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第三十六章
太阳升起又落下，落下又升起，在这样的交替中，叶晚翻遍了书架上所有的书。
“叶忍冬，”她最后取出书桌夹层里的印章，看了看，按在了秋言这本书的扉页上。
印章上的印泥早已失效，所以扉页上只留下了淡淡的灰痕。
合上书，封面上，书名秋言下面，写着作者的名字——吴晖。
叶晚抬起头，仰望屋顶，慢慢吐了口气。
“没有找到吗？”花言卿这三天始终没有回到江南，一直在外边陪着叶晚。
叶晚一本一本捡起地上、书桌上散乱的书，整理好后，挨个放在书架上，“找到了一些东西，虽然不是我最想找的，但也算有些收获吧。”
整理完书籍后，叶晚从书架后面的角落里，取出了扫帚，开始清扫书房。
她想，她明白叶瑾为什么会在离开这个房间前，把屋子恢复原状，打扫干净了。
可能是畏于那未知的，会让人失去记忆的什么人或力量，也可能，是因为这位名为叶忍冬的长辈吧。
从那些散乱的只言片语中，不难看出，这是个她爱他，他又爱她，只是两个他不是同一个人的故事。
只是，看着爱人死，然后被迫一点一点遗忘她这种事，属实残忍了些。
这样的经历和感情，贸然探究已是打扰，他们能补偿的，也就只剩缄默不言，然后将一切掩盖恢复原状了。
整理好一切后，叶晚最后再看了一眼这个书房。回身关门的时候，她想，她以后再也不会来这儿了。
叶晚活动了一下浑身僵硬的的肌肉，问光明正大在院子里飘的花言卿：“你不回江南里吗？话说，你这次怎么在外面这么长时间，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正在观察一棵草药的花言卿飘到叶晚面前，告诉她：“我其实不用一直待在江南里，只是我现在这个样子，容易引起麻烦，才总是待在江南里的。”
“而且这个宅子里，没有还能用的灵器、法器和符咒了，除了宅子四周的防御法阵外，这个宅子就和普通的住宅没有区别。”
叶晚问他：“那你是喜欢待在江南里，还是待在外面？”
“外面，”花言卿顿了顿，“我想看看，现在的天阙大陆，和几万年前有什么不一样。”
叶晚闻言若有所思，“这样啊，”
说着话，两人也来到了前院。
梧桐树上硕果仅存的那几片叶子，也在昨晚的狂风中离开了它。
叶晚绕着梧桐树转了两圈，叹了口气。
“你这几天叹的气，比你之前三年加起来都要多了。”花言卿好奇道，“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叶晚摇了摇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那本书的作者，后来记忆慢慢消退，有很多东西都忘记了，但我至少知道了，那个被复活的人，后来过得还不错。”
定了亲，也凭借着出色的医术，在抗魔联盟军团中获得了很不错的职位，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个人生赢家。
只是，那个叫洛夏的人，完完全全忘记了，他那个一表三千里的远房表妹。
但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叶忍冬无法完全忘记那个叫舞秋的女孩，却因为某种力量被迫一点一点的遗忘，因此，非常痛苦。
“花言卿，”叶晚端正了身体，面对花言卿，正色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花言卿见状，立马也摆了个庄重的姿势——一个正方体。
本来满脸严肃的叶晚，看到眼前的阿飘，由一个大脑袋带点尾巴的矮胖阿飘，眨眼间就变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正方体，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变成这样？”叶晚瞠目结舌地问道。
花言卿见叶晚这幅惊讶的样子，也有些懵，“你不是有正事要说吗？”
叶晚机械地点了下头，“我是有事儿要说，但你也不用变个身和我说正事吧。”
于是，四四方方的正方体，慢慢又变回了阿飘，“我以为，我这样显得严肃些。”花言卿的声音带了点委屈，他现在这么一团，做不了什么表情动作，也只能通过变换个形状表达自己的态度了。
叶晚闻言一愣，她没想到花言卿一个神，会注意这些。这个神，也太平易近人了吧。
“额，你想什么形状都可以，抱歉，是我少见多怪了。”叶晚挠了挠头，稍微有点不好意思。
花言卿连忙道：“没什么，你不是要问我问题吗？是什么问题？”
哦，对。叶晚拽回跑偏的思路，清了清嗓子，“花言卿，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在献祭的过程中死了，我哥复活之后，会不会忘了我，就是，嗯，就是不记得有过我这么一个妹妹了。”
