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第二十八章
越天真的人，越有可能相信奇迹。
叶晚虽然挺大年纪了，但她确实，还有点天真。
但天真这个词，有些时候，基本等同于傻。
所以叶晚觉得，眼前宗明空一脸狂热地看着自己，可能是因为，从前她身边的都是聪明人，突然见了自己这么一个傻子，可不就觉得觉得这个傻子十分与众不同吗？
叶晚震惊之下，心情波动特别大，因此，心里的想法又被花言卿轻易地捕捉到了。
头一次见有人在心里承认自己是个傻子，花言卿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按照智商来说，叶晚肯定不是个傻子，但按叶晚这个诡异的逻辑来看，她可能，真就是个傻子。
叶晚不知道她光靠脑子里的想法，就把一个神给整不会了，她还在想，要怎么委婉地告诉宗明空，自己不是什么志同道合的同伴，而是个天真的傻子。
但宗明空现在明显有些亢奋，自顾自地说道：“叶晚，现在大陆修士与平民对立，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修士自持可以抵御魔兽，守护平民，因此要求得到高于平民的待遇和权利，并理所当然地享受平民的供养。”
“如果，”宗明空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我是说如果，如果平民同样可以抵御魔兽，那么，修士就失去了一个压制平民的借口。”
叶晚听完宗明空这番话，顾不得再和她掰扯她看重自己原因，皱起眉毛问道：“然后呢？没了这个借口，总还会有其他借口的。只要修士拥有比平民更强大的力量，不论有没有理由，都会继续压制平民的。”
“更何况，想要编个理由，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此时太阳开始渐渐西移，阳光从宗明空的脸上，转移到了她们之间的桌子上。
“我知道，”宗明空点了点头，“但叶晚，如果平民可以抵御魔兽，那不就证明，他们也拥有了一定的力量吗？这样一来，平民与修士之间的差距就变小了啊！”
“只要有了开始，以后，二者的差距会越来越小的。”宗明空肯定地道。
叶晚沉默片刻，还是问出了她藏在心里好久的问题：“如果你的目的是让平民和修士之间的实力差距变小，那你和天蕴、天乾、天问那些组织，又有什么不同？”
天蕴、天乾、天问，都是致力于培养平民出身的修士的组织，只是各自努力的方向不一样罢了。大陆上有很多这种组织，但成气候的不多，目前就只有这三个而已。
世家和五州朝廷，一直在竭尽全力打压他们，但他们就像野草一样，春风吹又生。
而这些组织背后的支持者，据叶晚所知，除了那个天榷公会之外，还影影绰绰站着某些世家的势力。但再具体的，她就不知道了。
宗明空并不意外叶晚知道这三个组织，毕竟，但凡有点门路，不那么小白的修士，都听闻过这三个组织的事情。
“天蕴、天乾、天问，这三个组织太过极端了。”宗明空肃然道，“他们看似是为了平民，但实际上，他们主要还是为平民出身的修士。平民出身的修士，可不等于平民，他们只是平民中的一部分罢了。”
宗明空冷冷一笑，“更何况，他们那种拔苗助长的方式，真的是为了那些平民出身的修士好吗？”
叶晚闻言沉默了，她想起那个叫仇勉的修士，最后的死相，何等凄惨，但他却说他不后悔。
为了强大的力量，付出一切，甚至是自己生命。这种想法，叶晚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
日光铺满了整个桌面，叶晚和宗明空放在桌子上的手，都被染成了金色。
宗明空对叶晚说：“但我想做的，不仅仅是提高平民修士的实力，”
她转头看向窗外，吐出的字却很清晰，“叶晚，天阙大陆上，九成以上都只是普通人。我想做的，是让这些普通人，这些无法修炼成修士的普通人，拥有可以在魔兽面前保护自己的的力量，拥有可以和修真世家抗争的力量。”
叶晚怔怔地看着对面的宗明空，她的身体明明在阳光无法直射的地方，但她整个人，都好像在发光。
这份光，比她五岁时，从温阁身上看到的还要强。不对，她那时候真的看到温阁身上发光了吗？还是只是她幻想出来的。
“花言卿，”叶晚在心里呼唤神的名字，“宗明空她，为什么会发光？”
花言卿的声音变得有些奇怪，似是惊讶，又似是不可置信，“你可以看到？”
叶晚用力眨了眨眼，发现那光又不见了，她有些茫然地道：“又没了，刚刚，可能是我眼花了吧。”
对叶晚和花言卿这种意识流交谈一无所知的宗明空，继续说道：“如果平民可以拥有这种力量，就不会再被修士肆意欺压。而世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站在云端，俯视大众。”
宗明空那双狭长的凤眼微眯，威严中又带点冷酷，“他们站在高处太久了，已经忘了，是谁建造出了那一级级台阶，供他们走上云端的。”
她明明也是世家出身，但说起世家时，眼角眉梢偶尔会显露出一丝厌恶和不屑。
叶晚见状，心里一动，只觉得自己仿佛抓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那念头转瞬即逝，没能抓住。
见宗明空殷切地望着自己，叶晚连忙收敛心神，垂下眼，淡淡地道：“宗掌事好像忘了，叶晚也是世家出身。”
