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二章
秋箜居很安静，没有人，当然会安静。
叶晚笔直地站在秋箜居门前好一会儿，才缓缓推开了大门。院中的景致，与从前并无太多不同，只是庭中那棵银杏树长高了一些。
踏过落叶，叶晚来到了秋箜居的正堂。她坐在主位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正堂，除了逢年过节等特殊的日子，平常都不会开启，因为叶晚没有一大堆的下属、随从，也没有日常公事要处理。从前只觉得这样也好，安静。但如今，她低下头，是有些冷清了啊！
收到消息赶来的祁樰一进门，就看到叶晚手肘拄着桌子，撑着头，仿佛睡着了。
她不禁有些踌躇，少主在把他们送到大小姐身边前，曾经明确告诉他们，天大地大，都没有大小姐的事情大。如果大小姐在休息，更是万万不能打扰的。
“祁樰，你来了。”叶晚抬起头，望向门外的祁樰。她并没有睡着，只是回到温家，情绪起伏过大，有些疲惫罢了。
祁樰闻声快步上前，单膝跪地，“属下祁樰，见过主上。”
叶晚微一抬手道：“起来吧。”
“是。”祁樰起身后，立在一旁。
叶晚淡淡地道：“之前你传消息说，这几个月，温家为了再立少主之事有些乱。说说吧，都谁开始乱了。”
祁樰心里咯噔一声，她五年前被温阁送到叶晚身边，护卫叶晚的安全。但三年前，少主陨落后，叶晚就让她回到朝歌温家老宅，大大方方地留在温家，时刻注意着温家的动静，给叶晚传递消息。
之前还好，温家一切如常。但在给少主办完三周年的法事后，温家内部却开始提起再立少主之事。
祁樰作为温阁一手培养的手下，心中确实有些愤愤不平，但她一个侍卫，能做的，也不过是将这个消息传给叶晚。叶晚收到消息后，并没什么反应，只是让她继续留在温家，收集消息。
她本以为，大小姐对此事也是无能为力，却没想到，不过几个月，大小姐就回了温家。
祁樰恭敬道：“大小姐，再立少主之事，是掌事堂先提出来的，而且，”她顿了顿道，“是掌事堂的大掌事，温祺提出来的。”
叶晚垂目看向手中的茶杯，面无表情道：“还有呢？”
祁樰道：“长老堂一开始是不同意的，但五长老说服了各位长老，一个月前，长老堂也表示应该尽快再立少主了。”
手中茶杯里的茶是热的，显然不是按时按点打扫房屋的家政偶人准备的。叶晚勾了勾嘴角，温执不是这样细心的人，至少对她不是。只是不知道，到底是谁如此‘欢迎’她回温家。
将手中的茶杯扔到桌子上，叶晚抬头看向站在下首的祁樰，淡淡地道：“祁樰，你以后就住在秋箜居前院。”
祁樰惊讶地抬头看向叶晚，虽然整个温家都知道她是大小姐的下属，但她却是住在温家主宅的外围。
秋箜居在叶晚三岁后，就只有她一个人住了。
“我喜静，不想被打扰。”叶晚冷冷地道，“看好秋箜居的大门，我这，不是谁想进就进的。”
祁樰立马垂首恭敬应道：“是，大小姐。”
离开秋箜居回去取行李的路上，祁樰不禁有些感叹，刚刚大小姐身上，竟也有了些和从前少主身上相似的冷冽了。
回到熟悉的卧房，叶晚有些恍惚。她到底，还是要回到温家，她这一世的来处。
“这孩子来得太晚了，就取名叫叶晚吧。”这是叶晚这辈子出生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虚弱的女声里满满都是遗憾，奇异地让刚刚出生，明明听力并不算敏锐的婴儿听了个一清二楚。
如果不是婴儿的身体没有什么力气，叶晚当场就想掐死自己。他们以为她想被生出来吗？已经吃够了做人的苦，她是有多受虐，多有病，才想要再活一辈子。
她甚至努力屏住呼吸，想要憋死自己，却被抱着她的侍女用力拍打背部，扛不住大哭出声，只能放弃。
叶晚觉得有些悲哀，她两辈子的出生，竟都是不被期待的。
所以她出生后，死命地折腾，就是想要把自己这条小命给折腾没。但无奈身边总是跟着人，而且婴儿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在有限的时间内，叶晚到底没能把自己折腾死。
这世上最大的不公平，就是一个人的出生，可以由很多人决定，却唯独不由她自己。
因此，叶晚决定等她长大一些，能跑能跳，会说话能骗人了之后，再想办法结束她这一世的生命。
只是等她好不容易长到两岁，她这一世的母亲叶芷晴却要死了，临死前，死死拉着她的手，要她好好活着，陪着她哥哥温阁身边。
当时已经会说话的叶晚，沉默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才点头答应。
