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萧锦元负手自夜色中缓缓走出。
他语声微扬，淡淡道：“不知贵府乃是城中哪一家？阁下又是府中哪一位？”
庄狄闻言，眸心立时闪过一抹狠戾之色。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孤零零落水的女子，气势汹汹的黑衣人。
此情此景，是个人便能得看出，绝不是大户人家来寻自家小姐的架势。
故而他方才那番话，也不过是想给面前这个误打误撞进此事的男子一个台阶罢了。懂事之人，就该心照不宣地袖手旁观，只当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
可对方显然并不是识趣之人。
这一番刨根究底的问话，便是摆明要多管闲事了。
“这些与公子又有什么关系？”庄狄立刻换了一副面孔，语带威胁道，“公子看模样大抵也是有身份之人，应当知道一个在浅显不过的道理——多管闲事，是要引火烧身的！”
萧锦元轻笑一声，“我若偏要引火烧身呢？”
此话一出，无异于彻底表明了态度，绝不让人带走身后的女子。
“敬不吃吃罚酒！”
庄狄今夜做的这件事本就见不得人，心知若再拖延，只会徒生变数。狠狠地扔下这句话，便立刻示意黑衣人上前抢人。
萧锦元静静地立于原处，连脚步也不曾挪动分毫，竟好像是束手就擒一般。
然而，就在如狼似虎的黑衣人即将扑上前来的时候，夜色中忽地闪出两道寒光，如闪电般，快到几乎肉眼也难以辨识，生生将他们逼退几步。
竟是手持双刀的茗宣。
黑衣人起初为寒光所震慑，及至看清了来者不过一个小厮模样之人，立刻重振旗鼓，蜂拥上来。
打斗一触即发。
茗宣虽身单影孤，但功夫显然高出对手一大截，故而半点也不见捉襟见肘。
萧锦元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将身后的女子阻挡在血腥之外。
侧头看去，只见江袅低着头，葱白的指尖紧紧攥着自己的外袍边缘，如同一只落水的猫儿般，瑟瑟地发着抖，我见犹怜。
月色如霜，落在她沾着水滴的发和线条精致的侧脸上，将这一幕生生勾画成一张绝美的图景。
教人心头莫名便柔软了一瞬。
柔软……
这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让萧锦元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还没来得及细想，耳畔忽地一道风声破空而来。
原来庄狄眼见着黑衣人根本不是茗宣的对手，情急之下决定孤注一掷，竟自己掏出一把匕首，直奔着萧锦元而来。
萧锦元眼眸微眯，掌心瞬间蓄起力道，转念却又想起什么，立刻卸去。
只是侧过身，以血肉之躯挡住了那一刀。
与此同时，茗宣已如飞燕般掠过，一脚将庄狄连人带匕首一并踢飞出去。
再看其余的黑衣人，已是四仰八叉地在地上蠕动不止。
庄狄自知是当真是遇到刺儿头了，只得狠狠地带着他们作鸟兽散。
“小人失责，请主子责罚！”茗宣瞥见萧锦元右臂上血淋淋的一道口子，立刻单膝跪地领罪。
“皮肉伤而已，无妨。”萧锦元却并不在意，只淡声道，“去找辆马车，送这位姑娘回去吧。”
茗宣应声而去，眨眼功夫人便消失在夜色中。
说着，他将目光移向身后，缓缓站起的女子。
似是力不能支，对方身形忽然一晃，似又要倒下。萧锦元下意识朝她伸出手，却被女子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
“多谢公子相救。”江袅冲他盈盈一拜，声音平缓而清和，却在行礼时后退一步，拉开了的二人距离。
萧锦元垂目看她，缓缓收回悬在半空的手。
方才夜色中，女子猝不及防看过来的模样，犹自印在他的脑海中。
她的神情是那样惊诧，是那样的百感交集。
以至于有一瞬间，萧锦元甚至怀疑二人是否当真在哪里见过。
然而此刻四目再度相对，女子的神情里却只剩了淡漠，比素昧平生还要再多一些的淡漠。
即便她礼数周全，唇角甚至还带了几许满怀感激的微笑，可一举一动，一颦一念中透出的疏离感，却是再明显不过。
对于他之前误会，她甚至没有半点为自己辩解的意思。
萧锦元收回目光，不言语，只点了点头。
可唯有他自己知道，此刻心头微微荡漾起的，是怎样足以牵动情绪的涟漪。
江袅不知自己是何时睡去的，再度睁开眼时，人已躺在锦棠院的卧房中。
窗外天光大亮，想来已是午后时分。
脑中还残余着些许钝痛。回想起昨夜，自己身中迷|药，又经历了跳车落水这样几乎是话本里才能看到的事情，只觉实在是做梦一般。
想来是之前全凭意志同那药性对抗，后来脱离危险，心弦蓦地一放松，便再也支持不住了。
只是……她本该对萧锦元再多些戒心才是，怎能就这般在他的马车上睡着了？
想到这里，江袅不放心，忙唤来碧桃询问昨日的情形。
“小姐你可算醒了！”碧桃闻声小跑着过来，又哭又笑的，“我这就去告诉老爷夫人！”
“先别急，”江袅将人叫住，道，“昨夜我是如何回来的，我……有些记不清了，你且说来与我听听。”
