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论嫁
这是李乐第二次来到这里，上次前来，枫林城给他的印象就是繁华，人多吃食多。这次来，他的眼光不一样了，从繁荣的商铺背后，他看到了衣衫褴褛的苦力和被驱赶的乞丐，外城麦田后方，大片的矮棚连绵成片，比上次看到的还要多。
上次来，李乐和叔伯们出入于各家食肆酒馆。这次他请何先生带着他四处游荡，走遍了枫林城的大街小巷。
在雄伟的太守府门口，他们被守卫驱逐。北面的大家豪门住宅，他们沿着外围的高墙漫步。
他们来到卫所的麦田，看到农奴在耕种。他们来到流枫河码头，观察了船舶的来来往往。
他们在卫所的操场边，远远观看了府兵有气无力的操练。他们走进贫民窟，看到了饿殍和骨瘦如柴的扒手。
他们把更多的时间花在南区的平民里坊里，李乐亲和的笑容成了最有力的武器，他学会了自如的与遇到的男女老少交流沟通，请叔伯爷们喝上一杯劣酒，与大娘大婶拉拉家常，就这样，他明白了城里人是怎样生活的。
“城里人生活不容易！这里是大家族的天堂，所有人都是为了他们几家人而活的，所有最好的东西，最后全都到了他们手里。”李乐在笔记中写道。
“太守有府兵，有各大家族联合提供的定例收入，他还是不满足，在府兵和麦田上克扣，也在极力增加自己商铺的收入。”
“枫林城外的田庄都是各大家族的，枫林城里面的商铺大多数也是各大家族的，在对付太守时，他们是统一的，其他时间他们相互斗得狗血淋头，尤其是张家和康家，就连城里随便一个老太太都知道他们的矛盾。”
“洛家高高在上，可是我觉得康家和张家的矛盾就是他们挑起来的，他们站在高处乐观其成。张家和康家也知道这点，可是他们还要斗。”
“枫林城的税收分成应该是他们内斗的根源，听说几大家族按照实力有不同的分成比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调整一次，枫林城这么繁华，这笔收入是一笔不可思议的大数字。”
“枫林城的盐来路很多，有雁栖山里的岩盐，也有流枫河口煮出来的海盐，比起来，我们的盐更白更干净。”
“这几年，张家的确没有克扣我们的价格，反而还给了我们相当的优惠。张家没有那么好心，他们从一开始就在打我们的主意，只是失败了。”
“上次只是意外，张家的谋算是成功的，如果不是大白发现了海船，我们李家大概已经不存在了，即使我们活下来，现在大概是马贼吧？”
“就算这样，现在张家依然没有失败，不知道他们在找什么宝藏，但那一定是对他们有着极大帮助的东西，所以他们可以放下血仇向我们这样一个小村子认输。”
“我们要小心。”
……。
盛夏的午后，天气分外炎热。树上传来一阵阵烦人的蝉鸣，李刀腾地站了起来，走到树下，拿起一根竹竿一阵乱戳，树上顿时安静下来，可是等李刀丢下竹竿，刚刚往回走几步，更加清脆的蝉鸣又响了起来，李刀扭过头，眉毛都竖了起来。
“城里这些商户欺负我们，你们这些该死的蝉也来添烦！打你不下来，惹急了我拿刀把树砍了！”
李乐和柳先生从屋内走出来，见李刀这副模样，又好气又好笑。
“算了！刀哥，别跟小虫子较劲。”
李乐试图劝李刀冷静，不过他知道这没有什么用处，就连他自己也烦躁得很。
这几个月他们的盐货基本上卖不出去，十多车盐都堆在院子里面。
柳先生带着李刀等人拜访了许多商户，他们事先打听过，这些商户与雁栖山北边的苍梧、阳山等大城都有着商队往来。
李家人原来以为，自己的盐成色干净，没有人会不喜欢，无非就是价格高低的问题。
可是，这些商户或是和气相待、或是委婉推脱、或是直言拒绝，就是没有人愿意与李家合作。
一开始，李乐等人还以为这是有人从中作梗，柳先生还带着几个人专门往云浮州和阳山郡跑了一趟，依然一事无成。
他们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想得太简单了！这些城市与枫林城类似，所有的商务都被几个大家族垄断着，如果李家只是去卖点针头线脑的小东西，没有人会理你，可是大量销售盐就不一样了，每个城市的盐都有固定的商家从固定的地方输送进来，外人是没有办法插手的。
即便枫林城也是如此，李乐从街头巷尾了解到的与此相符，只有洛家和张家的铺子里才有盐卖。
