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人间世之篇
窗外明月高悬，却被乌云遮住了大半，只留下一弯月牙，淮阴城内众人心思各异，有人终于能安心睡个好觉，有人彻夜不眠。
而客栈内，灯火明亮。
楚莫打探的消息三言两语就说完了，“就这样了。”
曲卿目光微波，陷入沉思。
两个月前，淮阴城忽然有人陆续失踪，事态愈发严重，百姓报官后，上面命令他们不能出城，然而即使所有人都在城内，还是有人失踪。
而直到一个月前，淮阴城内每到夜晚就狂风呼啸，风中似有人嘤语，更恐怖的是，那些被狂风吹过的人，当场血肉尽失只剩下一具倒在血泊中的枯骨。
事情发展成这样，百姓们都纷纷收拾包袱就想跑，但是每一个踏出淮阴城的人，当场就化为齑粉，只留下一杯尘土。
出不去，百姓们就只好闭门不出，但是城内粮食有限，他们又能撑多久？
淮阴城是一座大城，这里足有几十万百姓啊。
楚莫叹了口气，“凭空将人化为齑粉，这种手段，不是凡人那些邪门诡道能做到的，只怕宗门长老们的预想怕是真的。”
曲含辛追问，“长老们说了什么？”
“长老在水镜中看到有大鬼出现人间。”楚莫说道，“如若不是这样，长老们也不会让我们下凡来，百姓们的呓语太多，长老们其实不多听，察觉到大鬼之后，这才去听，结果发现淮阴城真的出了问题。”
曲含辛神情有些奇怪，“这个世界真的有鬼啊。”
楚莫惊奇道，“师妹，你怎么跟凡人一样，我们都修仙论道了，这鬼神之道也是道。”
曲含辛表情多了一丝怪异，“没见过，就有些怀疑。”
楚莫哈哈一笑，“修仙界人杰地灵，不盛鬼道，你不能见着鬼也是正常。”
“那什么样的鬼算是大鬼。”她转移话题。
楚莫深思，“嗯厉害的？祸乱一方的？”
曲卿摇摇头，给这几个小毛孩科普，“鬼有六阶，小鬼，青鬼，厉鬼，鬼将，鬼王，鬼神。”
“小鬼是指心愿未了或仇怨未结，从而无法进入轮回在人间游荡的鬼，它们大多没有什么法力，只能吓吓人。”
“青鬼就比小鬼厉害太多了，他们已经有了一定修为，青天白日之下也能在人间游荡，故而有青鬼之称。”
“厉鬼在青鬼之上是因为厉鬼怨气深重，嗜好杀戮，良善全无，虽然修为和青鬼相近，但作乱能力比青鬼要强的多。”
“青鬼和厉鬼都可以说是大鬼。”
“而生前大杀四方，死后却没有进入轮回的将军被称为鬼将，他们身上功德与杀戮并齐，一念佛一念魔。”
“鬼王是鬼的最高境界，修为高深，可驱使百鬼，为他所用。”
慕容枫奇怪道，“不是还有一个鬼神吗？为何说鬼王是最高境界？”
“因为鬼神已经不能成为鬼了，是仙。”曲卿缓缓说道，“只有死后将自身怨气炼化，一心修炼不造杀戮的鬼，才有机会成为鬼神。”
楚莫一惊，“鬼还能成仙？”
曲卿笑了笑，“正如你刚刚所说，鬼神之道也是道，自然也能成仙，不过被书籍记载在册的鬼神至今为止也只有一位。”
楚莫有些感叹，“原来这样。”
“不过，师妹你知道的也太多了。”
曲卿不慌不忙，“虽不行万里路，但读万卷书。”
“你闭关十年看了多少书啊，楚某佩服！”楚莫可看不进去书，他还是行万里路吧。
“你从士兵里知道了什么？”慕容枫忽然问道。
“哦，对了，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今天那两位的一点信息。”
“那个安宁王是南阳国皇帝的弟弟，听士兵们赞颂他多次为民做贡献，素有仁善之称。”
曲含辛不屑，“仁善？今天瞧他那样子，可不像是这样一个人。”一个人真的仁善，会因为几个小道士不跪就心生恼怒吗？
楚莫耸耸肩，“谁知道呢？”
“至于那个玉国师，名为玉遥，是南阳国皇帝钦点的国师，听说皇帝非常信任这个国师，而且一直以礼相待，他正好也是修道之人。”
曲含辛恍然大悟，“难怪他今天帮我们说话。”
