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山中人家
那老丈确实是个好人,好心收留姜弃和流羽,让流羽好好养养病,但烦人的是他那九岁的小孙女,完全是山里蹦出来一只野猴。
每天天都还没亮,就能听见那猴子在院子里疯来跑去、上蹿下跳、大呼小叫,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
最喜欢睡懒觉睡到日上三竿晒屁股的姜弃实在受不了,离弦之箭一般从被窝里窜出去,只听院子里七里哐当一阵乱响,猴子发出被逮住的哀叫声。
“你给我老实点!”
“唔唔。”小瘦猴子老实巴交地被姜弃拎着。
“你每天起这么早干什么!”
“就是睡醒了啊……”小瘦猴的眼睛极委屈。
小瘦猴的爷爷也早就起来干活了,一边劈柴一边抱怨道:“没法子,村里的公鸡一叫,她噌得就起来了,两眼直放精光,你给她摁回去她都不睡了。”
姜弃揉揉眼睛,她真的好困,打个哈欠道:“那你倒是别弄出那么大动静啊。”
小瘦猴连连点头,“不敢了不敢了。”
看小瘦猴服了软,姜弃松开手,把她丢在地上,一落地,猴子马上活了,拔腿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尖叫:“救命呀救命呀!”
姜弃气得转头就回屋,一把抓了自己的断刀,流羽也醒了,看姜弃拿刀,他满头疑问,“姜弃?”
“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我。”姜弃抓着断刀气势汹汹走出屋。
“你给我过来!”姜弃大喊道。
小瘦猴躲在篱笆后面,探出个脑袋,不敢靠近姜弃。
姜弃断刀出鞘,青色的刀锋长出来,断刀变成一把青色长刀。
“哇!”小瘦猴发出惊呼,不由自主走过来,想摸摸刀上的青芒。
“不要乱碰!”姜弃制止她,“看你对刀这么感兴趣,你想不想学刀法。”
小瘦猴激动地快哭出来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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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丈给小瘦猴削了三尺长的竹竿,还拿麻绳缠了护手,免得竹竿散架扎了孙女的手。
小瘦猴终于表现出从来没有过的稳重,直直立在院子里等着姜弃教她。
姜弃抱着刀,打量那瘦猴,“你叫什么名字?”
小瘦猴道:“我叫郄子仪。”
姜弃皱眉道:“好奇怪的名字,怯子姨?胆怯的怯?”
“是郄啦,真笨,我们村的人全都姓郄,你叫我小仪好了。”
“小姨?算了吧,我还是叫你猴子。”
“那你叫什么?”
“姜弃。”
“将弃,你这名字更怪,还说我呢。算了算了,这不重要,你快教我刀法。”
“你太老了。”
“啊?”小瘦猴彻底懵了。
姜弃道:“我三岁就开始练刀,你都九岁了,你练不成了。”
“啊?真的吗?”小瘦猴的人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姜弃用脚挑起一只竹竿,抓在手上,顺势耍了几个让人眼花缭乱的刀花,“当然了,我从来不骗人,除非你勤奋刻苦、夜以继日、风雨无阻,才有可能练成我这样。”
“一定一定!”小瘦猴郑重地点头。
这一天阳光晴好,路边一颗大柳树,冒了绿的柳条一直往篱笆院里飘,好似在争先恐后观看院里的小猴子练刀。
姜弃教小猴子每天起来挥刀五百下,挥够了才会教她新的招式。小猴子倒也真的努力,无处发泄的精力终于有了出处,每天起来都认认真真在院子里挥刀,嘴里还一直在数数,姜弃从被窝里钻出头来,还是被吵得不得安宁,干脆起来指导小猴子的动作。
流羽身体好一些了,从屋中走出来透气。
郄老丈正蹲在门口晒太阳编竹篓,见流羽出来,拿个垫子放旁边,让流羽也有地方坐。
“老丈,多谢你。”
郄老丈咧嘴笑道:“是我要多谢你们,肯教我这小孙女,别看老汉我是山里人,我看得出,小女侠的刀法相当厉害。”
“她从小就练刀,一直很刻苦。”
流羽一直觉得这老丈说话举止都不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山里人,于是询问这个郄村的来历。
郄老丈手上不停,回答道:“这个村一开始只有几户人,我们原本都是军户,后来追随的将军在朝廷里受到迫害,全家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为了避祸活命,我们只好跑到这深山老林里藏着,避世不出。”
流羽有些惊讶,接着问:“你们追随的将军是……”
郄老丈道:“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我也不瞒你们,那将军姓若,是从前镇北将军麾下的五虎将。”
流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旁边传来竹竿撞在一起的声音,姜弃也拿了个竹竿,肆无忌惮地敲打小猴子。
流羽犹豫道:“据我所知,若将军家尚有后裔留下。”
郄老丈摇摇头道:“算啦,前尘往事,我一个糟老头子还能活多久,还能去做什么。”
老丈因老迈而浑浊的双眼望着自己的孙女,“让子仪学学武也挺好的,能防身,至少等我归西,她一个孤女也不能受人欺负。”
“你信不信,女孩也能习武,也能骑马打仗。”老丈对流羽透露道:“我告诉你一个事,现在外面可没什么人知道了,镇北将军,是个女的,年轻的时候我还远远见过她,骑在马上,威风得紧。”
流羽沉默着,心中莫名发堵。
郄老丈接着道:“老头我一直想问问,你脸上这红的是胎记吗?我活这一辈子第一次见到这样的。”
流羽摸摸自己脸上的血纹,出神道:“不算胎记,但也是生来就有的。”
“这样啊,没事啊,年轻人,不用介意,长成啥样的人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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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饭后,姜弃翘着腿枕着自己的手臂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簌簌挥竹竿的声音。
姜弃盯着破落的房梁认真思考,问道:“流羽,你身体好些了吗?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走呢?”