她并非畏于周围那些人的压迫目光，只是，叶芷晴毕竟是生了她的女人。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即便没有经历过，她也知道那是多么艰难的事，更何况叶芷晴本身身体不好，她的出生，是叶芷晴用自己本就不多的寿命换的。
况且，叶晚并不怨恨叶芷晴。
这个可怜的女人，因为身体过于虚弱，根本无法亲自抚养她，但却并未对她这个女儿不管不顾。在叶芷晴生命中的最后两年，她用尽了所有的精力和心血，来为自己一双儿女的日后做打算。
叶晚可以在偶尔和叶芷晴的接触中，感受到她对自己的爱意。叶芷晴不是不爱叶晚，她只是，没有时间和力气去爱叶晚了。
只是，也许是她们之间相处的时间太少，还没有什么感情，也许是叶晚活过一辈子，早已心硬如铁，叶芷晴去世时，叶晚竟流不出一滴泪。
叶晚冷漠无情的名声，大概就是从她两岁起，奠定了的。
后来的十几年，叶晚不断在，承诺了就要做到，和去他妈的承诺之间反复横跳，再加上温阁在一旁，十八般武艺轮流登场，叶晚到底选择留在这个世界。
如果当初，不那么心软，狠狠心结果了自己，是不是，如今就不会这样难过了。
叶晚躺在床上，将自己团成一团。不，能做温阁二十七年的妹妹，是她两辈子最幸运的事情。为此，她愿意承受往后余生，连绵不绝的痛苦，和近乎无望的找寻。
第二天一早，叶晚刚用完早饭，祁樰就来报，季掌事求见。
叶晚在正堂接见了季掌事，掌事堂第三的掌事，即便是家主的女儿，也是不敢怠慢的。
守在门外祁樰，心里有些焦躁。季掌事可是老狐狸，也不知道大小姐能不能应付过来。
叶晚开门见山道：“不知季掌事前来，所为何事？”
“自然是为了再立少主之事。”季掌事含笑望着叶晚。
叶晚挑了挑眉道：“此事与我何干？”
季掌事叹了口气道：“少主陨落，对温家来说是巨大的损失。温家所有人，都很悲痛。”
叶晚冷冷一笑道：“我看不见得，不过三年，温家不就又要再选个少主了吗？”
季掌事前一天听到了叶晚和温执零星的几句争执，就猜到叶晚对温家再选少主之事有些不满。这倒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叶晚和温阁兄妹二人的情谊，温家内外都是知晓的。
而比起外面对温家大小姐的种种猜测，温家的人至少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叶晚最看重的人，就是温阁。除了温阁，叶晚对温家其他人，哪怕是她的父亲，温家的家主温执，都是一视同仁的冷淡。
季掌事因为和温阁比较亲近，曾见过叶晚在温阁面前撒娇的模样。与叶晚在其他人面前疏离有礼的样子差别太大，仿佛是两个人。
季掌事长叹一声道：“大小姐，按理说，少主刚走三年，温家就开始商议再立少主之事，确实有些着急了。但家主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家主之前生了一场病，”说到这，他看了叶晚一眼。
叶晚面无表情地垂着眼，让人看不清神色，季掌事只能继续道：“本来这事儿只有几个人知道，但不知为何，消息竟然走漏了，温家上下都知道了这件事。”
叶晚终于有了反应，她默不作声地看向季掌事。
季掌事叹息道：“因此，掌事堂才会急着再立少主，就是为了避免温家因掌权人交接不及而发生动荡。”
叶晚轻声问道：“季掌事，家主之前的病，可是严重，莫不是已经严重到危机生命的地步了？”
季掌事摇摇头道：“那倒没有，只是家主自从夫人去世后，便心情郁郁。两年前少主也陨落了，家主便越发不好过了。此次家主生病，其实也是心病所致。”说完后，见叶晚脸上微微有些动容，他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这位大小姐，从小就和家主不亲近，一开始主要是家主的问题，而后来，叶晚对温执明显的排斥，也让父女关系难以缓和。
但季掌事作为温执最亲近的兄弟和手下，深知在温执心中，最看重的孩子，就是夫人所生的温阁和叶晚。如今温阁陨落，温执也只剩下叶晚了。
季掌事望着叶晚的脸，有些走神地想着，大小姐和夫人长得不太像，倒是像温家人，有着温家女子独有的杏核眼。她本该姓温的。
“季掌事，”叶晚淡淡地道，“您来，应该不单单是为了和我解释，温家再立少主这件事的。有话，您就直说吧。”
季掌事正色道：“大小姐，您是家主的子女中，除了前少主之外，天赋最好的。此次温家再选少主，您无疑是最佳的人选。”
闻言，叶晚似笑非笑道：“前少主？”
她站起身，冷冷地道：“季掌事，我不喜欢你这么称呼我哥。还请你以后，注意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