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江袅闻言,忙将窗帘掀开一角,探头朝外看去。
此时暮已四合,正是华灯初上之时,街市早已该换了面貌,准备迎接入夜的另一番热闹。
只见几步开外的街头,说是“打起来了”,实则是一个泼皮模样的男子正揪着一个乞儿单方面殴打。乞儿衣衫褴褛,身形瘦弱,根本不是对手,故而只是一味的抱头躲避,与此同时发出含糊不清的哭嚎。
可那男子不仅不依不饶,雨点般的拳脚还专往他脸上招呼,口中骂骂咧咧的,大意是说那乞儿偷了自己的钱袋子云云。可怜那乞儿几乎已是衣不蔽体,浑身上下又哪里还能有藏东西的地方?
显然是自己气儿不顺,寻个人撒气罢了。
江袅借着暮色,隐隐认出那人乃是本地出了名的泼皮无赖鲍老三,不由得一声冷笑。也难怪周遭围观之人众多,却没有一个敢施以援手的。
非是打不过,只是不想沾上这地头蛇,徒惹一身腥。
回想起前世江家债台高筑之时,这鲍老三可没少打着替债主讨债的旗号趁火打劫。轻则想方设法地顺走些东西,重则明目张胆地打砸家中什物,桩桩件件,江袅都记得清清楚楚。
更离谱的是,他竟还动过江袅的心思。
“这叫碧桃丫头生的好生水灵,若陪我一晚,我替你们向债主们说说情,延期个三五日不在话下。”
“不过嘛,若想延期半个月,那恐怕得江家小姐亲自……嘿嘿嘿。”
虽然最后自是被父亲疾言厉色地赶出,不曾得逞,但江袅回想起来,还是觉得拳头硬了。
重生之后还没来得及腾出心思收拾这人呢,不想今日他自己竟找上门来。
这乞儿的闲事,她是一定要管了。
念及此,江袅附在碧桃耳畔小声低估了几句,很快,二人便动作轻快地跳下了马车。
“住手!”
而那厢,鲍老三正冲着乞儿发狠呢,冷不丁听见一道清脆如银铃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循声回头,这才发现不远处的暮色之中,已然立了一道俏生生的胭脂色身影。对方微微歪着脑袋,正狡黠又俏皮地看过来。
一眼认出这是江家的掌上明珠,鲍老三手上动作微顿,脸上堆起了笑,眼底却是遮掩不住的垂涎之色。
开了口,话说的也是油腔滑调。
“哎哟,这不是江家小姐吗?不知有何见教啊?”
江袅并不说话,只微微挑了挑眉。她身旁的碧桃闻言,却立刻环顾四周,高声道:“不知列位之中可有武艺高强之人,我家小姐欲以一锭金子为聘,请他帮忙做一件事。”
说着当真从怀中掏出一亮澄澄的金子来,高高举起。
围观人群中登时响起一阵骚动,许多普通人终其一生都不曾见过真金长什么模样,更遑论整整一锭这么多。
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给的足够多,便连作奸犯科也有人愿意铤而走险。
鲍老三闻言也顾不得揍乞儿了,心中只是阵阵发痒。然而稍稍犹豫间,却已被一个彪形大汉抢了先。那大汉身长九尺,肌肉块块如石头般坚硬,肉眼可见是个练武的好手。
江袅见半点也不含糊,干脆利落地便让碧桃将金子抛给了他。
大汉道:“小姐要办什么事,吩咐便是。”
江袅闻言,艳丽的唇角缓缓勾起,弯出一个极为好看的弧度。
她不紧不慢地伸出一根纤纤玉指,朝着鲍老三一指,朱唇轻启,道:“揍他。”
周遭立时一片哗然。
江袅恍若未闻,笑容越发明媚许多,不紧不慢地补充道:“刚才他是如何欺负那乞儿的,你便原封原样揍回去。只要留一口气,人伤了残了,都与你无干,自有我江家负责。”
鲍老三在短暂的怔愣之后,如梦初醒,拔腿就要跑。然而大汉几步上前,抬手就将他的衣领拽住,一把扔了回来。
紧接着,雨点般的拳头狠狠落下。仿佛是为了对得起自己拿到的金子一般,下手分外卖力,半点也无所保留。
鲍老三措手不及,只得捂着脑袋在地上不住翻滚,边滚口中也不消停,“江袅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我鲍老三教训个小叫花子,关你屁事?用得找你来逞英雄?!”
江袅抱手而立,笑容不改。
“话这么多,看来是揍得不够厉害啊。这里最近的医馆就在对街,是我江家开的,里面不缺名医,更不缺名贵草药,无论什么样都能给你救下命来。”她微微一顿,“当然,只能保证救下命而已,若当真运气不好,缺了胳膊断了腿的什么的,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只能赔钱咯。还好我们江家别的没有,钱有的是。”
鲍老三一时哑口,只觉得这行事作风怎么好像才刚刚见过……
若非下午碰瓷碰到那么个不好惹的主儿,险些挨了马车的撞,他也不会一口气憋在心里想找人撒撒。谁能想到,这转头又遇上个同样不好惹的。
自己这是触了什么眉头,一天之内竟碰上两个根本不在乎银子,只想把他往死里弄的。
还欲争辩几句,而那壮士听了江袅的话,已然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拳,堪堪便是朝着面门的位置。
鲍老三被打掉了一颗牙,生生吐出一口鲜血来。他捂着鲜血淋漓的嘴冲江袅大喊道:“小丫头片子,你家不过是个做生意的,凭什么这么豪横,竟敢当街行凶?!我、我要报官!”