“安宁王今天说没有鬼神之道，但玉国师却是修道之人，只怕，这件事情还牵扯了其他。”慕容枫眼神深邃。
“其他？”楚莫和曲含辛皆是一脸迷惑，但慕容枫却没有再说话，他也只是有那种感觉，未必就是真的，他生在慕容家这样的大家族，又是独子，平时接触的除了修练事宜，还有家族之间的利益纠葛，权利斗争，因此这件事，他直觉的怀疑可能与皇权逐鹿有关。
曲卿却想到另一层面，凡间小鬼多，但大鬼却不能在凡间多呆，就像他们这些修士一样，大鬼不能随便进入人间，更何况还如此嚣张的兴风作浪，除非有人借运，蒙蔽了天道。
那这个借运的人又是谁，杀害这些无辜的百姓又有什么目的，能支撑这大鬼杀害这么多百姓，这个人的运气想来不俗，只怕是位高权重的人，那位安宁王和国师，值得怀疑。
这一夜，注定是无眠之夜。
客栈另一边，“尊上，查清楚了。”黑衣劲装的男子从窗边飞入，朝房内座椅上的人说道。
房里的人正是那位玉国师，此刻灯影摇曳之下，俊美不似凡人。
玉遥手里拿着一本书，闻言抬起头，“什么情况？”
“的确是鬼界红鸢所为。”夙修，也就是那黑衣劲装的男子说道。
夙修看了一眼窗外，“属下还没能找到红鸢。”
“那要你何用？”玉遥瞥了他一眼。
夙修尴尬的摸了摸头，“这个，属下还是挺能打探消息的不是吗？”
玉遥冷哼一声，没再挖苦他。
夙修松了口气，“不过这次修仙界的人来得倒是快，但是派这些毛头小孩来有什么用？”
“红鸢一只手就能把他们全撕了。”
玉遥笑了笑，“你真以为青云宗指望这四个人来解决这件事？等这四人和红鸢交手，青云宗自然会有人来解决红鸢。”
“这四人只不过是来查探情况而已。”
夙修摸了摸下巴，“这样啊，那我们要出手吗？”
“先看着吧。”玉遥眼里闪过一抹兴味。
夙修看主人又沉浸在书里，无聊的站在窗边，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对了，尊上，那四位青云宗弟子里有一个丫头，她灵魂不稳，但是却又死死的被躯壳绑住，那是怎么回事？属下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情况。”
玉遥抬起头，“她本不属于那具躯壳，只是有人将她强行按在里面，自然就显得怪异。”
夙修疑惑，“谁能干这种事？”
玉遥嫌弃的看了他一眼，“想要知道就自己去查。”
夙修委屈的跳出窗外，“那属下再去看看情况。”
玉遥深深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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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曲卿一行人起了个早。
朝廷派来了军马，也带来了粮食，有行军正在街道上施粥，队伍排了长长一队。
“罗盘感受不到任何气息。”楚莫无奈的收起手掌上小巧精致的罗盘。
慕容枫认出了这罗盘，“这是藏香真君的法器？”
楚莫咧嘴一笑，“没错，为了我们此行更顺利，藏香真君用八万灵石的低价将此盘租借给我们。”
慕容枫顿了顿，表情有点一言难尽。
曲卿侧脸过来，有些好奇。
慕容枫扶额，“这罗盘名叫玉尺罗盘，长得精致又漂亮，但是这个罗盘是用来寻找风水宝地的，藏香真君当初买下它，正是花了八万灵石。”
简而言之，楚莫被坑了。
楚莫捧着罗盘，人都石化了，“这这这，藏香真君，居然骗我。”他泪眼汪汪，有点接受不了自己花了一大半家当买，哦，不，是租了个没用的东西。
曲卿同情的看了他一眼。
“到处走走吧。”曲含辛率先走进了旁边的胡同小巷。
然而还没等她走两步，天上的风云忽然骤变。
