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章
岁城西市逢六是大集，十月廿六正是十月最后一个大集市。
玄州地处天阙大陆最北方，即便岁城在玄州比较靠南的位置，也已经开始进入冬天了。
人类虽然不用冬眠，但就像大部分生物都不爱在天冷时外出活动一样，大多数人也不想在冬天离开家。
所以，今天西市的人格外多。很多人和叶晚一样，是来购买过冬的食物和日用品的。
西市主要卖食品和日用品，不允许牲畜和马车进入，但在西市坊门外，有专门提供推车租赁的地方。
今天西市出租推车的生意格外火爆。老刘好不容易抽空歇口气，抬起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他心想，今晚看起来会下雪。
老刘的外甥刁磊今天过来帮忙。他把客人退还的推车规整到存车位，转头看见迎面走来的黑衣清瘦女子，眼睛扫过对方脚上黑色云纹的靴子，刁磊脸上带了笑却没出声揽客。
“我要租一辆小型推车，谢谢。”
刁磊听到对方的话，有些傻眼，”可是，您不是……”。
“您好，小型推车押金五十通贝，费用一通贝，不限时间。”老刘笑眯眯地打断了刁磊的话，对女子熟练地介绍道。
叶晚直接给了老刘一张面额一百的泉票。老刘接过钱，找好零钱后将推车推到叶晚面前。
刁磊眼瞅着这个奇怪的客人进入坊门，小声嘀咕道：”修士不是有储物袋吗？怎么还会来租推车？”
五州朝廷对人们的服饰都没有严格的要求，不像三千年前那样，设立了严厉的法令，用不同的服饰来区分平民和修士。
即便如此，如今平民百姓为了避免招惹麻烦，私下也总结了一些，能够通过服装辨认修士的方法。
比如叶晚脚上穿的云靴，就是能够提升修士灵活度，可以使其行动更轻盈的一件灵力装备服饰。
“我教你辨认修士身上的法器和灵力装备，不是让你多嘴的。”老刘伸手狠狠地拍了一下刁磊的头，训斥道，”你管人家有储物袋还来租推车干嘛，显得你能干吗？”
刁磊摸了摸头，笑嘻嘻地回道：”舅舅，我就是觉得奇怪。修士买完东西可以直接装进储物袋，又不像咱们，只能自己提着，只有买的东西太多拿不下，才会来租个推车装东西。您说，刚刚那位修士租推车干嘛？”
老刘觑了自己的外甥一眼，不冷不热地道：”你家住大海吗，管的那么宽。对待修士，敬而远之就是了。”
刁磊看到舅舅淡下来的脸色，不敢再嬉皮笑脸了。虽然刁磊小时候和舅舅十分亲近，但他后来随父母迁居东州，这些年和舅舅联系渐渐变少，所以舅甥二人也不复从前亲密。
更何况，刁磊暗暗叹了口气，舅舅家今年出了大事，大家心里都不好受。
叶晚将刚刚买完的一大袋上等粳米放进储物袋里，推着空车继续往前走。
路边卖蔬菜的妇人大声吆喝道：”团心菜喽！新鲜又耐放的团心菜！”
叶晚看着这个长得和大白菜没什么差别的团心菜，默默地上前买了一大袋。
热情的老板娘，单手就把一大袋的团心菜直接拎到了叶晚的推车里。
对此，叶晚早就见怪不怪了。
三千年前安陵之战结束后，世家向全大陆的平民百姓，公开了灵力修炼的基本运行路线和基础知识。
所以天阙大陆的广大平民百姓都会修行灵力，就算绝大多数终身都无法修炼到第一级成为修士，但也人人都是大力士。
女生抬水拧瓶盖都是小意思，叶晚还见过盖房子的时候，一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孩子，抬石头时轻松的就像拎了个泡沫箱子。
西市很大，今天人又多，叶晚顺着人流往前，一路上买了很多东西，足够她在家里过上一年。
虽然她这一世成为了个大力士修士，可饭量却和上辈子差不多。毕竟两个世界不同，能量守不守恒的，叶晚也搞不懂，就凑合活吧。
将几乎所有买来的东西收进储物袋里，叶晚出了坊门归还推车后，只拎着一袋红果离开了西市。
红果是一种玄州特产的水果，只有苹果的一半大小，酸甜可口而且脆脆的。叶晚现在喜欢酸甜爽口的食物，因为吃下去不会让她觉得恶心。
从街角传来了一个小女孩细细的哭声，”哥哥，不能不卖豆豆吗？我喜欢豆豆，我舍不得他，我想和他在一起。”
“对不起，妹妹。我的力气太小了，我，挣不来足够的钱给娘亲买药。都怪我，是哥哥没用……”随后，少年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传了过来。
叶晚转过街角，就看到了蹲在街角的一对兄妹，还有他们脚下篮子里的雪挪犬。那只小狗大概刚刚满月，雪白的毛发，黑色的圆眼睛，干净又柔软。
这对兄妹看来是打算去叶晚刚刚路过的小胡同那儿卖狗。