“根据大胤律令,过失在先者从重处罚,”江袅道,“本小姐是为救人,才请这位壮士出手相救,行的是侠义之事,在场众人可都是见证呢,何错之有?”
江家身为昀州富商大户,挣钱之余也时常回馈当地,不仅捐了大量钱款修桥铺路,兴建水利,还时常搭棚施粥,赈济难民,因而百姓们私下里对江老爷赞不绝口,常常夸赞他为“江大善人”。
而那鲍老三则是个不折不扣的祸害,素日里横行乡里,没少造孽。围观众人多多少少都吃过他的亏,此刻见他被人狠狠整治,正心里暗自叫好呢,听了江袅的话,立刻纷纷相应起来,表示愿意为她作证。
恰逢此时,碧桃同车夫一道将乞儿扶了过来。只见那乞儿年纪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身材瘦弱,衣衫破烂。此刻满头满脸圈是血,周身大大小小亦是伤痕无数,左臂更是划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淋漓的,观之触目惊心。
足见方才鲍老三下手有多狠。
他声音颤颤巍巍的,带着哭腔,“我没有偷他的钱袋,我没有,我没有……”
见这泼皮竟如此欺负一个孩子,围观人群又是一阵激愤,有几人甚至撸了袖子也想上来揍他。
“不过你若要去,直管去便是,本小姐自不会拦你,”江袅见状,又笑了笑,“正好,你上个月敲诈首饰铺李掌柜的事,上上个月调戏豆腐摊刘珍儿的事,还有上上上个月碰瓷外来行商的事,咱们都可以在官爷那里好好掰扯一番。”
此话一出,鲍老三登时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想不通,江袅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是如何会知道这些事的。却不知行商坐贾,素来是最看重各路消息的,江袅生于商户之家,便是捡耳朵也能捡到些许。
关于这鲍老三,她过去不是不知,只是不计较。
如今却不同的,该计较的,她定要好好计较一番。
“从今往后,他再欺负谁,你们便来找我,江家自会替你们做主!”江袅念及此,又环顾四周道。
围观百姓闻言,立刻感恩戴德地欢呼起来。再看那鲍老三,便越发觉得不顺眼,非得给他点颜色瞧瞧才好。
不知是谁开的头,率先对鲍老三动了第一下手,很快,情势便一发而不可收拾了。众人争先恐后地冲上去揍鲍老三,那个拿钱办事的大汉猝不及防地被挤到旁边,一时间反倒成了多余的人,不知该如何插手了。
始作俑者江袅站在原地,笑眯眯地欣赏着鲍老三被众人追打,屁滚尿流逃窜而出的画面。
却不知此时此刻自己看热闹的背影,已然成为旁人眼中一道靓丽的风景。
此时天色已全然暗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城中不夜的万家灯火,流光画影如碎金般萦绕在周遭,将她一袭红衣点染得明丽而绚烂,仿如夏花,更胜夏花。
晚风微凉,吹得她衣袖肆意翻动,可那不盈一握的纤腰却为一条鎏金衣带所束,玲珑婀娜之态一览无遗。
灯火阑珊处,薛玉珩不紧不慢地摇着手中折扇,目光定格在夜色中那独树一帜的艳绝颜色,微微挑眉。
“啧啧啧,没想到咱们白日里没做成的事,现下倒有人替咱们做了。早便听说昀州首富江栩有个女儿,名唤江袅,很是不同寻常,如今看来……果然不同寻常,”他语声稍顿,眼底浮出一抹玩味之意,“根据我多年经验,这身段绝佳的女子,不是人间绝色,便是奇丑无比。我猜嘛,这位江家小娘子一定是前者!——子初,你说呢?”
在他身侧的男子,面容冷峻,神情疏淡,通身气度如寒山孤月,苍山冷松一般生人勿近,一身黑玄锦衣浓墨重彩,几乎要融入夜色之中。
唯有左侧眼角处,一颗泪痣在光影中明晦不定。
正是陈国公府世子萧锦元。
二人本只是出门随意走走,不想恰好撞见了这场热闹。只是相隔有些远,加之夜色昏暗,故而一时间看不清那女子的面容。
同热衷于风月之事的薛玉珩相比,萧锦元对此此的反应却很淡漠。
“是美是丑,与我何干?”他道。
“这赏美人,便和赏花赏月一样,当属人生一大乐事嘛,”薛玉珩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子初你啊……在京城有多少女子被你一顾误终身,你却如此不解风情,真是白白浪费了这副好皮相!嗨,我都替你可惜!”
萧锦元懒得理他,只轻拂衣袖,道:“走了。”
正要离开,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惊呼。他抬起眼,只见一抹明媚的胭脂色破开夜色的迷雾,猝不及防地闯入视线。
女子提着裙摆小跑着朝这边而来。
眉似远山,肤若凝脂,唇如点朱……这是一张无论谁见了,都不得不承认惊艳的面孔。
似是有些仓皇,女子便连鬓发有些散乱地垂下几缕。一双杏眸更是沾染了朦胧的水色,如同被雨水打湿的倾国牡丹,明艳中透着楚楚可怜的无措与娇媚。
萧锦元凝视着对方,脚下步子不觉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