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成都素有“天府之国”的美誉，只因李冰父子修建了都江堰后，通过宝瓶口灌溉平原，使这一带成为万里良田。二月初春，濯锦江如丝绸般划过花间芙蓉、田间阡陌，泛出一片柔和明净的光辉。
成都城往北二十里，凤凰山侧、濯锦江畔，坐落着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兵山庄楚家。与普通人家不同的是，楚家大门外不立石狮，一尊三丈高的青铜人像磅礴矗立，面容肃穆，单手执剑，正是春秋时期的铸剑师欧冶子。
成都楚家擅长奇门利器之术。据说其先祖曾与蜀国名将诸葛亮一同辅佐刘备，专职冶铁炼兵。此后，楚家人也曾辅佐过不少君主，成时满门兴旺，被称为“帝王之剑”；败时株连九族，连个坟头都没有。这么磕磕绊绊上百年，楚家竟然还延续了下来。
“要说楚家人有什么样的本事？乖乖了不得，客官你听我说：楚家家主一回头，吓死河边一头牛。楚家家主二回头，山崩地裂水倒流。楚家家主三回头，日月无光鬼神愁。楚家……哎哟！”
几碗面汤飞过去，下面的人大吼：“讲重点！”
成都郊外的官道旁，一间用竹篾子加黄泥巴搭成的小饭馆里，店老板兼任说书先生正手舞足蹈。
“好好……客官你听我说：这楚家家主，确实有不同于常人的本事！两年前眉山郡守造反，咱们梁州刺史带着楚家主去平叛，你们可知那家主生着一双蒲扇大手，好像半截子铁塔巍然耸立，哟长的可太凶啦！只见他不带寸兵，往城墙上一站，铜锣般的嗓音喝到：‘兀那小子，哪里逃！’”
老板一拍桌子，锅碗瓢盆叮咣乱响：“这一声暴喝先吓死一半贼子，随后他双手一举，叽里咕噜念了段咒语，顿时山崩地裂，阴阳倒转。这一逆天转命的神功把另一半贼子也给活活吓死了！好威风的一员大将，真如瘟神下界，烟熏的太岁、火燎的金钢！眉山郡守当即吓得屁滚尿流，带着残兵剩将跑得比兔子还快哪……”
“好！好！”下面的人听得过瘾，纷纷大力鼓掌。
最嘹亮的叫好声来自饭馆正中央——白潇面如桃花，两只手拍得红肿。
杨吟兴致索然地挑了口担担面，说道：“不信谣不传谣，官方通报才可靠。”
她今天换了一身新行头，月牙白坦领长袖，外搭浅鹅黄短褙子，配棕花间色交窬裙，头发梳成双垂髻，显得娇俏又可爱，像个员外家的大小姐。
白潇也穿上了新装，梅子青窄袖圆领衫，套墨绿短褙子，下身穿乌墨麻布阔口裤，头顶盘一个丸子，完美融入了大背景，是大小姐合格的小丫鬟。
两人迫不及待，脚程飞快，昨晚便到了成都。杨吟咬牙给两人置办了新衣裳，以免太像叫花子，还没进门就被轰出去。她同时还准备了一整套说辞，结果白潇表演天赋为零，让她十分担忧。
最后两人商量好，让杨吟来主唱这出戏，饭后就去拜访神兵山庄。
…
饭馆里面正热闹着，突然闯进来一个肥硕汉子，气势汹汹喊道：“切十只五香猪耳朵，码二十个麻辣兔头！”
这一喊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只见老板瞬间笑成了一朵花：“哟！峰哥，稀客啊！”他一边招呼胖子落座，一边吆喝厨子备菜。
胖子往凳上一杵，活像一座巨塔，震得黄泥巴棚子抖三抖。
众人顿时噤了声。
老板很快打包好猪头肉和兔头，好声好气地送胖子出门，在外低声耳语，胖子突然粗着嗓子，不耐烦道：“说了先赊着，又不是不给你，催什么催？我楚家缺你几个破铜钱吗？！”
众人窃窃私语：嚯，楚家！
老板两条眉毛吊了老长，低三下四地作揖，胖子摆手要走，两人拉扯一番，胖子动了怒，反手一推，老板瘦长的身体飘了起来，重重摔在地上。
“嘶……”众人大惊，皆不敢出声。
白潇脑袋中的弦“叮当”一声绷了起来，右手摸上铁剑。
“你干什么？”杨吟压住她的手，悄声斥道，“切莫多管闲事，这是楚家的地盘。”
白潇尚不及反驳，就听那胖子“嗷”一声惨叫，双膝触地跪了下来。
他回头怒望，两颗圆眼珠子好像要蹦出来：“哪个？哪个憨包？”
话音未落，胖子又是一声哀叫，双肩一晃扑向地面，向老板行了个磕头大礼。
