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所谓“冷宫”，便是在翠云馆后一所空置的院落。因为历代失宠犯错的嫔妃都被发落安置在此处终身不得出入，便被宫中人视若冷宫，十分避讳。
春蝉和澜翠抱着内务府发的新衣，见小宫女为嬿琬在更衣，不觉的笑道，“主儿内务府新供了几件宫群说是新款式，主儿可要换上给皇上看看？”
嬿琬：“本宫要去冷宫。”
二人皆诧异，对视一眼，春蝉劝道：“冷宫那种腌臜地儿，主儿千金玉体怎能去呢？皇贵妃娘娘听了怕是要怪主儿的。”
澜翠亦劝道：“是啊主儿，那种地方不详的很，听说晚上还要有哭声呢。”
晶莹剔透的翠玉簪子低垂着流转彷佛在幽瞳深处，素手轻轻扶了扶簪子，发出泠泠声响，如同泉水一般，嬿琬将它拔下发髻，“收起来吧，皇上赏的太奢侈了。”
春蝉忙不迭接着收起来，笑道，“皇上对主儿真好，什么都紧着咱们永寿宫呢。”
嬿琬喝了口茶，珍贵的青花瓷碗在她手里像是寻常物件，“大到装潢，小到饭食，永寿宫哪一件不是皇上赏的？”
澜翠：“皇上对主儿的好，合宫都看在眼里，羡慕在心呢。”
嬿琬的笑轻快而娇嫩，“好了，本宫不去冷宫了。澜翠，你去那儿找个叫赵九霄的侍卫，就说本宫要给他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问他要不要。”
九霄其实很久未见嬿琬了。他在冷宫，凌云彻在御前，是八竿子都打不着。他素日从未进过嫔妃宫殿，在冷宫差事无聊，他正打着瞌睡，忽然来了人寻他，又换了太监装束从角门进去，一惊之下不免惴惴。
进了永寿宫，九宵便有些束手束脚，加之穿着不知是哪个小太监的衣裳，紧巴巴的，又有股子太监衣衫上特有的气味，更是浑身别扭。
他知道嬿琬圣眷优渥，更见永寿宫布置得颇为奢华，偌大的宫殿之中，静若无人，规矩极大。他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进了殿中，九宵只觉得身上寒冷，在外头走了半日的汗意倏然往千百个毛孔里一收，竟有掉进冰窟里的感觉。好一会儿才想起六宫中入夏后便开始用冰，却不知能清凉到这种境地，果然是舒坦极了。但见十二扇阔大屏风上描金漆银，雕花玲珑剔透，琴剑瓶炉皆贴在墙上，四周锦笼纱罩泛着金彩珠光，连地下踩的砖，皆是碧绿暗金的西潘莲凿话。他越发眼花缭乱，不知该往何处落脚。
澜翠很瞧不上他那战战兢兢的小家子气，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便轻声喝道：“娘娘在上，你的眼珠子往哪里乱转悠呢？”
赵九宵这才抬起眼来，只见暖阁的榻上斜靠着一个堆纱笼绣的美人儿。他认不清那是什么衣料，只觉得散着明艳的光芒，脸上的艳光亦是带着珠玉的华彩。身边一个宫女装束的女子堆红着绣，戴着烧蓝银器首饰，一看便知是有身份的，正替那美人儿打着一把玳瑁柄蹙金薄纱扇子。他很想仔细看看那两位女子的脸，只是阁中景泰蓝大缸中瓮着冰块冒着丝丝的雪白寒气，加之窗上的湘妃竹帘安静地垂落，那女子的脸便有些光晕模糊。半晌，只听得那榻上的女子懒懒打了个哈欠，声音悠悠晃晃道：“澜翠，人来了么？”
九宵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胡乱朝着前头跪下，口中呼道:“令嫔娘娘万福金安，令嫔娘娘万福金安。”
榻上的女子坐直了身子，笑吟吟道：“赵大哥，如今怎么这么客气了？快起来吧。”
九宵不是没听过嬿琬的声音，当年还是宫女的时候，清脆的，娇俏的，总是围绕着一脸喜悦的凌云彻，像只欢快的小黄莺。而如今，这声音如玉旨纶音一般，令他惶恐异常。
嬿婉使了个眼色，澜翠搬了张小杌子来给九宵坐下，“赵侍卫快起来吧，咱们娘娘还有话问你昵。”
嬿婉只是抚着金丝珐艰护甲含笑不语，便坐也个女，站也不安。片刻，嬿婉才闲闲道：“赵大哥如今和凌侍卫来往还多么？”
赵九宵一愣，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凌云彻，便脱臼道：“咱们兄弟，还和以前一样。”
嬿婉似笑非笑道：“赵大哥在冷宫当差受了不少磋磨吧，脸上还带着旧伤。”
九宵摸着脑袋道：“一切都逃不过娘娘的眼睛，那管领记恨云彻高升，时不时就为难微臣。”
她略略沉吟，眼中精光一闪，“本宫说不定可以拉赵大哥一把，给你找个轻快的去处，就是不知赵大哥有没有向上爬的意思。”
“有有有。”赵九霄一激动对着令嫔道，才觉得失礼，“微臣出身不高，处处受人白眼，娘娘愿意帮微臣，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奴才也在所不惜。”
嬿琬听他这般说，越发笑得亲切：“有赵大哥这句话，本宫也安心了。长春宫差事轻减，你去了那儿，只要守好孝贤皇后生前的住址，不怕没有出头的日子。”
“只是本宫也不是平白要帮你的，你与云彻哥哥是兄弟，也就是本宫的亲卫，日后云彻哥哥的事情还请赵大哥跟本宫说一声。”
升官的喜悦冲昏了赵九霄的头脑，他迅速给嬿琬磕头道谢，对她的要求也无不同意。”
嬿婉点点头，神色郑重了几分，看着湘妃竹帘一棱一棱将郁蓝天空镂成细密的线，微微眯起了双眼：“该预备的都预备下了么？”
春婵道：“都好了。”她看着院子里九宵走出去的身影道，“只是小主，想定了的事，何必还找这么个人来问问，不会多余么？”
“既然要做好一件事，就必须十分有底。”
澜翠将九宵送到了永寿宫门外，半步也不愿再向外多走，转身便要进去。九宵看着澜翠袅娜的背影，心头像有什么东西晃了几晃，起了深深的涟漪，情不自禁道：“姑娘！”
澜翠转过身，带了点不耐烦的笑意，便道：“怎么了？”
九宵笑得嘴都咧开了，收不回来似的：“姑娘，我辛苦你带趟路，还不知道你的高姓芳名叫什么呢”
澜翠听他说得不伦不类，越加好笑：“本姑娘就是个伺候娘娘的人，什么芳名不芳名的。”说罢甩了甩绢子。
九宵站在白花花的太阳底下，浑然不觉得自己已经起了一层油汗，情不自禁地搓着手痴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