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英雄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等刘玉鸣再次醒来时,她是被外面嘈杂的声音吵醒的。掀开马车的帘子一看,见茅屋中的众人都早已清醒,有几个人在那里灭火星子,其他人则不知去向。
她打个哈欠,伸个懒腰然后下了车,走到茅草屋那边准备问李俊世在何处梳洗。昨天一路风尘仆仆,平日里爱干净的刘玉鸣说什么都要好好梳洗一下,别的不说至少得把自己满脸的灰尘洗去。
李俊世听刘玉鸣竟然提出要洗脸,忍不住笑道:“这周围暂时还没有找到水源,朱兄且忍忍吧,到前面镇子,咱们吃上口热饭,朱兄想要洗脸就洗吧。”
一旁的刘明非听到刘玉鸣想要水洗脸,便把水壶递给她道:“我这里有水,你想用就拿去用吧。”
刘玉鸣看他那手中的水壶,知道他是用来喝的,既然是用来喝的水,她也不忍心去洗脸,她摆了摆手道:“不用了,我听李公子的,到前面镇子上再洗吧。”
刘明非以为她拒绝自己,是因还在生自己气的缘故,于是讪讪地收了自己那只递出水壶的手,自顾自地收拾了东西,一个人坐回到车上。
一行人继续前行,周围依旧山林密布不见人烟。刘玉鸣听李俊世说,这去往固央的路比去陈州的路更曲折偏僻,眼见确实如此,不禁有些害怕,怕李俊世走错路。
她同李俊世并肩骑行道:“李少尉,我看着这路怎么越走越窄,连行人也见不到了,莫不是走错了?”
李俊世笑道:“错不了,去固央的路我走过几回。”
“走过几回?难道你这几回都是为了堂姐,不,成仁公主吗?”刘玉鸣诧异地问道。
李俊世脸微红,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两人正聊的期间,突然看见一道棕灰色的影子从他们面前闪过。
“是兔子!”那影子速度虽快,但还是被刘玉鸣瞧了个清楚,在野外头一回见这种活物,她忍不住兴奋地喊道。
几乎是在同时,李俊世迅速拔下腰间的弓弩朝着那道棕灰色的影子射去。
棕灰色的影子消失在路旁的绿色草丛中,草丛的动静随着弩箭的射出,随即慢慢地静止下来,十有八九是射中了。
李俊世停下来,翻身下马过去查看,刘玉鸣好奇,随之也跟了过去。
李俊世这一箭果然射中猎物,弩箭贯穿了野兔的身体,等他们过去时,兔子的挣扎已经很微弱了。
见此情形,刘玉鸣心中有些不忍,她埋怨李俊世道:“少尉,兔子那么可爱你怎么忍心杀它?”
“可爱?”李俊世提起兔子的耳朵,诧异道:“朱将军也是到过战场的人,人都杀过还不忍一只兔子吗?”
刘玉鸣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回答。
见刘玉鸣那怔怔的样子,李俊世顿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了。朱缇是杀过人不假,但这并不妨碍“他”觉得兔子可爱,李俊世猜测可能“他”与“颂仁郡主”养过兔子,所以才觉得兔子可爱吧。
李俊世一手拎着弓弩一手拎着兔子,边往回走边说道:“朱兄此时觉得兔子可爱,不过还是因为肚子不饿,若是真饿极了,管兔子可爱不可爱,都是只是吃的东西罢了。”
刘玉鸣一个深闺女子,怎么可能去野外打猎吃野味儿?就算吃过野食,也不过是旁人弄好,然后让自家府邸厨子加工过的细食。
刘玉鸣见他自上路以来,就随身戴着那弓弩,忍不住提起来道:“看来少尉是怕饿肚子,把弩时时刻刻都带在身边呢。”
李俊世听罢,单手把弩举到他们二人中间,笑道:“这弩原是当年成仁公主送给我防身用的,这些年来我若外出,必定是要带在身上的。”
刘玉鸣心想,这李俊世十多岁的时候,成仁公主差不多也快二十了,难不成他那么小就对长公主有意思了?这未免有些太荒谬了!