宗明空摇了摇头，似笑非笑地道：“叶晚，你见过哪个世家小姐，像你一样，长年孤身一人在大陆游历闯荡。”
那是因为她要寻找有关神降的至宝，怕被人夺宝害命。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叶晚必然不会告诉宗明空真实的原因。
她只是道：“我后面也跟着两队侍卫的，宗掌事，论起排场，我这两队近百名侍卫，应该不输别家的世家小姐吧。”
宗明空让人盯了叶晚三年，又怎会不知那两队侍卫就是个摆设，叶晚从没用过他们。
但宗明空并未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她拿起茶壶，向茶杯中注水，直到水满了，也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向里注水，于是，茶水很快就漫到了桌子上。
然后，她将茶杯推到叶晚面前，微微一笑道，“世家如今，就像是这个杯子。”
宗明空晃了晃已经空了的茶壶，“虽然杯子看起来一直是满的，可这茶壶里的水却是有数的。”
茶杯中水很满，似乎下一刻就要溢出来，阳光在水面上划过，留下一道金色的印记。
叶晚低头看着这个茶杯，低声道：“如果这杯子是世家，那这水，又是什么？”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来自对面的宗明空，一道来自和叶晚意识相连的花言卿。
“是天阙大陆上的灵力，各种资源，和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实存在的气运。”
叶晚一顿，半晌，抬头看向对面的宗明空，“既然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你又怎么知道气运是存在的呢？”
宗明空看着对面下颌绷得紧紧的叶晚，意味深长地道：“宗家，很久很久以前也是出过神的，这是神留下来的指引，也是神给后人的馈赠。”
藏在桌上的双手紧握，指甲在手心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叶晚不着痕迹地深吸了口气，“这样啊。”
宗明空不再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叶晚，她双手交握，放在桌子上，正色道：“叶晚，我告诉了你我的理想，我的目标，而我也相信，你是认同我的想法的。”
她抬手止住了叶晚的反驳，继续道：“叶晚，你这三年来，从不阻止我将钱财和资源用在训练普通平民身上，哪怕是在第五渊他们都有些不满，认为我应该把更多的资源，倾斜到平民出身的修士身上时，你也没有和他们一起站出来反对我。”
“我认为，这比你说的那些话，更能证明你的想法。”
此时太阳已经移到了叶晚的肩膀上，她沉默片刻，问宗明空：“难道你不觉得，那是因为我花钱大手大脚惯了，根本不在乎你把钱花在哪，或者，是我为了站稳脚跟，不想得罪你才那么做的？”
宗明空忍俊不禁道：“叶晚，你有多久没买过新衣服了？”
“什么？”不知道话题怎么就跳到新衣服上了，叶晚顿时有些懵。
好久没吭声的花言卿突然道：“叶晚，我没见你买过新衣服，你也没买过新首饰。”
叶晚仔细回忆了一番，发现花言卿说的，好像是真的。
宗明空叹了口气，“叶晚，花钱大手大脚这件事，你哥还勉强能沾上，你就算了吧。”
“至于站稳脚跟，”宗明空微微摇头，“你还记得我们在那个竹林里，第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吗？”
“你说，这是你哥要做的事情，所以你一定要继续做下去。”
宗明空叹息道：“叶晚，你从一开始就告诉我了，你并不想在我们这个组织中获得什么样的地位，你只是想，代替你哥，留下来罢了。”
叶晚眼皮一颤，垂下了头。
阳光将她脖子上的绒毛映得纤毫毕现，纤细的脖子，也被染上了一层暖意。
“叶晚，我希望你能和我并肩作战，而不仅仅是作为一个提供财力人力支持的合作者。”
宗明空看着叶晚，轻声道：“你也想做的，不是吗？”
桌子上的菜早就冷掉了，她们之间这场谈话，已经进行了太久。
叶晚抬起头，挺直背，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宗掌事，不，宗明空，你的理想很好，是真的很好。我也，认同你的理想。”
她顿了顿，“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叶晚无牵无挂，孑然一身的话，那我甘附骥尾，誓死追随你。”
叶晚的神情很真诚，这份真诚，对面的宗明空，和栖身江南的花言卿都感受到了。
于是，宗明空同样坐正了身体，认真地看向叶晚。
而花言卿，没有人形，只能尽量凹成个郑重的造型——一个四四方方，像个正方体似的阿飘。
亏得他是在江南里待着，这要是让叶晚看见，接下来的话恐怕她就说不下去了。
“但很遗憾，”叶晚将手放在胸口，恰是江南所在的位置。
她笑着道：“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件事情，没有这个理想那么崇高，但对我而言，却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