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五章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并州,壶口关。
这座与上党关、石陉关齐名,并称为这个时代内三关之一的关卡,此刻寒风呼啸!
关外,一支五万人的兵马正在驰骋而来,
为首一红袍红马战将,从山脉中当先而出, 手持方天画戟,显出了一派肃杀之气。
却不是吕布…
不…应该称呼为影将军。
却不是影将军?还能有谁?
与这支五万人的军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壶口关上陈列的兵甲,高大巍峨的壶口关,此时此刻,数以十万计的兵甲陈列在其中。
有两万守军就驻守在关隘的城楼上,弯弓搭箭,似乎…要对来犯之敌予以痛击回应。
他们是袁军的兵马,由韩猛, 这个北境既颜良、文丑、张郃、高览、麴义后的第六号战将统领…
并州已经陷落了,按照袁尚的吩咐,韩猛这里十万人势必要驻守住此壶口关,防止西线的大门洞开,防止曹军第二战场的开辟。
这是袁营做出的最大让步,集中兵力驻守于此一点!
呼…
此刻的吕布扬起方天画戟,三军停下了脚步。
他昂首望向这关卡,口中吟出一声。
“这便是壶口关么?比之雁门也不逞多让啊!”
站在关隘之下,吕布的眼眸冷凝,这壶口关…和雁门关一样的高大、巍峨,气势雄浑,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影将军?这关隘看起来不好攻啊!”
吕布身旁的是杨修。
望着这比许都城城墙高出数丈的关隘,杨修心头泛起了嘀咕。
当然了, 吕布想要立功,想要从并州打通西进的关卡, 开辟第二战场,算是为闺女赎罪, 这样的心情, 杨修理解…
可理解是一回事儿,能不能打下来,又是一回事儿。
“怕了?”
吕布回望向杨修。
杨修一摊手。“又不是我打,我怕啥?”
这话脱口,吕布再度望向另一侧的吕玲绮,“敢打么?”
“不过是一处关卡,有何不敢?”
吕玲绮牙齿咬住嘴唇,她从小就不断的幻想着与父亲并肩作战,今日…得偿所愿,她的内心中又怎么不亢奋呢?
哈哈…
吕布浅笑一声,笑容中似乎有一句无声的言语——虎父无犬女!
“三军休整,明日攻关!”
吕布淡淡的吟出一句…
这…
杨修眼珠子转了起来,他赶忙张口。
“影将军,比起攻坚,你似乎更擅长野战哪!”
“呵呵…”吕布冷笑一声。“我更擅长野战么?我怎么不知道?”
讲到这儿,他不再言语,而是带人去安营扎寨…
吕玲绮不忘瞪了杨修一眼。
留下一句“胆小鬼”,也骑着马跟着父亲去了。
杨修挠挠头,他顿时有一种日了狗的感觉,他感觉这壶口关根本就攻不下来!
就在这时…
“杨公子…”一名龙骁骑士将一张白纸交到了杨修的手里。“影将军让我把这個交给您, 说是一封特殊的锦囊。”
唔…锦囊?
杨修极慢展开这大白纸,他下意识的以为,这纸是陆总长传过来。
可看字迹不太像,有点儿篆体“飞白书”的味道,这笔迹跟钟繇那老头是一派的吧?
还没反应过来…
杨修的眼眸却被这白纸上的内容吸引。
“好家伙…”
杨修直呼好家伙,他很无语的望向远去的吕布、吕玲绮:“敢情…最后一个知道这重要情报的,是我杨修了?”
“嘿…恩师怎么把这老小子给派过来了?”
言及此处…
等等。
杨修注意到了白纸中一条很关键、很关键的信息。
“黎…黎阳城要…要破了?恩师大婚之日,既是…既是黎阳城破城之时!”
杨修的眼珠子一定。
他感觉有点晕,眼神也有点恍惚…
当然,如今的局势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黎阳城是曹操从兖州北上的第一战场;
而他们这边的壶口关是并州西进的第二战场,这两处战场彼此独立,却又盘根错节,若是黎阳城有失,那…那这壶口关,可就…可就…
“咕咚”一声,杨修咽了口口水。
看过这封信笺后,他突然觉得,壶口关…保不齐,还真能破!
…
…
大婚在即。
来自颍川才俊,来自谯沛功勋,来自文武百官…数不尽的贺礼堆满了白马侯府。
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的,陌生的面孔,一个个排着队的登门拜访白马侯,蔡昭姬是忙的晕头转向。
这其实很好理解。
对于一个普通的朝臣来说。
白马侯大婚,按理说,他们非亲非故的,这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儿的事儿。
自然,也不需要送礼。
可关键问题是,别人也跟白马侯不熟,人家都送了,你送不送?
