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镜渊
云展姿说到做到,没有食言,将段轻冰和若芳带出了城,云展姿同时也带了申雨等人,她们平日与自己更亲近,一小队人马便悄悄从城门出来,朝北境进发。
行了半日,翻过一座山坡,便看到低洼处早等着几个人,一男和数女,其中一个女子断了一只手腕,用绷带包裹着。
那些女子一看到段轻冰便激动不已。
“首领!”她们纷纷迎上来。
段轻冰一时想到哥哥,忍不住鼻酸,跟部下重逢又令她欣慰。
“还好你们还活着。”段轻冰道,她注意到断手的女子,“姜虎,你的手怎么回事?”
名叫姜虎的女子恨道:“是杀害首领大哥的那个女孩砍断的。”
段轻冰咬牙道:“放心,我一定会为你,还有我哥哥报仇,将那蹄子千刀万剐。”
云展姿暗暗叹了口气,希望段轻冰和姜弃以后再也别遇到。她对等在这里的男子说道:“景泽,多谢你提前一天带她们出来,你身体还没恢复,早回云洲城去吧。”
“师姐,我跟你一起去。”景泽忙道。
“不必了,你中毒很深,至今都无法使用内力,跟着我会很危险,等我找到解药,带回来给你。”
景泽不肯听从,他拉住云展姿的马:“师姐,你不要嫌我拖累,我只想能派上些许用场,让我跟着你吧。”
云展姿无奈道:“好吧,总之万事小心,我也不会让你再受伤的。”
景泽姜虎等人加入队伍,云展姿便带队深入了荒原,许久都没有音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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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雨凰接受了蛮族的条件,派人回去送信,蛮族元气大伤,多时不再来侵扰,云洲城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北城门外的血流成河被清洗遗忘,城中百姓们的日子还是要过,城中渐渐又热闹起来。
清晨玄极大师特地来到流羽住处,流羽便知道逃不过,该来的总会来。
姜弃也想跟着去,却被姜霂山拦下了。
“你留在这,不许去添乱。”
“可是……”姜弃有些焦急,她总担心流羽会被人欺负。
“姜师姪,不必担心,老衲保证,会让他完好地回来。”玄极大师亲切道。
姜弃从不相信别人的保证,但姜霂山态度又很强硬,最终姜弃只得留下等着。
流羽跟着玄极去了剑台,日头走到头顶,一上午都不见回来,姜霂山也无聊,又打算出去找酒喝,临走前嘱咐姜弃,若是她敢出这个院子,回来就把流羽的腿也打断。
知道她在乎流羽之后,她爹威胁她听话变得更方便了,虽然她本来就不会违背爹爹。
院子里独自徘徊的姜弃被顶头的大太阳晒得头皮发痒,身上躁动不安,仿佛有一万只蚂蚁在爬,胳膊腿都像多长了几条,总想找谁打一架发泄一顿,只可惜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这感觉很像七岁之前湖心岛上没有流羽的时光,她的世界一片静谧,谁都不在,时光很空旷,无聊很难熬。
只半天不见流羽,她的心就好像被人挖走了一大块,她讨厌这种感觉,讨厌没了他她就活不成似的。
“流羽,还不回来!”姜弃狠狠一拳打在院中的树干上,惊飞了树上午睡的鸟。
树皮红了一块,姜弃的手渗出血来,虽然很疼,但她总算有个口子可以发泄,她接连捶打可怜的树干,直到整只手都没了知觉,鲜血淋漓,隐隐可以看到露出的骨头。
反正还会愈合,姜弃毫不在意,她在虐待自己的时候居然有了虐待流羽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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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羽入了镜渊剑阵,坐在剑阵的正中间,他周围八个方向插了八只沉重的重剑。
他们用八只剑做出八面镜子一样的冰面,将流羽关在里面。
仅此而已吗?置身这剑阵中并没有流羽想象的那么痛苦。
他能看到的只有自己的影子,一个疲惫瘦弱、看起来很无用的年轻人。八面镜子互相映射,流羽无处遁形,镜中有许多自己。
坐着的时间久了,流羽也觉得百无聊赖,这个镜世界中就只有自己一个人。
她在做什么呢?
