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七章

    凛冽的寒风通过敞开的大门，卷走了屋子里所有的暖意。房屋的取暖阵法再高深强大，也抵不过寒冬腊月彻骨寒凉的天意。

    叶晚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在她亲口说出温阁已死这个事实之后，她便如同一尊雕像一般一动未动。

    这是她第一次亲口对别人说出，温阁已经死了这句话。她也终于彻彻底底的意识到，温阁是真的离开她了。哪怕这个房子是他亲自为她修缮的，这里也不会再有温阁一丝一毫的气息。

    直到手冷到打颤，杯子里已经冰凉的茶水溅到手上。叶晚才像是被放入灵石的机械偶人，动了起来。

    她放下茶杯，走到门口，把敞开的房门关上，又来到桌前，抱起桌上装着冰桵花的大盒子，向楼上走去。

    叶晚在她卧室前停住，看向卧室对面，那扇粉红色木门。

    这个门会是这个颜色，是因为温阁一直坚信，女孩都喜欢粉红色，多看这个颜色心情会好。但在修缮房屋时，叶晚强烈拒绝了粉红色装修风格，温阁就只能将自己的房门弄成粉红色，这样她早上一出卧室就能看见。

    从前在这个粉红色的木门里面，住着会笑，会说话，会伸出手抚摸她头发的，活生生的，有温度的温阁。

    而现在，这里面关着叶晚的崩溃和癫狂。

    她伸手推开这扇门，走了进去。窗帘是拉开的，屋内铺满了阳光。金色的阳光照在床上天蓝色的床单上，清澈的让人眼睛发疼。

    这床单，是叶晚当初为了感谢温阁帮她修缮房屋，而送的礼物，就在岁城的集市买的，价格两百，还比不上温阁枕头价钱的一半。

    但他却很喜欢，只要他来这住就会用这个床单。用的次数多了，床单都有些褪色了。

    叶晚知道他为什么喜欢，她总想着下次，她再送他一个更贵更好的，却总是忘。所以直到……，她也没能再送他一条新床单。

    如今，这床上便只剩下这孤零零的一条床单了。

    房间的地上堆着好多的大箱子，一少部分是温阁留在这里的私人物品，而大部分，都是温阁之前送给叶晚的礼物。

    他送给叶晚的礼物实在太多了，多到塞满了叶晚的卧室后，还剩下好多，叶晚只能把它们放在这个房间。

    而这些礼物又太重了，重到即便叶晚把它们放进自己的储物袋里，却还是重得让她心脏，沉甸甸的往下坠。

    叶晚回身关上房门，在这个阳光满溢的房间里，她却感到了彻骨的寒意，甚至比刚刚在客厅，被寒风吹透身体还要冷。

    她虚脱的跌倒在地上，怀里的盒子也了下来。

    然后，叶晚突然撕心裂肺的哭喊了出来。

    “我不要冰桵花了，我什么礼物都不要了。我只想要你还活着。我再也不总是沉默不说话，再也不会不理你了。我知道我不好，我会改。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多笑，多穿漂亮的衣裙。哥哥，你回来好不好？”

    泪水滂沱而下，叶晚捂着眼睛也没能阻止它。

    她从异世穿越而来，其实并不想带着前世并不愉快的记忆再活一次。

    一开始，是求死未成，后来则是困于承诺，只能消极抵抗。所以很长时间里，她都可有可无，混混沌沌的活着。

    在她消极对待着这个世界的时候，是温阁为她创造了一个安全而舒适的保护圈。在这个圈里，她可以什么都做，也可以什么都不做。

    温阁放纵她沉沦，却从未放开她的手。

    二十年，温阁用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终于成功打开她封闭的内心。让她有了在乎的人，在意的事，想要再努力一次，试着好好的，认真的活着。

    她开始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去感知身边的温暖，忍耐世间的不平，凭借着二三分的幸福，去抗衡人生七八分的不如意。

    叶晚本以为，她这一世终于，终于能够抓住她生命中难得的温热。

    然而，上天却带走了温阁，永远温暖，永远耐心，永远关心她、永远保护她的哥哥。

    她不明白老天为什么要如此待她？

    若是厌恶她，却为何让她重活一世，甚至给了她温阁这么好的哥哥。若是偏爱她，却又让总是她失去她珍惜的人，所有真心疼爱她，对她好的人都会离开她，要么生离，要么死别。

    “温阁，我好想你啊！现在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像你一样，关心我有没有吃饱，有没有冷，有没有热，有没有受伤，有没有生病。”