那里离西市不远，出西市的人很多会抄近道从那走。经常有一些小商贩在那卖东西，不用交摊费，也就没人管理和维持秩序。
虽然不算特别安全，而且事后出了什么问题也很难索要补偿，但有人无法取得在坊市内做生意的资格，也有人无法负担坊市内商品的价格，所以，它就这样在暗处一直存在着。
兄妹两人听见脚步声，一起抬头看向叶晚。妹妹有着和她脚下篮子里小雪挪犬一样的黑色圆眼睛，而哥哥的瞳孔却是蓝色的。
叶晚蹲下身，拿出两张面额一千的泉票和十张面额一百的泉票放到篮子上。
”一千买狗，两千养狗。”叶晚看着兄妹俩低声说道。
兄妹二人都有点懵，还是妹妹先反应过来，眼睛一眨，两颗泪珠就顺着她雪白的小脸滚落到那只小狗身上。
哥哥看看那些钱又看了看妹妹，有些无措地张了张嘴巴，却没能说出话来。长长的睫毛垂落，遮住了他蓝色的眼瞳，就连肩膀也耷拉了下来，然后，他伸手拿起了钱。
见到兄妹二人这幅形容，叶晚哑着嗓子解释道：“我很喜欢小狗，但没办法养。所以给钱请你们养他，如果有时间，我会来看他的。”说完后她有些不适地清了清喉咙，就连眉毛都不自觉皱了起来。
那男孩震惊地抬头看向叶晚，天色晦暗，他看不太清叶晚的神情，但不管是皱着的眉毛，还是紧紧抿着的唇，眼前这位女子，看起来都像是不太高兴的样子，这让男孩有些紧张起来。
叶晚想了想，又从储物袋中拿出了一张纸符，”这张符有定位功能，是一张求救符。你们拿着这个，我就能找到你们。我想要看这个小狗的话，会直接去找你们的。”
妹妹听的半懂不懂，懵懂地抬头看向哥哥。哥哥看着已经攥在手里的泉票，又仔细看了看叶晚手中的符，有些踌躇。
他思索片刻后，站起身问叶晚：”要是我们一不小心把小狗养死了怎么办？”
叶晚随之站起身，低头看了看身高才到她肩膀，一脸严肃的少年，又抬起头看向快要彻底暗下来的天空，有些漠然地道：”我们又不是神，没办法掌控生死。小狗如果养死了，就直接火化，然后把这个符埋在撒骨灰的地方就行了。”
少年松了一口气，微红着脸伸手接过了那张纸符。他在符缘阁见过和这个一模一样的纸符，知道这个符可以求救，有定位的功能，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作用了。
叶晚等他接过纸符后，便转身离开了。
“我叫时圳，我们会好好养这只小狗的，您可以随时来看他。”少年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叶晚停下脚步，又听到一句低低的谢谢。
叶晚扯了扯嘴角，却没能扯出一抹笑意。
于是，她便没有回头。
“哥哥，我们还能养豆豆吗？”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哥哥问道。
“可以的，元元，我们一起好好养他。”时圳的声音终于带了点轻快。
兄妹俩拎着狗篮回家。元元皱着小眉头抬头问哥哥：”那妈妈怎么办啊，妈妈没有药了。”
时圳右手攥着衣兜里的泉票和纸符，左手握着妹妹的手，低头安慰妹妹道：”现在我们有钱了，可以给妈妈买药了。”
少年回头望了望身后无人的街道，挺直腰背，转身带着妹妹回家了。
天上无月亦无星，但他们还有彼此。
叶晚走到峂山山脚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走在山路上，叶晚闻到了山上金雪花甜甜的花香，她突然停了下来。
叶晚先是一动不动地站了好一会儿，然后直接坐在山道旁的石头上，遥遥望着山下星星点点的灯火。
看着看着她像是突然被人打了一拳一样，双手抱着腿，将头埋臂弯间，把自己缩成了一个团。
叶晚觉得这世界对她不起，但又清楚地知道，她其实也并不怎么对得起这个世界。他们相互折磨，却谁也不能先放手。
过了一段不知道多长或者多短的时间，叶晚松开抱着自己的手，站起身。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继续往她的房子走去。
她之前坐着的石头旁，散落了一地的红果。
叶晚走到房门前，一点冰凉猝不及防地落在她的鼻尖。她抬头看向沉沉的天空，下雪了。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上辈子好像是因为某个电视剧，人们给它起了挺美的名字——初雪。
初雪在叶晚生活过的两个世界，好像都有着特殊的意义，可是，是什么来着？
她突然就想不起来了，什么也，记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