流羽渐渐困倦了,他闭上眼,周围看着他的流羽们也都闭上眼。
他又做了梦,而且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梦,因为他回到了年幼所居住的血海洞窟中,幽暗的洞穴,暗红的河流,他觉得他应该能闻到河流的血腥味,于是便真的闻到了。
流羽独自在熟悉的洞穴穿行,这里一个人都没有,他看到暗红的河流凝滞着,洞口微弱的光线照进来,河面如镜。
洞中许久无人,蜘蛛四处结了网,无数蛛网也变成了镜子,照出他的模样。
潮湿的洞穴一直传来滴滴哒哒的水声,流羽循着那唯一的声响,一直朝洞穴深处走。
直走到熟悉的石室前,石室的门敞着,里面是极深的幽黑,流羽伸出手,发现那幽黑的也是镜子,面前的镜中站着一个人,做着和他相同的动作。
原来这里也是囚禁他的镜阵,流羽轻轻笑了笑,这是他熟悉的感觉,空无一人,无人应答,只有他自己,他早已习惯。
镜中的人也笑了,她抬起头,流羽顿时心惊,镜中照出来的人不是他自己,而是姜弃。
她浑身湿漉漉的,发丝散乱,额发贴在额头,滴水声是从她脚边发出来的,无数暗红的细流,流过她毫无血色的脸颊,从下巴滴落在地上。
地上已经形成一片红色粘稠的水洼,缓缓流动,汇注到血海中去,洞中的血海全都是她的血。
她怎么会流这么多血……
“姜弃!”流羽急忙扑上去,却被镜面阻隔。
“流羽,他们都不让我杀他,所有人都在阻拦我,可我没有做错,为什么?”
姜弃眼神黯淡着,如死人一般,她手里有一把断刀,刀染了血,那血是从她的手臂流下的。
流羽焦急地想把她拉出来,却又无法打破镜面。
“为什么不帮我?”姜弃隔着镜子幽幽地问,“为什么不站在我这边?”
流羽的手通红起来,他将所有内力都灌注进镜中,镜子上裂开无数红色的裂纹,却始终冲不破镜面,流羽仍然碰不到姜弃。
姜弃面无表情看着流羽的挣扎,仿佛与她无关,然后转过身。
“姜弃!不要走!”流羽大喊。
姜弃没有回答,她的后面有无数层层叠叠的身影,像是两面镜子面对面照出来的,如同水纹一样一圈一圈变小,一直延伸到遥远处,永远没有尽头,姜弃便如此朝那漆黑的深渊不断地走,再也没回头……
流羽的心从没有这么痛过,他拼命捶打那面镜子,周围的镜面却向他倾压下来,夺取着他的空间,他能立足的地方越来越小,几乎挤得透不过气……
忽然有人一掌击在他的背上,输进来厚重绵长的内力稳住了他的意识,流羽觉得自己的胸口像被挤爆了,他忍不住吐出一大口血来。
“孩子醒醒。”耳旁传来慈祥温和的声音,流羽这才能勉强睁开眼睛,刚刚用内力将他唤醒的人是玄极大师。
“已经结束了。”玄极道。
“结束了?”流羽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什么结束了,姜弃呢?”
玄极摇摇头:“你看看周围,你是在剑台上。”
剑台的八只剑已经拔出,囚禁流羽的镜面全都消失了。
流羽这才想起来他是来干什么的。
“我的内力……已经不能用了。”流羽在体内尝试运功,内力却如同千斤重的石山,怎么也提不起来,他看看自己的双手,手无力地微微蜷着,还有知觉,却像两个接在腕子上的多余肉块,无论他多么努力,都无法展开一根手指头。
玄极道:“你所有内力都已经被剑阵锁住,剑阵并没有消失,而是隐藏在你的身体里。”
“你是说那些镜子……”想到镜子他心有余悸,此生此世都不想再看到镜子,害怕再从镜中看到姜弃。
流羽想站起来,玄极托住他手臂道:“虽然没有办法完全驱除你的血毒瘴,但起码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但那些对流羽来说都不重要了,他脑海里全是层层叠叠的姜弃朝深渊走去的样子。
“抱歉……大师,我想先回去。”流羽顾不上解释,跌了几步跌下剑台,爬起来头也不回地朝山下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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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渐渐暗了,浅墨似的云彩遮住夕阳,肚腹空空的姜弃把手搭在膝上,坐在树下,仰头望天,像个无家可归的孤儿,饿着肚子只能对天空发呆。
爹爹只是一句话,就能把她在这方寸的院子中禁锢一整天,连院门敞着,她也没有胆量迈出一步。
她现在那股莫名焦躁的劲儿已经过了,等了度日如年的一天,她简直觉得他不会回来了。
流羽跑回来,看到树下的姜弃,然后全身的力气都溃散了,软软靠在院子门口,大口大口地喘气。
姜弃用饿得失去神智的眼神看着流羽,“你回来啦,我饿死了。”她的意思是让流羽赶紧给她做饭。
流羽没听到姜弃的话似的,直勾勾地盯着她,喘着粗气一步步走向她。
“你怎么了?”姜弃奇怪道。
流羽扑到姜弃身上——也可以说是跌到她身上——紧紧抱住她。
“姜弃……不要丢下我……”流羽哽咽道。
“你在说什么?”姜弃纳闷。但流羽又不回答她,就一直掉泪,哭得她后背全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