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话里话外，倒是百般不情愿。倒好像是请了江袅前来，便辱没了她家门楣一般。
江袅早知这群官家女穷清高的德行，对此并不意外。不仅不生气，反倒是微微一笑，走上前去，大大方方地同众人打了个招呼。
孔月娥未料江袅会冷不丁地出现在眼前，显然是听到了自己方才的话，可观其神色，却半点窥不出破绽，可见性子倒是个沉稳的。
她脸上立时闪过一抹短暂的尴尬，但很快又转为倨傲，只冲江袅微微点了点头，不冷不热地道：“江妹妹来了，坐吧。”
江袅依言坐下，恰好在孔月娥的对面。
孔月娥眼高于顶，过去素来瞧不上江袅这样的商户女，故而也从未拿睁眼瞧过她。此刻抬眼将对方细细一打量，不由得有些色变。
江袅今日穿着一身湘妃色如意云纹花笼裙，裙摆飘逸轻盈，被风一吹，如同春日里摆动花枝的灼灼桃花，绝艳出尘却又清丽如水。
发饰也格外简单，只并排斜插了三支红珊瑚的步摇。式样虽看着并不起眼，可但凡珠宝首饰稍有些涉猎的便知，这红珊瑚乃是南洋之物，因着极难运进大胤，故而可算是同黄金等价。孔月娥过去曾屡次托出海之人替自己购置，都未能成功。
她自视甚高，却没想到今日竟被一个商户女的几根簪子比了下去，顿时脸上便有些挂不住。
更遑论那江袅望过来的眼底虽带了笑，那笑却是极淡的，甚至隐隐透出几分不卑不亢的底气来。
总之全无一点商户女的自觉。
见孔月娥沉着脸不说话，长史家的女儿成玉莲忙开口打圆场道：“对了，月娥姐姐方才不是说，要请姐妹们尝尝百香花茶吗？早便听人数说，这百花茶乃是容州一绝，里面用了百种珍奇的花卉，不仅闻着香甜，喝着也有千百种滋味。妹妹我未闻其名，却一直没机会饱饱口福，现下可都有些馋了呢！”
成长史乃是孔知州的直属下官，不难看出这成玉莲素日里也是极捧着孔月娥的，其性子显然也比孔月娥要圆滑玲珑几分。
而在坐的官家女们哪个不是人精？早已看出其中关窍，此刻听了成玉莲的话，自然纷纷附和起来。
气氛总算活络起来。
只是官家女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话，或窃窃私语，或成玉莲的拍马屁，却分明把头回来的江袅冷落在一旁。不仅不同她说话，哪怕是视线对上，也要匆匆挪开眼睛。
江袅看在眼里，也不在意，只自行拿了几块糕点吃。吃了一口不觉暗自皱皱眉，这比她家小厨房做的可差太多了。
不多时，有丫头端着百花茶上来了，茶确实是好茶，远远地便闻到香气袭来。
只不过给每个官家女人奉完了茶后，却独独漏了江袅的那一份。
所有人都在品茶，唯有江袅两手空空，干坐在一旁。
而孔月娥作为主人家，却跟跟没看见似的，反而还一边低头嗅着茶香，和周围人有说有笑的。
怎么着，今日请她过来，就是专门为难她来了？
若放在过去，江袅兴许便忍了。可她前世在国公府受气太多，这辈子半点也不想委屈自己。
遇着这情形，心里便只剩下逆反了。
“咦，这百花茶怎么没有妹妹的？孔姐姐的茶不够喝了？”她拍了拍手里的糕点渣滓，笑眯眯地开了口，“若是没有了，我家的茶铺子里前日刚好新进了一批，可需要现在差人送来？”
孔月娥本想给江袅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商户女天生便该低人一等。不料到对方不仅丝毫没有伏低做小的自觉，甚至还如此厚脸皮将本该心照不宣的事情开口捅破。
孔月娥自恃身份，最好面子，今日将这百花茶拿出来，便是存了炫耀显摆的意思，此刻哪里会容得江袅这般误导他人。
她堂堂的知州之女，若真需要江袅来接济百花茶，以后脸面还往那儿搁？
果然是商户女，如此的没规矩没教养，再有银子又如何，正经人家的男子根本不会多看一眼。
她在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句，面上却也不得不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用帕子掩了口道：“哎呀，怎么把妹妹茶给忘了？”
说着又唤来丫头，装模作样地斥责了一番。
很快，百花茶便被恭恭敬敬地奉到江袅手中。
江袅已然看出，这孔月娥大抵是被众人捧的太过了，颇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意思。不过是个知州的女儿，便觉得自己能上天了。不知如此行径，只会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也难怪前世嫁到京城之后，因着夫君纳妾，隔三差五便要跑回娘家哭闹一次，最后以和离告终。