原先她还因为李俊世心慕者是成仁公主而不甘心,如今和李俊世相处多半日,觉得他除了生了个好皮囊之外,委实没有什么令她喜欢的资本,毕竟比起刘明非的善言照顾,一个心里有着旁人的人,她是不会再与之纠缠了。
如今听李俊世提起他同成仁公主的过往,她不但没有半分醋意,反而十分好奇他是怎么喜欢上她那勇猛善战的堂姐的。
好奇之余她问他道:“少尉难道只是因为一个弓弩就喜欢上了成仁公主吗?”
李俊世脸一下就红了,他支支吾吾地回道:“这个当然不是那么一句两句能说清的……对了,朱兄是如何同颂仁郡主相识的呢?”
刘玉鸣没想到这问题竟然反问回自己头上了,她也红了脸回道:“我们也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的。”
至此二人达成默契,皆不再过分追问对方的情感往事,而是匆匆原路返回。
陆季霖见李俊世提着兔子,在马上忍不住称赞他道:“少尉的弩法愈发精进了,一箭就射中猎物了。”
李俊世把兔子递给下人,然后上马回道:“管它几箭射到呢,反正是有肉吃了,等到晚上咱们就吃兔肉。”说完,周围的人皆笑起来,除了刘玉鸣,她到底还是觉得杀一只兔子太残忍了。
刘明非坐在马车里,马车停了,顺便就下去伸展伸展腿脚,虽说刘孝寅给他们的车子比起之前他们租的车子宽敞了不少,但到底不能在里面直立站着,坐久了腿也麻。
就这下车的功夫,他看到刘玉鸣同李俊世二人一起出去一起回来,心里老不痛快了。之前掀帘见他们二人并肩同行已经是暗生醋意了,如今又看到他们有说有笑,不禁怀疑刘玉鸣同李俊世“旧情复燃”。
虽说他自认为自己是同刘玉鸣没可能了,但他知李俊世心里惦记着成仁公主,刘玉鸣若仍想同李俊世在一处,那她必然是没好果子吃的。
所以,等众人再次出发时,他一路上也顾不得观察刘李二人是否还在并肩同行,而是坐在车里思考该如何让刘玉鸣断了念想。
他思来想去,觉得只要撮合成了成仁公主同李俊世,那刘玉鸣就算是想嫁给他也没辙了,虽然这个时代男人确实可以三妻四妾,但刘玉鸣堂堂一个郡主是不可能给人做妾的。
这么看来,到时候等碰到成仁公主,自己得想办法表明自己喜欢的是她的未婚夫“朱缇”,凭他对成仁公主的印象,觉得成仁公主应该会成全他们的。
想出了大体解决问题的方向,刘明非感觉自己的郁闷缓解了不少,但是醋意却没有消减。
就这样一边吃闷醋一边想主意,不留意就已经到了镇子上,因为靠近南夏最为繁华之地陈州,故而这个镇子也人气也不错。
因为正值吃饭的时辰,他们一到镇里便直奔饭庄。李俊世虽然睡过野地,但也是个有钱的主,故而向当地人打听吃饭的地儿时,也是挑最好的。
刘玉鸣心想,李俊世既然记得路,为何连这镇子上最大的饭庄却不知道呢?她不是个善于隐藏疑问的人,所以就把心中的疑惑向李俊世问了出来。
李俊世一手牵着马缰绳,笑着回道:“我上回经陈州去北边都是三年前的事儿了,三年之中的变化还是有的,所以问问也是情理之中。”
“三年?李少尉真的是好记性,这路竟然还能记得。”刘玉鸣忍不住赞叹道。
李俊世摇头笑道:“这算不得什么本事,只需把几个关键的岔路口记对方向就行。陈州去固央的路虽然不好走,但也是便利的。固央为何重要,主要是因其天险,若固央失守,则京城、陈州皆可被轻易拿下,若这两城被拿下,南夏也不复存在了。”
刘玉鸣不解道:“太祖立国时,为何要京城、陈州两地这等关键之地的安危交给固央这个不起眼的地方?”
