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第六十三章
世家小姐应该是什么样的？叶晚其实并不清楚。
穿越到天阙大陆的前二十年，叶晚大部分时间都躲在秋箜居里面，而二十岁之后，她满大陆乱窜时也并没有顾忌什么世家小姐的身份。
尔虞我诈、你来我往的世家交锋，和冠冕堂皇的人情往来，都是属于温阁的，而不是叶晚。
除了一些必备的礼仪规范，温阁对她没有其他任何的要求。他说过，他要的是妹妹，而不是一个所谓的优秀的世家小姐。
“叶晚礼仪不周之处，还望时夫人勿怪。”叶晚轻颔首，眼神搭在自己身上灰扑扑的长袍上，一丝晃动也无。
李凝霜摇头道：“你的礼仪很好，我也不是在怪你。”她顿了顿，声音也低了下去，“我只是觉得，你这样挺好的。”
“世家出身的人，身上一般都带着一股傲气，就连我这样不能成为修士的‘废物’，曾经也是这样的。”李凝霜脸上缓缓绽出一抹甜蜜的微笑，“直到我遇上了时郎。”
叶晚抬头看向李凝霜，嘴角上弯，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您的夫君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是的，”李凝霜毫不迟疑地道，“时郎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李凝霜说完之后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她将手挡在嘴前，两眉弯弯，眼里都是笑意，“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李凝霜说，她最初确实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才会不管不顾地跑出李家私奔，但后来，她无数次地庆幸自己当初做了那样一个离经叛道的决定。
“外面的生活确实不容易，没有华服美食，没有奴婢佣人，而我既不会做饭也不会制衣，除了带出来的些许钱财，根本没有任何能在外谋生的本事。这时候我才知道，我身上那点傲气，其实什么都不是。”
“但这些时郎都会，他虽然不能给我提供奢华的生活，但我们也可以依靠自己的双手活下去，最重要的是，”李凝霜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她看向院子里的一双儿女，轻声道，“他给我一个家，一个真正的，有爱、有尊重、有信任的家。”
叶晚仿佛被李凝霜脸上洋溢着的幸福烫到了，她仓皇地错开眼，将目光放在院中一身黑的花言卿身上。
过了一会儿，李凝霜低低地说道：“哪怕后来时郎失踪，我独自一人带着两个孩子过得很吃力，我也没有后悔过。从李家的某小姐，成为李凝霜、时夫人，我这辈子才没白来这世间走一遭。”
此时，外面的花言卿靠着自己在上界磨炼多年的口才，也终于取得了时氏兄妹的初步信任。虽然是他和叶晚一起把人救出来的，但花言卿如今这幅蒙面大侠的样子，一般人还真不敢接近。
“你和叶小姐是朋友吗？”时圳站在一旁，低头问坐在树墩凳子上的花言卿。
“是，”花言卿理直气壮地点了点头，“我们已经认识好多年了。”三年快四年，可不是好多年了嘛！
时元元坐在花言卿旁边的凳子上，歪着头问他：“那你为什么要把脸遮起来啊？”
花言卿想了想，小声道：“如果你答应我不告诉别人的话，我就告诉你原因。”
女孩用力点了点头，“我保证不告诉别人，哥哥也是，对吧？”说着，她仰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哥哥。
时圳其实也很好奇，但他自觉自己如今已经是个大人了，便努力绷着脸，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点了点头。
花言卿一眼就能看出这小子今年也不过才十九岁，见他这幅故作老成的模样心里也有些可乐。
他清了清嗓子道：“我之所以把脸遮起来，是因为叶晚不希望别人看到我的容貌。”
“为什么啊？”时元元立马追问道。
“因为，”花言卿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因为她说我长得像个妖精，随意露脸容易惹事。”
这两句话叶晚确实都说过，但她可是分开说的啊！这下被花言卿连在一起，听起来就奇怪。
时元元还小，没听出什么，她本想继续追问两句，却被时圳给拦住了。
天阙大陆普遍认同的成年年龄是二十岁，时圳虽然还没到成年的年龄，但半大孩子其实已经懂得不少了，花言卿这话一出，他就听出了不对劲。
时圳嘴巴微张，视线左右游移，他的眼神中除了尴尬无措，还暗藏了几分失落。
花言卿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眼帘一垂，见好就收地转移了话题，问起他们是如何认识叶晚的。
屋里的叶晚还不知道自己风评被害，她看着对面一脸幸福的李凝霜，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女人，温阁的爱人——司徒恬。
