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寒山门外有一池醴泉，泉有三眼，自女娲娘娘创世时就存在了，历经千年而泉水不枯。就是因为这三眼泉眼，三位宗师才决定于此开创门派，在姑苏开了这寒山门，从此成为修仙界赫赫有名的名门。这么说吧，三眼泉可谓是寒山门的立山之本。”
公子济端坐在弟子之间，他眼观鼻鼻观心，却微微向后侧了侧目，似乎对月姬与聂怀枫之间的对话很感兴趣。
过不多时，他插声问：“既然师兄如此说，那这三眼泉水究竟有何神奇？”
月姬也想问：“大晚上的不睡觉，去泉水边做什么？”
聂怀枫有意托大，他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这三池水分别代表着贪、嗔、痴三种不善根，桎梏修炼，招致罪孽，而这贪嗔痴三池水能够洗净身上的不善根。洗净铅华，方能入我门大道。”
月姬与公子济皆是一愣。
没想到这池水竟然有这么厉害的功效？
公子济听了，却是跃跃欲试，他问：“既然这贪嗔痴三池水可以洗涤不善，为什么不把池水收集起来，给那些恶贯满盈的邪祟渡取净化呢？”
聂怀枫见他好学，便细细回答道：“你说得倒轻巧，可那些邪祟又怎会那么容易就能渡取净化？虞宗师上次去地狱红莲，用身上至纯的水灵根渡化烈焰红莲，最终也失败了，只能痛下杀手取了她性命。就连虞宗师都度化艰难，那池水又算得了什么呢？正所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杀人容易，渡人难。”
“更何况，这池水也是有脾气的。若是性情澄澈之人去泉眼取水净身，则会感到舒畅至极，灵脉大增；若是贪嗔痴其中一念过重，就会剧痛难忍，如入强水。”
说到这里，聂怀枫扬声喊道：“师妹们，师弟们，你们也休息了不少时日，现在得起来了！”
一部分弟子慢慢转醒，但仍有一部分犹在梦中。月姬注意到方才那位样貌惊人的公主殿下就在公子济不远处，她倚着一棵粗壮的杨柳树，沉静的睡颜如无瑕美玉，柳叶眉微蹙，将醒未醒，听到声音后她勉力扶着树干起来，一副瘦弱不胜的样儿。
他们一行弟子跟着聂怀枫，顺着贯通宗门的潺潺流水走到了后山，那是一片荒废的阔野，青草翠碧，树荫葱葱，若是天亮时也不失为一观赏景色的好去处。
可惜此刻无人赏景。
只看天色与将满的月轮，便知现在已逾子时，谁会黑灯瞎火、三更半夜来后山呢？
他们一行人越走近，周围便越发寂静，偶有鹧鸪几声清啼。
月姬走在聂怀枫旁边，问：“聂师兄，咱们这么晚去后山，不用取个灯笼什么的么？”
聂怀枫摆了摆手，笑道：“不用，你到了三眼泉就知道了。怎么，怕黑？”
月姬嗤笑了出声：“谁怕黑？没有的事！”
说着说着，月姬只觉周围的环境逐渐有了几分光亮，柔和的光线照得足够视物。
月姬眯着眼，向着发出光晕的方向眺望，却发现一尊与山等高的塑像屹立在那处。
聂怀枫指着那塑像：“你们看——”
那塑像由整块整块的青石凿刻而成，不同于一般的塑像热衷于雕刻全身塑像，这一座塑像仅仅凿刻了胸口之上的上半身。塑像一眼便能看出是女像，长脸宽目，由于流水侵蚀已经看不清楚具体容颜，梳着古时十分流行的锥髻，一只手向上高举，另一只手则缓缓地垂下。她的头有一座小丘那么大，每根指头都有一个人那般大。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普通人显得如此渺小，不由得让人产生跪伏拜倒之意。
月姬突然就明白了，寒山门把“贪嗔痴三溪净身”放在晚上是有原因的。
那座女神像在黑夜中泛着莹莹光泽，辉照万物，却又不似日光那般灼热伤眼。
月姬问：“这石像雕刻的是哪位女神？”
这样的巨型石像，若要雕刻出来需要耗费难以想象的人力物力，而若是没有足够数量的信徒，也不会筹集到巨量的人力物力，绝无可能雕成这样的塑像。
月姬起初推测，这位石像中的神像必定是个人尽皆知的女神，而因为月姬生长在不怎么崇信神佛的李玥，所以不太知道。
没想到聂怀枫也答：“不知道。”
月姬奇怪了：“能立下这么巨大的塑像，她一定有很多钱……不是，她一定有很多信徒吧？”
聂怀枫摇了摇头，道：“那只能说明，她曾经有很多信徒。”