李俊世笑道:“太祖立国时,狄人不过北方蛮夷不成气候,谁能想到后来竟成了我南夏心腹之患。”
这倒是事实,毕竟人今天还预料不到明天的事儿,更何况两百年前呢,刘玉鸣只能盼望这回堂姐能再抵抗住狄人的入侵吧。
“有堂……长公主在,估计狄人也攻不破我南夏的铜墙铁壁。”刘玉鸣自信满满地说道。
“朱将军此言差矣。”说这话的是他们身后的陆季霖,“虽说长公主长年征战未有败绩,但架不住狄人势力是一年比一年强。原先狄人不过是些游匪强盗,自其出了一位能人,将狄国各部落统一,其势力便不可小觑,加之后来继位者又肯向中原学习文化、冶炼等技术,这一百年来已经成为我南夏的劲敌了。”
李俊世原是听不得半点说成仁公主不好的话,但因这话是自己好友说的事实,所以就默在一旁,没有反驳。
陆季霖接着反问她:“令尊也每次随长公主出征御敌,难道没对朱兄说过狄人越来越不好对付的话吗?”
刘玉鸣当然没听过这些话,为了不露馅儿也只能胡乱地应答着。
也不知陆季霖看没看出破绽,只见他依旧滔滔不绝地在那里说道:“因为狄人变得越来越不好对付,咱们圣上还动了和亲的念头,说是连年征战,国库消耗,不如让怀仁公主嫁过去,给笔丰厚的‘嫁妆’免得狄人年年侵扰。”
刘玉鸣听罢,不禁拧紧了眉头。她和那位怀仁公主刘玉琦的关系很好,若说她对自己的大堂姐是敬畏,这二堂姐可算得上是最亲近的姐妹了,如今听她的皇帝伯父要让她的二堂姐去和亲,她怎能不为其担忧。
“哪有打胜仗还要给钱的道理?还和亲,我看到时候狄人只会得寸进尺!”刘玉鸣愤然说道。
“不会的,只要有成仁公主在,就不会让狄人坏我南夏安宁。成仁公主曾对我说过,若想狄人破南夏定要他们从她尸体上跨过,她在国在,国亡她亦亡。”李俊世攥紧拳头说道。
谁能想这样悲壮的话竟然是从一个女子口中说出,刘玉鸣听李俊世所言,不禁对那位曾令自己生畏的堂姐充满敬佩之情。
“公主护国之心天地可借鉴,只是……”陆季霖犹疑地说着。
“只是什么?”李俊世见他这似有怀疑的态度,不禁反问起来。谁都知道成仁公主刘玉贞积极御敌保家卫国,难不成这还有人质疑?
陆季霖接着道:“你们或许不知,朝中也有主和一派,眼看多年征战,咱们同狄人谁都打不赢谁,那主和派便想着索性给些金银换和平,反正狄人入侵不就图这些吗?”
“荒唐!哪有主动用肉喂豺狼的道理,狄人其狼子野心便是攻入中原入主南夏,这些金银最终不过是帮豺狼武装了利爪牙齿,最终还是自己受害……”李俊世火冒三丈地说。
“李兄莫生气,我又不是主和派,你冲我发什么火。”陆季霖连忙打住他。
李俊世摇头道:“我只是替成仁公主不值得,成仁公主这些年为了南夏付出多少,我自然心知肚明,可偏偏朝中出现这种软蛋,让我如何不生气。”
陆季霖听罢,没有敢再出声。
刘玉鸣对他们二人谈论的朝堂之事丝毫不感兴趣,她只是看着这小镇上来来往往的人。
除了欢闹的孩童,大多数成年人是平静,毕竟一般人走路不可能随便悲喜,但这些成人的步伐却是不紧不慢,透露着平和。周围的小摊摊主或卖力吆喝,或干脆坐在那里等着生意上门。
这不过是和平时代一个镇子百姓最常见的生活,可谁想过,这和平却是千里之外一个女子领着数万士兵浴血守护才换来的。
大家对习以为常的和平习惯了,认为原本就该如此,却遗忘了那守卫和平的人,至少刘玉鸣就是这样的。
今日若不是听李俊世说起这些事儿,刘玉鸣对刘玉贞的印象恐怕依旧是那个杀敌人如麻的怪物。
没错,同样的事儿放在男子身上,他或许是个保家卫国的英雄,但放在女子身上,就是一个怪物,不光大部分男人这么觉得,很多女人也这么觉得。
刘玉鸣头一回觉得,身为女子太不公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