    叶晚颤抖地紧紧抱住自己，痛哭道：“不会有人给我做好吃的了，不会有人给我找房子还帮我装修，不会有人千辛万苦的帮我找药材，不会有人花费心思讨我开心。我又成了，那个没人在意，没人要的，那个多余的人了。”

    叶晚哭的昏昏沉沉的，恍惚间觉着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她都不记得温阁离开后，这一年多她是怎么过的，都做了什么，却转眼间就是一年了。

    但是，她有时也会觉得，这时间它过得太慢了！它慢悠悠的，就像是失效的药，无法治愈她随时随地都能感受到的，和当初见到温阁破碎的尸体时一样撕心裂肺的疼痛，更无法让她忘却那些美好的曾经。

    曾经啊，曾经的温阁，是温家的天才，是天阙大陆的天之骄子。即便只是出身三流世家，他仍然是平辈中的执牛耳者。

    而曾经的叶晚，是温阁的掌上明珠。

    因为叶晚讨厌被人关注，所以温阁掩盖了她所有的信息。但是，几乎世上无人不知，温少主有多宠爱他的妹妹，那是他的掌中宝，口中珠。

    温阁给了叶晚他作为哥哥能给予的一切物质和情感，只要她想，只要他有。无所不应，无事不允。

    谁又是天生无情之人，温阁，他是叶晚在这世上最在乎的人。

    然而，在叶晚还没能回报温阁给予她的好半分前，她就永远失去了他。

    愧疚早已将叶晚淹没，让她一刻也得不到喘息。

    她将脸埋在地板上，抽泣着，呜咽着。

    “我很想像你希望的那样好好生活，照顾好自己。可是我做不到啊！我什么都做不好，不会做好吃的饭菜，不会交朋友，也不讨人喜欢。我也，真的不想，再这样继续活下去了。”

    如今叶晚在这世间再无牵挂，如同一只断线的风筝，飘荡在这天地间，无处可去，却又不敢轻易坠落。

    因为，她答应过温阁，不会再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她已经对不住温阁良多，又怎能食言！

    过了很久，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

    叶晚躺在地板上将自己团成一团，泪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她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但眼泪还在不停的往下掉。

    她喃喃自语道：“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保护我的，你怎么食言了啊。哥哥，你怎么忍心，留我一人在这残酷的世间。”

    叶晚想：“原来，我什么也做不到的，什么都留不住。”

    渐渐地，她闭上眼睛，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丑时了。

    天色至暗，却有一弯明亮的弦月挂在天上，映着地上的雪，一同发着莹莹的光。

    月光照在床上那本古旧而残破的书上。叶晚揉了揉干涩的眼睛，伸手将书握在手中。

    这本书她已经看过很多遍，里面的内容甚至差不多能背下来了。

    这一年来，叶晚经常需要来这个房间，安抚自己暴躁崩溃的情绪，每个月还会找个阴天过来打扫房间。

    每当进入这个房间，临走前她都会翻阅这本书。看完后，她总会合上书，然后将它留在这个房间。

    这本残书记载了一个死而复生的奇迹，但这个奇迹真假未定，因为除了这本书，没有任何其他证据，能够证明这个奇迹的存在。

    而且这本书的结尾语焉不详，除了那人被复活成功，再无其他记录。书中更不乏缺页残篇，让人读起来摸不着头脑。

    叶晚曾经固执的认为这就是一个话本子，还是个十分糟糕的话本子，里面的内容不过是虚构的传说。

    温阁死后，她无数次翻阅这本书，然后再无数次告诉自己这是骗人的。

    今晚，叶晚没有翻开这本书，但她却拿起了这本书，带着它踉踉跄跄的走出了这个房间。

    奇迹也好，传说也罢。她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现在正游走在疯狂的边缘。

    既然注定要疯，何不彻底的疯一把？

    倘若老天垂怜，当真能够成功复活温阁，她愿意为此付出一切代价。

    如若不幸在这过程中意外身死陨落，想来也不算违背她对温阁的承诺，倒算是成全了她。

    即便可能终叶晚一生，也无法集齐书上所说的天地至宝，又或者，这书上所说的根本就是假的，最后落得一场空，也总好过她画地为牢，慢慢走向自我毁灭。

    收拾好行李，叶晚迎着朝阳走出了房门。

    叶晚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温阁为她精心修缮的房屋，和不远处的金雪花林，在初升的太阳的照耀下烨烨生辉，美的如梦似幻。

    她转身大步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既然在这世上已经再无牵挂，那这人间又怎值得她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挣扎求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