多方努力无果，李乐等六人越来越烦躁，柳先生和李乐还稍微好一点，其他四人都是二十多岁的汉子，更是火气冲天，他们裸胸露背，在树下乘凉，被这蝉稍一撩拨，就发起火来。
李乐自己也很烦躁，刚到枫林城的那一段时间，他还兴致勃勃的逛遍了整个城市，后来看不下去也与柳先生一起东跑西颠，最后才发现这困局不是他能解开的。
随口劝李刀几句，李乐听见有人敲门，走出去一看，是张家人来送一份请柬。
这几个月，张琦玉的肉菜蔬果就没有断过，李乐虽然不在乎那点东西，却也没有办法再对张家人冷面相对。
“什么？送给我？张家家主请我过去？”李乐本以为这是请柳先生的请柬，没想到是给自己的。
“好吧！”李乐也想去听听这个老狐狸要说什么。
张家家主给了李乐一个他几乎无法拒绝的提议。
“娶张琦玉？打擂台？然后张家包销所有盐货。”李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了看张家家主身边脸色平静的张琦玉，又看了看露出忿忿不平表情的张旭，怀疑道：
“我没有听错吧？”
“小友没有听错！我们枫林城的几大家族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一场论武会，只允许十八岁以下的少年参加，有时家族间有一点点小矛盾，就会以这个比赛的胜负来解决。”
“我们和康家这次要解决点小问题，可是我们家却没有合适的子弟参战，所以嘛，如果小友参战赢了，你帮我们解决一个问题，我也帮你们解决一个问题，这样不就是两全其美吗？”
“可是我又不是你们张家的人，哦，原来如此！”
“没错！看来小友想明白了，你娶了琦玉侄女，就算是张家的人。”
李乐看了看张琦玉，才说道：“但是……。”
张旭突然插嘴：“你没有那么容易娶到琦玉姐的，你们也就是订个婚，事情过后就取消掉。”
李乐皱了皱眉，继续说：“我是想说……。”
张琦玉站了起来，对张家家主说：“伯父，可不可以让我跟李小弟说一会话？”
“好好！你们说！”张家家主干干脆脆的站起来走进后堂了。
张琦玉见张旭磨磨蹭蹭的不想动，她微笑着对李乐说：“李小弟，我们去外面园子里走一走可好？”
李乐本来打算直接拒绝，打擂台无所谓，娶媳妇什么的就算了，可是两次话到嘴边都被堵了回去，现在也有点好奇，心想听听张琦玉说什么也没关系，反正最后拒绝了就是。
张琦玉带着李乐穿过侧门，走进花园，水清池碧，绿柳红荷，沿着长廊走到水中一个亭子里，清风拂面，暑气自消。
“李小弟多大了？”
“啊！十七。”李乐没有想到张琦玉会问这个问题，冲口而出。
“我二十五了，许多与我同龄的女子，她们的孩子都有这么高了。”张琦玉举手比了一下，笑着说：
“我这么老了，看得出来吗？”笑容一片灿烂，没有丝毫苦涩味道。
李乐看着她灿烂的笑容，老老实实的说道：“你和几年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我嫁过人，过门前一天丈夫就死了，家里还是把我送了过去，陪着棺材行了婚礼，婆家说我是克夫的命，不吉利，不让我住正屋，只能住偏房，一天到晚有干不完的活，有时候还故意不给我吃饭。”张琦玉微笑着说道，好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我虽然姓张，但是张家很大，我们家的日子也是过得紧巴巴的。把我嫁出去，家里人收了彩礼，兄弟就有钱娶媳妇了，我嫁过去后的日子过得怎么样他们也不管。”
“就这样过了两年，我抓住一次机会，帮了大伯一个忙，大伯帮我从夫家脱了身，我也没有回娘家，就留在大伯身边，帮他料理一些事情。”
“大伯的承诺你尽管放心，大伯从来都是守信的！至于这个婚约，它也就是一个名义而已，我一个女子都不在意，你怕什么！”
李乐脑袋里面一团浆糊，他不知道张琦玉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事情，也不知道该怎么答复，最后说出来的居然是：“海哥和小树以前都说要娶你，如果我娶了你，可以把他们气死！”
张琦玉目瞪口呆，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声如同银铃，从水面上远远传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