“憨皮找死！”胖子又羞又怒，挣扎着站起身来，却顿然捂住□□两腿，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红一阵，知道这是遇上了瘟神，一边嗷嗷大喊一边瘸着腿逃跑了。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去扶那老板，打水的打水，找药的找药，还有喊结账的，趁乱逃走的，一时间好不热闹。
白潇被这一手隔空打穴的本领震撼了——她连一点破空之声都未听见！
饭馆里甚是混乱，白潇凝神观察，只见角落处不知何时多出来一个江湖打扮的高大男子，背一把四尺长的兵刃，密密匝匝缠裹着黑布。他不紧不慢数了五枚铜钱拍在桌上，似有所感，回眸扫了白潇一眼。
这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一身灰扑扑的石褐色长袍，腰间扎黄铜系带，显得虎体狼腰、甚是挺拔。一张长容脸，浓眉高目，眼圈乌黑，浑身充满了放荡不羁的油条子味儿。
白潇被他看得心惊肉跳，不由自主按紧了长剑。
那青年面无表情地盯了她一瞬，低头跨出大门，大步流星走远了。
杨吟急忙结了账，两人走出饭馆，白潇甩开她手问：“你为啥子拦着我？”
“我的姑奶奶……”杨吟斜了一只眼，无语道，“行侠仗义也要看地方，你在楚家的地盘打楚家人？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呢。”
白潇很不服气：“可那胖子欺负人呐。”
“天真，单纯。”杨吟啧啧道，“回头楚家找不到你，就来收拾老板。”她指着摇摇欲坠的黄泥巴棚子，“你等着瞧，不出三天，这饭馆决计开不下去。”
白潇惊道：“那……”
“那江湖老油子。”杨吟讥笑，“也不知怎么想的，忒多管闲事了。”
…
神兵山庄外，杨吟按江湖规矩递上了拜帖。
那门童扫了一眼，爱理不理：“对不住，我家主子今日不在。”
杨吟知这是客套话，毕竟“白潇”这种无名无姓之辈真是太多了。她笑着：“烦请小哥通融则个，你家主子看了拜帖，自会见我。”
“我家主子真的不在，请回吧。”
“你先拿给他看。”
“他真不在！”
“他必须看！”
两人你来我往斗了少顷，杨吟的暴脾气藏不住了：“我告诉你，我可是楚明远的谁，回头有你好看！”
门童冷笑：“是他祖宗还是他媳妇儿？你这种人我见多了。”
“你——”杨吟举起白潇的拳头：“信不信我揍你？”
白潇：“？”
门童淡定喊道：“来人，有人闹事，放狗！”
“汪汪汪！——”
十几条恶犬冲出大门，杨吟怪叫一声，施展开独门轻功掉头就跑，那脚力快得如追云赶月，哪还有半点刁滑之气？
日头高悬，已是晌午。
两人蹲在田坎边，杨吟抓一串已经秃噜的狗尾巴草，白潇啃着大面饼子，小心翼翼地看她发愁。
“别老看我。”杨吟咬着狗尾巴草望天，“你也想想办法。每天吃那么多，我可养不起。”
“那……”白潇试探着出主意，“要么，我们再去送一次拜贴？”
“你没看那门童势利样儿？一百次都送不进去。”
“我看他家围墙也不高，咱俩跳进去？”
“楚家擅长五行八卦，庄里到处都是机关阵法，只怕你还没落地就死了。”
“在门口守着？楚明远总得出门吧。”
“铸剑师一旦开炉是不会离开的，万一他一两个月才出门呢？”
“……”
杨吟一口吐出狗尾巴草，怒了：“我堂堂清风书斋第三十六代传人，言出为论，下笔成章，姑娘我今天必须进楚家！”
她一把抓起白潇的手腕：“我爹说过，武学之根本在于气，当内功臻至化境，便是谈吐之间亦可伤人。今日我便要试试，十五年的一阳正气诀能不能打开那扇门。”
白潇：“？”
两人复又来到神兵山庄跟前。
这回白潇一人站在巨像下，杨吟双耳堵着棉布，远远躲在墙角边。
白潇举起方才在田间捡的拳头大石块，注入内力往前一抛，只见石块平平飞出三丈远，“咚”地砸中了楚家丈余高黄铜大门，“嗡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而后她左脚缓缓往前一压，黄铜大门快要消散的嗡嗡声顿时响亮起来，似有神秘力量隔空摇动。
门内传来门童家丁杂乱的声音——门被封住了。
白潇提起一口气，朗声道：“楚庄主，龙门剑派白潇求见——”
她以气驭声，连喊三遍，足足三里地外都听得见。
等这三声落定，黄铜大门立马打开了。
刚才那门童跳出来，白着一张脸没好气说：“庄主有请，随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