江袅每每以连翘的身份去往云香楼时，都会将碧桃留在府中，以防临时有什么变数，也好有人替自己先应付一下。
昨日亦是如此。
只是直至深夜，负责接送江袅的马车这才孤零零地回来。车夫不知内情，只道自己在约定的小巷子里左等右等不见小姐，还以为她先回宅子了。
然而江袅根本没有回过家，显然便是不知去向了。
这可急坏了碧桃，若非江袅早便千叮咛万嘱咐过，让她死也不能把自己披马甲的事说出去，她怕是要立刻冲到老爷夫人外加两位少爷那儿，发动全家上下一起找人。
对于江袅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碧桃大抵知道，是因着小姐并不信任那位姓庄的先生，想要找出他的些许把柄来。
至于小姐为何如此笃信那庄先生不是好人，她不清楚，也不会去问。
只要小姐平平安安便好。
正着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时，云香楼的老板云湘却忽地亲自前来，将睡得正熟的江袅送了回来。
一听“云香楼”三个字，江老爷脑中闪过无数可能，差点吓晕过去。
却听云湘笑盈盈地解释道，江袅乃是女扮男装偷偷跑去云香楼看连翘的献艺，不慎多喝了几杯，醉倒在后院的金鱼池里。
她认出了江家小姐的模样，便赶忙将人送了回来。
不是被人骗了就好，不是被人骗了就好……江老爷抚了抚胸口，这才放下心来。
嗯，女扮男装逛青楼什么的，确实是自己这女儿能做出来的事情……
又请府中大夫给江袅诊了诊脉，见果真无事，便将人送回了锦棠院。
“我回来时，身上可有什么异样？”听到这里，江袅忽然想起什么，问道。
“异样？小姐除了睡得不省人事，未见有什么异样啊？”碧桃惊讶得瞪大了眼，立时又紧张起来，“莫不是小姐有哪里不舒服？我再去请大夫来看看？”
看来，在自己中的那迷|药，在回来的路上已被人解了去。只不过事情已经有惊无险地过去，若再告诉碧桃，只能白白让她担心而已。
故而江袅点点头，只笑着止住了碧桃，又张开双手冲她晃了晃，道：“不过随口问问，你看我这模样，像是有事的样子吗？”
碧桃眼见着自家小姐脸色红扑扑的，显然是休息得极好的模样，便也放下心来，只张罗着要去给她准备午膳。
江袅一觉睡了大半日，此刻也当真觉出肚内空空，便由她去了。
待人离开后，她靠坐在床边，将碧桃方才的一番话回味的一番，心中已然明白了七八分。
显然，昨夜之事，是萧锦元替她编圆了整个故事。
尤其是通过云湘将她送回一事，不可谓不费心思，于江袅而言，可帮她遮掩住披马甲一事；于他自己而言，也避免了亲自将人送回惹上闲言碎语的可能。
甚至连替自己解掉迷|药一事，也不忘考虑在内。
萧锦元果然还是萧锦元。即便是这样小的事，也能算计得如此周全，如此滴水不漏。
他永远都是那般理智，永远能将万事万物都纳入自己的鼓掌，容不得分毫差池。
冷静，却也无情。
只是，他在将自己不着痕迹摘出去的同时，客观上倒也替江袅掩盖住与庄狄有关的所有联系。
如此也算替她省去了同旁人解释的麻烦。
想到萧锦元，江袅发现自己心里没有喜也没悲，只有死水一般的平静。
按说这个时候，他不该出现在昀州才是。
可是这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一世，她自有她截然不同的人生。二人桥归桥，路归路，便是最好的结果。
正想着，门外忽然一阵哭天抢地。江袅揉了揉脑袋，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自家爹爹来了。
这次江老爷是和江夫人一道来的。
江老爷在生意场上素来老谋深算，颇沉得住气，可每每遇着和自家小女儿有关的事，却极是脆弱敏感。此刻见了江袅，对她女扮男装逛青楼的行为又是生气，又是责怪，又是担心。
但开了口，满满的还是心疼。
“那什么金鱼池，大半夜的多冷啊！若是冻坏了我们姣姣可怎么办？”
“来人，赶紧从医馆拿千年人参拿来，给姣姣好好补补身子！”
“云香楼那种地方，姣姣如果实在喜欢，爹爹这就买下来，改造成正经地方给你玩可好！”
“那个连翘会跳舞是吧？爹爹用钱砸她，让她上家里来跳不好吗？”
江袅：“……”
爹爹，大可不必……
最后还是江袅和江夫人一人一句，才将他劝住了。
“姣姣刚睡醒，你又闹她，快喝口茶润润嗓子吧，”江夫人将一杯茶递给江老爷，又转向江袅，柔柔笑道，“你爹爹因了你的事，昨天一夜都没睡安稳。今天一大早出门，都还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这不，刚一回来，便急着要过来看姣姣呢！”
江袅一听江老爷又亲自出门了，不免立刻警觉起来。
毕竟昨夜的账，她还没同那姓庄的算清楚呢。
“爹爹今早出过门了啊？可是又同那位庄先生谈海运生意去了？”她问。
“原本是要去谈的，”却听江老爷摇摇头，叹了口气，道，“谁料那庄先生竟被衙门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