一旁的流羽回答:“随你,我的毒已经没有大碍了。”
姜弃坐起来小声道:“那我们晚上趁他们熟睡,偷偷走吧。”
流羽也小声起来,他指指窗外,说道:“你有没有觉得她练刀的时候很像……”
话还没说完,姜弃不耐烦打断道:“你可别说她像我小时候。”
流羽笑道:“原来你自己也知道。”
“我小时候可没她这么烦人。”
她看流羽笑而不语的样子,忽然认真起来,“有吗?没有吧,我一直都很安静的。”
流羽想起小时候的姜弃总是冷冷看人一言不发,她确实从来不吵闹……
“你说的对,你很安静。”
姜弃还是不大相信的样子,她突然凑到流羽身上来,问道:“那你烦过我吗?”
“没有。”
“实话吗?”
“烦过。”
姜弃欺身过来,仔细盯着流羽,“那你什么时候最烦我?”
她越凑越近,流羽下意识向后仰,被逼到床上,姜弃的手撑在两侧,他已经避无可避,只得回答她:“当我想藏起来什么,你还非要好奇地凑过来的时候……”
“那你到底想藏起来什么呢?”
“很多……”
流羽的回答总是让姜弃不满意,她忽然道:“你伤好了没有?”
“什么伤?”
“胸口被我捅的地方。”
“好了……”
“我不信,让我看看。”
流羽连忙道:“真的好了。”
姜弃才不听流羽说什么,自己动手拉开流羽的衣襟,流羽忽觉胸前一凉,衣服全都被姜弃拉下去,赤身裸体暴露在空气里,流羽只得紧闭上眼,让惨不忍睹的身子承受姜弃的目光。
血纹染红了他全身,胸前像绽开了殷红的龙爪花,还有一道无比狰狞的刀伤横在上面。姜弃忍不住用手碰了碰,指尖荡起流羽一身鸡皮疙瘩,浑身发颤,他陷入窘迫的煎熬中,始终不敢睁开眼睛看她……
咣当一声门开了,满头大汗的小猴子拿着竹竿找姜弃,一眼看到姜弃弄得人家满身是血。
“杀人啦杀人啦!”小猴子丢下竹竿扭头就跑。
姜弃瞬间弹起身子,冲到门口,捡起竹竿丢出去,朝院子里大喊一声,“不许进来!”然后用力撞上房门,插上门闩。
就这一关门的工夫,姜弃回过头发现流羽已经迅速把自己的衣衫掩好了,掩得严严实实一丝不露……遂姜弃又过来重新给他扒了,流羽哭笑不得:“姜弃……”
姜弃把脸贴在流羽滚烫的胸口,闭上眼,紧紧搂着他。
流羽被压在下面,只得一直仰着,他呆呆望着茅草搭的房顶,身子僵硬了很久,最后随着眼泪滑落而终于松弛下来,他抬起一只手,搂住姜弃的身子,轻轻抚着她的后背。
姜弃渐渐发出平缓的呼吸声……可能是她早上起来教小猴子练刀太困了。流羽拉过破旧的被子,盖在两人身上。
早春山间安宁的下午,姜弃趴在流羽身上睡过去,手一直摸着他,口水流了他一身,也不知梦里梦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