“叶晚，”花言卿的声音里满是严肃，“你找到的，有关秋言那本书里被复活之人的后续，就是他忘了复活他的那个人了是吗？”
叶晚点了点头，“不仅是被复活的那个人，就连这本书的作者，就是一路跟着主人公秋后面的那个人，后来也渐渐失去了有关秋的记忆。”
风把地上堆积的落叶卷起，但过了一会儿，又独自离开，将它们抛下。
花言卿沉默片刻后，告诉叶晚：“正常情况下，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被复活之人丧失记忆，可能是因为复活的程度不高，导致他在复活的过程中丢失了部分记忆。”
叶晚追问：“还有其他的可能，对吗？”
花言卿只能道：“是的，还有其他的可能，比如，是参与神降的神，受请求神降之人的嘱托，借神降时的神力，强行抹去被复活之人的记忆。”
这样啊。叶晚垂下眼，思索半晌后，又提出来一个问题：“为什么这本书的作者，也慢慢失去了有关于秋的记忆。”
花言卿组织了一下语言，对叶晚道：“神降其实是违反正常的世界规律的。人死后本不该复生，成神后本不能降临人间。”
叶晚皱起了眉，沉声道：“可是，神降就是存在的啊？”
“没错，神降虽然违反正常的世界规律，但它是的的确确存在的。”花言卿低声道，“我做了几万年的神，也参不透神降这种事为什么会存在。但，它的存在对有些人来说，是个好事。”
叶晚扯了扯唇，“是的，至少对我来说，神降是个好事。”
“对我来说，同样也是。”花言卿轻声道，“所以叶晚，你不要觉得是你欠我的。”
一片落叶被风送到叶晚身边，叶子无声地落在她的鞋子上，叶晚的心却咚地一声。
花言卿恢复了正常的音量，继续道：“我们不去谈神降这种事为什么会存在，单说它违反了正常的世界规律这件事。”
“当规律被违背，它要么被彻底打破，要么就会想办法修补违背规律所产生的后果。”
叶晚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比如，神降发生后，让知道神降这件事的人，慢慢忘了神降这件事，包括在此过程中发生的事情，和遇到的人。”
“对，”阿飘的大脑袋往前探了探，应该是在点头，“而且，它也会淡化或改变，人们之前有关被复活之人已经死了记忆。”
“可还是不对，”叶晚想了想道，“叶忍冬在那个被复活的人死之前，就已经认识舞秋，就是秋言这本书的主人公了，如果按照这个说法，他忘记的应该是一部分有关舞秋的记忆，可是，他最后已经完全忘记这个人了。”
花言卿便道：“那应该是那个舞秋，请和她一起完成神降的那个神，帮忙把叶忍冬的记忆也抹去了吧。只是那个神，没能在神降结束后第一时间完成，而是在后来才一点一点抹去了叶忍冬的记忆。”
“这样说来，”花言卿顿了顿，“这个神降应该完成得很勉强，不然那个神的神力也不会这么微弱。”
叶晚想起什么，连忙道：“舞秋和那个被复活之人，只是远方亲戚的关系，据说已经出了五服，所以血缘关系比较淡薄。”
花言卿便道：“这样就没错了。祈求神降之人与被复活之人之间的血缘关系越淡，复活的程度就越低，而参与神降的神，能够在神降过程中获得的神力就越少，那他所能做的事情就越有限。”
“那么，”叶晚眯了眯眼睛，问道，“像我和我哥这样的同胞兄妹，祈求神降的话，不仅复活的程度高，同时作为参与其中的神，也就是你，花言卿，你能获得的力量就越多吧。”
花言卿肯定地道：“是的。”
一朵云遮住了天上的太阳，只是这云薄了些，阳光丝丝缕缕地透过云层，一束束射向了大地。
“花言卿，”叶晚郑重地说道，“我能请你帮我个忙吗？”
花言卿沉默片刻，才道：“什么忙？”
叶晚一字一顿地道：“如果我在最后献祭的过程中不幸丧生，请你抹去我哥关于我的全部记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抹去这个世界上所有人脑海里有关于我的记忆。”
说到这，叶晚叹息道：“我知道这很难做到，但可不可以，请你尽可能地，让那些会和我哥接触的人，都忘记我。”
果然如此，花言卿在心底叹了口气，“叶晚，这相当于抹去你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痕迹，你明不明白？”
叶晚点头道：“我明白的，花言卿，但你可能不太了解我哥。”
她苦笑道：“他要是知道我用自己的命换回了他的命，他会活不下去的。”
那个在叶晚出生前就已作古的尚北真人，推算出温阁命中有一劫，唯有手足可解。很多人对他的话深信不疑，而温阁，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讨厌这个批语的人了。
至于叶晚，她一开始是不信的，后来却又奉若圭臬，再后来则恨不得把它摔个粉碎，再踩上一万脚。
叶晚对花言卿说：“我是想要复活我哥，然后让他好好活着的，而不是让他往后余生，都在愧疚里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