淮阴城上方乌云笼罩，狂风自远处肆虐而来，街道上的行人都被吹飞，倒在地上。
“鬼来了鬼来了，厉鬼索命来了！！！”百姓们惊慌失措，有人大声哭喊着。
士兵们穿着沉重的盔甲，倒是站得稳妥，此刻也大声呼喊，“没有鬼，别乱说，冷静冷静！”
然而下一秒，诡异的状况就让士兵们也慌得不知所措。
一股灰黑的妖风将一名士兵卷上了天空，下一秒士兵又沉重的摔在了地上，霎时尘烟四起。
等他们看清那名士兵的状况时，所有士兵也乱了阵脚，和百姓们一样惊慌失措的开始逃跑。
曲卿在狂风中站的挺直，道袍翻飞，发丝狂舞，她看到士兵被卷上天时，立马冲了过去，但是还是晚了。
她站在那名士兵身旁，面无表情。
士兵脸上尽是恐惧，眼睛瞪大，红血丝布满了他的眼白，但他盔甲之下的身体，已经血肉全无，只剩一具枯骨，撑不起厚重的盔甲，瘪了下去。
曲卿抬头去看那股妖风，妖风左扭右扭似乎在狂舞，似乎在嘲讽士兵们的无知，在嘲讽他们的无能为力。
她眯起眼，下一秒手臂一挥，手中数张金光闪闪的符箓就打进了那股妖风之中。
“啊！”妖风里面传出一道十分尖锐的哀叫声，似乎要将人的耳膜都穿透。
楚莫大惊，“妖风里有东西！”
慕容枫和楚莫提剑就欺身而上，被卷入妖风之中，顿时里面就传来了刀剑碰撞的尖吟声。
曲卿沉下脸色，长剑出现在手中，她不像那两人一样闯进妖风里去，而是将长剑立在身前，口中念诀。
带着无限蕴意的法诀让长剑镀上了一层金光，她长剑一挥，就似有万千僧人在诵经，漫天经文如同摇曳灼热的火焰要将妖风里的妖鬼超度。
妖风被经文缠绕住之后里面就不停传来尖锐的哀叫声，慕容枫和楚莫被抛了出来，落在地上，不一会儿，妖风居然就此散去。
淮阴城上方的乌云也慢慢散去，露出明媚的阳光来。
“天罡离火？”二楼的夙修目露诧异，“一个道家弟子居然会这佛门秘术，这青云宗弟子可真不简单。”
“青云宗一共就来了四个弟子，两个女弟子，一个灵魄不稳，一个修习佛门秘术，另外两个男弟子的倒是暂时没看出什么。”
“尊上，这几年修仙界怕是热闹了，要不要去看看。”夙修问玉遥却没得到回答，于是转过头。
他看到了这辈子最震惊的一幕，他从来没在尊上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复杂神情，似是惊喜，却又似是落寞，是不敢置信。
“尊上？”夙修看着玉遥发呆，试图唤醒他。
“尊上，难不成你认识这女弟子？”夙修看着尊上的目光一直落在曲卿身上，心里有些惊奇，不由地问了出口。
就在他以为不会等到答案时，身边传来玉遥压抑的声音，“一个故人。”
“故人？”夙修琢磨着他也没听说过尊上有什么相好啊。
他心里像是有一只猫在挠痒痒，好奇的紧，但是看玉遥脸色不好，他又不敢多问，怕触着他霉头。
许久，玉遥才发出一声叹息，合上了眼，昨日入城天黑灯昏，他竟未曾发现，原来她的模样丝毫未变。
夙修还是被人的天性折服，“尊上，她究竟是何来头？”
玉遥表情恢复正常，嘴角却挂起一抹嘲讽，他眼中如同万年寒潭，“一个在所有人心里都早已死去的故人。”
夙修更加好奇了，但是玉遥已经没有再开口的意思，转身回了房。
街上，曲卿似有所觉，抬头看了一眼，只看到了夙修关窗户的动作。
她收回目光，将心神放回到街上。
妖风散去，街道上多了几具尸骨，她一一看过，皆是死不瞑目，本该充满怨气的尸体，全都一干二净，十分古怪。
她伸手将他们的双眼合上，为他们念了一段超度的经文，这些人死后没有怨气是无法形成鬼魄的，但又非正常死亡，无法进入轮回，若没有人送他们去黄泉路，只能在这世间等待着消散的命运。
人间多哀鸣，天亦何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