她那个夫君也的确不是个省油的灯，短短两年，小妾就纳了五个。可是如孔月娥这般都闹得尽人皆知，每次却又都不了了之，实在是个不聪明的办法。除了给人看笑话，对事情本身并没有任何益处。
旁人的同情心向来是没有多少的，听了这些事，更多的还是看热闹的心理。
是以孔家那阵子在远近也算是出了名。
江袅前世并没怎么和孔月娥打过交道，原本还想着若有机会便提点她两句，让她对自己的未婚夫婿再考量一番。
如今看来，倒是不必了。一腔好心，大概还会被她当做红眼病看待吧。
她也不是活菩萨，就让这孔月娥自求多福吧。
品了会儿茶，便有人提出要去赏牡丹。
于是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姑娘便纷纷起身，移步花圃。大抵是看出江袅并不是个好欺负的，众人待她的态度也不由得缓和了几分，不敢再这么明晃晃地把她晾在一边。
只是孔家今日牡丹摆得虽多，一眼望去也算得上是争奇斗艳，可细看之下品种却都是些寻常可见的。
江袅素来便是爱牡丹之人，原以为此行能看到些稀罕品种，心理还存了一丝期待。此刻见目光尽是自己见过的，便立时少了些兴味。
便只同身边的几个官家女搭了搭腔，随口打听打听她们日常生活，看看有无可做买卖的机会。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远远的却见两道身影也步入了花丛中。
江袅一眼辨认出，其中那个身材高瘦，眼圈青黑，浑身上下写着“纵欲过度”几个字的，便是孔家的大公子孔文斌。
他怀中还依偎着一个女子，露着一片白花花的胸脯，一眼看去胸比脸更显眼，观其举止做派，显然是个青楼女子。
光天化日之下，二人便就这般在后院搂搂抱抱，全然没有一点该避嫌的模样。
只凭这一点便不难看出，这孔文斌是什么样的人了。
说起来，他和江袅还有过一些交情——挨打的交情。
那是前几年的事情了。
孔文斌有一回无意中在街头见到江袅，惊为天人，顿时跟着了魔一般，哭着喊着要娶她为妻。
孔知州虽未曾考虑过和商户结亲，可做家长的最是了解子女。便就自己这儿子臭名昭著的荒唐德性，高攀一个显贵人家是没什么指望，还不如图一图江家那诱人的万贯家财。
于是被他这么一闹，竟当真动了心，很快便托人去江家提亲。
江老爷可是经商之人，消息灵通的紧，怎会不知那孔文斌是什么德性？自是以女儿年纪还小，暂不考虑嫁人唯由，婉拒了此事。
事后据说那孔文斌不依不饶，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逼家里人，江家只作不知。
却不料对方竟变本加厉，大半夜的去爬江袅的墙头。
他的算盘打得挺好：若是此事传出去，旁人只会说二人有私。而这样的事，损害的只会是女方的名声，于男方而言，不过是添了一桩风流韵事罢了。
到时候迫于流言蜚语，江家便是再不愿意，为了顾全女儿名声，也只能将女儿嫁入孔家。
只可惜算盘打的好，消息却不太灵通。
那几日江袅正好随母亲去近郊的普济寺祈福去了，正好不在家中。
孔文斌被江家家丁逮住，虽打死也不肯说出自己身份，可江老爷却又怎会不知？只命将打痛打一顿，假作关进柴房，明日发落，却又故意留出破绽让他半夜逃走。
如此一来，既给了他教训，又顾全了孔家的面子。
孔知州毕竟是父母官，虽谈不上多出众，却也无功无过，同孔家撕破脸，于江家没有半点好处。
后来江袅回来后，听闻此事笑得直不起腰。只是后来再遇上这孔文斌时，他果真再不敢造次，想是哑巴吃黄连的滋味分外不好受。
只叹这孔家一双的儿女，女儿骄纵，儿子荒淫，竟没一个上得了台面的。
这家人于育儿一道上，实在是有必要好好修行一番了。
而此刻，孔文斌拥着那青楼女子走上前来，见了自家妹妹和一干官家女，却也没有半点收敛的意思。
手那女子的腰间摩挲着，他笑道：“哟，妹妹和自家小姐妹在院子里玩呢？”
说罢一双细长的眼睛色扫过其他官家女，最后在江袅处稍稍顿了顿，这才收回目光。因生得贼眉鼠眼，故而不管看谁都带了几分色眯眯的不怀好意。
官家女们素来是知道他的，被他一看，不约而同地便向后退了退。
孔月娥早知自己这位哥哥今日要来，却不知竟是这么个来法，顿时觉得丢死人了。她平日里对他最是铁不成钢，只觉得对方除了丢孔家的人，什么正经事也不干。
只可惜自己是个女子，也没法子替孔家挣些脸面回来。
此刻见状忙上前道：“大白天的，哥哥怎么弄了个不正经的女子到家里来了？”
孔文斌闻言也不生气，只道：“这是云香楼的彩衣，曲儿唱的极好，你们在这里赏花儿草儿的，光是看也有些乏味，不如让她唱两首给你们助助兴？”
彩衣在他怀中扭了扭，却道：“奴家一个人唱曲儿多没趣啊，若是有个伴舞的才好呢。”
说着，一双妖媚的眼四处流转，最终带着挑衅，定在了江袅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