底是谁病了?好多东西已经变味儿了,变得不再是我期待中的理想地,不是我去一个专业院校学一门专业长一门技能然后该去哪儿去哪儿的地方,现在,它是别人眼中的是非地,是让我战战兢兢的荆棘地,是一个满是妖魔鬼怪的地方,所以我肯定单纯不了,必定有心机,不然活不下来,可是我是什么样的人,只能由我自己说了算,而不是外人来给我编剧本塑形象,我不需要,我也不在意了。跟你说这么多,我就是单纯地吐吐苦水,现在很难有机会、有时间、有对象可以像这样坐着,纯倾诉。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是先贬后扬,你看,我不是还在那儿吗,还干得浑身都是劲儿,它必定有让人着迷的地方,让人愿意留下来,让那么多的年轻人着魔似的往里冲,除开金钱的诱惑,还是有很单纯的东西在的,它是挂在显眼的位置,给人们制造和燃烧梦想的地方。世事无绝对嘛,科学界也可能有腐败和勾心斗角,只是几率问题,再妖魔鬼怪的地方也是有美好的一面的,这个行业和所有其他的行业一样,有它的机制,有它的体系,有无数专业的人,我尤其喜欢这里面的一些人,他们有才华、善良、专注、可爱,你能跟他们学到很多东西,学问、经验、人情世故还有创造力。不说别的,我那儿那些小姑娘你都见过了吧,哦,还有商务宣传那几个你没见过,可是个个都顶可爱的。”
她没有想过去打断他长篇大论的肺腑之言,也没有想过在这个地方打断,可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早就想问你,为什么你的团队,就只有纯清一色的女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