“瞧我，年纪一大就变得啰嗦了起来。”李凝霜将脸侧的头发勾到耳后，露出了她嫣红的脸颊。
叶晚的肩膀松了下来，她暗暗叹了口气，轻声道：“无妨，您说的都是开心的事情，听的人也不会感到厌烦的。”
李凝霜抬起头，对着叶晚一笑，“叶小姐只是看起来很冷漠，其实心也很软啊，就和轻絮一样。”
“我……”叶晚听到这话一愣，心软还能跟她扯上关系呢？
“轻絮喜欢的那个男孩，应该是叫刘知善吧，是出身平民家庭的，他也是个好孩子。”李凝霜顺畅地把话题拉了回来，叶晚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那男孩是怕自己保护不了轻絮，才会拒绝她私奔的请求。”李凝霜叹了口气，“也是巧了，那男孩也住在岁城。当时轻絮去岁城找他，他虽然没答应，却还是亲自给轻絮找了个隐蔽又安全的住处，还想着法地瞒着家里人给她送吃的、送用的。”
她当时本想让丈夫趁刘知善来给李轻絮送东西时，狠狠教训他一顿，因为时郎虽然不算是修士，但战斗力却相当不错，而刘知善只是个医修，想教训他一顿还真不算太难。
可夫妻二人却没想到，他们会听到那样真诚的告白。
“那男孩说，他现在既做不到让李家同意他娶轻絮，又不能带着轻絮私奔后护她周全，那自己就不能耽误她，拖累她，但他爱轻絮，也正在为能娶轻絮而努力。”
李凝霜往后靠向椅背，微微仰起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赞叹，“那是个聪明孩子，他知道如果想让李家同意他和轻絮的婚事，就必须提供给李家足够多利益，至少，要比高壑川能给的多。”
“一个医修，还只是个中级修士，这样的目标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但这小伙子却没放弃，结果真的被他找到了办法。他要成为一个同样出身平民，却已经成为一个很有影响力，且备受世家尊敬的尊者级别医修的徒弟。”
听到这，叶晚握着茶杯的手一紧。这个套路，她可太熟了！
天阙大陆上绝大部分的修炼资源几乎都被世家所把持，但平民百姓那么多，概率再低也会出几个天才。
真正有能力有手段的天才，简单粗暴的拉拢打压是没有用的，对待他们，世家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放低姿态合作。而又因僧多肉少，各世家不得不招式尽出，想方设法地把人拉到自己这边来。
其中，联姻就是最常用的手段。不管是直接和这个人联姻，还是和他的子女或徒弟，只要能拉上关系，世家都会上赶子同意的。
李凝霜没发现面无表情的叶晚有何不对劲之处，她继续道：“更难得的是，他已经接触到了那个人，而对方也表示很看好他的资质，愿意等他从学院毕业后，就收他为徒。”
这也就是说，等刘知善一毕业，他就能成为尊者的徒弟，然后迎娶白富美李轻絮，走上人生巅峰。
“可惜啊！”李凝霜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孩子没等到毕业，就死在了学院。”
“他死了，轻絮的心也跟着死了。”泪水一滴一滴地从李凝霜眼中掉落，“所以收到轻絮死亡的消息时，我一点都不意外。我只是，替他们两个感到可惜。”
叶晚将手帕递给对面的李凝霜，“时夫人，还请节哀。”
李凝霜接过帕子，低头擦干脸上的泪水，哑声道：“刘知善死后，轻絮病了一场，病好后，她去了一趟岁城，还找到了我。”
“她告诉过我，她已经把自己从小到大用过的东西都毁掉了，除了随身携带的东西，她什么都不会留在李家。”李凝霜哽咽着道，“她那时应该就已经有了死志，说不定，也猜出自己死后高家会要求办这狗屁冥婚。”
听到这，叶晚怔住了，李轻絮，那么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吗？
“没有已死之人用过的东西，这冥婚根本就办不成。”李凝霜冷冷一笑，“但李家肯定能凭空变出来个东西就是了，连鬼神都敢糊弄，也真是够厉害的了。”
叶晚眼角余光瞟过院子里的花言卿，想到昨天这家伙还和自己说，这冥婚根本啥用没有，无论是已死之人的魂魄，还是上界那些累得要死，根本没空管闲事的神，都不会把这东西当回事的。
一块光斑落在李凝霜发红的眼角，像是谁在伸手擦拭她眼角那颗欲落不落的泪珠。
“人活着的时候可着劲逼迫，就连死了也不肯放过。想要通过这种歪门邪道改变一个人爱另一个人的心，简直就是痴心妄想！”最后四个字被她一个一个地吐出，就像四口啐在那些人脸上的唾沫。
这一瞬间，叶晚终于在李凝霜身上看到，她所说的傲气，但如今这傲气却不再是来源于她的出身，而是她对于那些高高在上之人的唾弃和怜悯。
出身世家的人，天生就有着比旁人好的资源，享受着这世间顶级的一切，可他们也许终身都无法拥有，一份真正的、毫无杂质、不计较得失的爱，它可能是亲情、也可能是友情或者爱情。
当然，那些出身普通的人也许也不能找到这种爱意。但这在某种程度上，不恰恰说明了他们其实没什么不同吗？
他们以为他们拥有一切，却不知，他们其实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