月姬心中一动，忽地想明白了什么。
身后弟子发出一阵阵惊呼——他们也逐渐走到了能看得到塑像的地方，小声议论着这位女神。
月姬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会他们议论，竟确实无一人知晓这女神的身份来历。
聂怀枫扬声道：“这座女神像的双眼与口，就是贪嗔痴三池水的泉眼。左眼对应着贪，右眼对应着嗔，中间的口对应着痴。到时候你们排成一行，一个接一个地按照贪嗔痴的顺序进行洗浴。凡人第一次洗浴总会有些疼痛的，不过熬过去了就好，一般人都没什么大碍的！”
到了女神像近处，果真见女神像的左眼、右眼、口中流淌着涓涓细流。
而在三眼细流之下，还建了三个小荷塘，来接住滴落下来的泉水，水上浮起一支支淡粉濯清的荷花。
聂怀枫准备做个示范，他率先来到贪池，用荷塘边上放着的长柄木勺舀了一勺，而后轻轻将水泼在自己手背上。
“嘶——”
聂怀枫表情有些狰狞，痛苦地哼了几声，尔后表情复又显得舒服愉悦。
像是在凡间拔罐，痛并快乐着。
接下来，聂怀枫又各舀了一勺嗔池、痴池中的水，只是不复先前那般疼痛挣扎的神色。
三勺水下去，聂怀枫的手上果真变得更光滑细腻了，颇有一种肌肤再生的光泽感。
“就像这样。”聂怀枫将长柄木勺在手中转了转，笑问，“你们谁先来试试？”
那边含秋赶忙上前说道：“我家公主殿下千金贵体，以前是从未离开过夏宫，也从未熬到这么晚过。更深露重，公主殿下受不了的，还请行个方便，让公主殿下先来净洗。”
众人见那位病美人殿下眼下一片乌青，更显憔悴之色，便也无异议。
那病美人含羞带怯地道了声谢，便接过那长柄木勺，柔荑轻舀了一勺贪池之水，洒在一段雪腻藕臂上。
她面上仍旧温和淡淡地，并无任何反应。
聂怀枫立时赞叹道：“在佛家经典之中贪代表着对顺境起贪爱[1]。能在贪池水中毫无反应，说明心性淡薄，不慕名利，能够面对金银诱惑而自持。”
病美人又从嗔池中轻舀了一勺贪池之水，洒在臂上。
她仍旧是毫无反应。
聂怀枫不由得赞叹道：“你们都好好瞧瞧！嗔代表着对逆境生嗔恨。能在嗔池水中毫无反应，说明随遇而安，逆境不会磨灭她一颗赤子之心。”
病美人最后从痴池中轻舀了一勺贪池之水，洒在臂上。
她微微侧目，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无辜地看着周遭。
看上去，她仍旧是没有什么反应。
聂怀枫这下却不是称赞，而是震惊地道：“这……这……”
“痴代表着是非不明、颠倒妄取。痴也分了好几种，其中最为人熟知的就是为情而痴。像街边卖的三纹银一大摞的话本子那种，讲的某某大能为情所痴、为情所困，最终为情人负天下人、为情不顾千年道行，这种情况也是有的。”
聂怀枫话锋一转，道：“但若似这位师妹一般，就不会为情所困了。”
月姬听他这么一讲，头一次郑重其事地看了眼那位病美人。
这病美人看上去体弱，心性倒是极佳！
她只如清荷一般笑了，自谦道：“奴自小长在深宫，未有见识，因此也没甚么贪嗔痴念。”
说罢，侍女含秋便告饶了一声，扶着病美人先去寻宿。
待二人走后，聂怀枫又问了句：“还有谁想赶紧洗完，赶紧回去睡觉？玉牌内已经按照你们的小试成绩分了住宿，还排了推荐习的课。等你们洗浴过贪嗔痴三池水后，就正式成为了寒山门的见习弟子。”
月姬自信举手：“师兄，先让我洗吧。”
聂怀枫点了点头。
月姬便学着前面二人的动作，舀了满满一勺贪池中之水。
她端着一勺水，仔细瞧了瞧那贪水——
那水清澈无色，看起来与普通山泉水没什么不同。
“哗啦——”
满溢的长柄木勺中，水一下子全部被倾倒了干净。
月姬的手臂上霎时疼痛难忍，皮肤被灼得迅速变红，冒出滚滚白雾，那贪池之水如强酸一般腐蚀了她的左臂，还咕嘟咕嘟地冒着小小的泡泡，外层肌肤硬生生地被腐蚀得整个皮都掉了。
众人被这变故吓得一惊，而月姬自己更是震惊。
她已意识模糊，嘴唇灰白，却偏偏强撑着身姿笔挺，如松如柏，面上装作若无其事，深眸中投出睥睨天下的傲然冷冽，平静地望向眼前的女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