可别忘了,陆子宇不单单是一个侯爷,人家还是御史大夫,执掌校事府,监察百官…别人送了,你不送?这不是不给御使大夫面子嘛?
以后不监察你,监察谁?
而这群官老爷,谁心里边没点儿见不得人的事儿?
恰恰,类似于这种想法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几乎所有人,一来二去,大家都得去送贺礼…
一下子就卷起来了。
当然了…这些陆羽并不知道,甚至很多礼单上的名字,他都是第一次看到,而且送个礼送的的这么昂贵。
不禁,让陆羽感觉某些官员的生活作风有问题,得派校事府去查一查。
当然了,也不急在这一时。
侯府大婚是明日…按照陆羽的想法,今晚就带上龙骁营的弟兄们,包下这许都城里所有的青楼、红馆,喊上这个城里所有贩卖技艺的小姐姐。
无论如何,他陆羽大婚,不得给弟兄们送出点福利?
只是…
满心欢喜的单身夜还没开始,陆羽就听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老曹邀请陆羽去丞相府一叙。
一叙…
叙他大爷的!
叙个锤子呀!
陆羽很懵逼,他感觉老曹是真的会挑时候,计划好的单身夜,算是彻底泡汤咯。
…
…
许都城,丞相府。
书房之内点着淡雅的熏香,书房之外飘着小雨,桌案上堆积着几份竹简,曹操与曹昂、曹丕、曹彰、曹植、曹冲都在此间。
曹植是特地从徐州赶回来的,就是为了参加陆总长的大婚。
至于,曹冲,别看人小,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很是期待见到自己未来的这位师傅。
还有曹丕,他似乎有心事。
的确,自打他听到父亲提及的那世子之位的变化,知晓了曹昂已经出局,他的内心中已经有些蠢蠢欲动。
他一直在琢磨着,怎么去接近陆羽,或者说…怎么拉拢陆羽。
倒是曹昂最是坦然,不时的回首去望向门外,似乎是在等他的师傅陆羽!
中间的这段时间,曹操索性出题考几个儿子。
“陆子宇一门侯府两夫人?这件事儿开历史之先河,你们怎么看…”
呃…能怎么看?
曹彰当先挠挠头。“父亲这话,孩儿就不懂了,孩儿觉得只要不是躺着看,站着、坐着、仰望着,无论怎么看都行!”
呃…
曹彰的话让曹操楞了一下,旋即“哈哈”的大笑了起来。
曹彰被曹操称为“黄须儿”,自幼喜欢舞枪弄棒,很小的年纪就待在军中,与将士们一道训练。
在他看来,只要拳头够硬,兵够多,什么花里胡哨的阴谋诡计都是徒然!
而他也是与谋士与士人,乃至于与陆羽接触最少的一个公子,是唯一一个,侯府大婚,没有准备贺礼的公子。
“子侑?你怎么看?”曹操把话题转到曹昂这边。
这个…
曹昂略微思索了一下,旋即摇了摇头。
“孩儿也不知道,只觉得陆总长一人能娶到万年公主与涓妹,是他应得的,当今世上,或许也只有陆总长这样卓绝的人能得此‘一门侯府两夫人’的殊荣,倒是让我们这些做弟子的颇为羡慕。”
曹操不置可否,他背过身,转向了曹丕。
“子桓?伱怎么看呢?”
“我…”
话锋引到曹丕这边,曹丕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兄长说的便是孩儿想说的!”
“你就不羡慕?”曹操接着补上一问。
曹丕摇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诚如兄长所言,陆总长立下功勋无数,一门侯府两夫人,相得益彰!孩儿与他相比,如萤烛之火比之皓日,便是羡慕,也还不够资格!”
哈哈…
曹丕这回答,让曹操淡淡的笑出一声。
有自知之明是最好的!
这样对你好,也对羽儿好!
正打算继续问曹植。
哪曾想,曹冲却是当先开口。
“父亲,孩儿想说。”
“冲儿想说,那便说说。”听到曹冲的话,曹操蹲下身子,很是好奇。
曹冲朗声道:“兄长都说,一门侯府两夫人,陆总长是应得的,还羡慕陆总长,可孩儿觉得这话错了,大错特错了!”
呼…大错特错!
曹冲的话,语出惊人。
就连曹操也是吓了一跳。
“你说说,哪里不对?”曹操继续问。
曹冲眼珠子一定,继续道:“孩儿还小,不懂得太多男欢女爱,可听过的乐府中,却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爱情故事唯美!”
“所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司马相如与卓文君一见钟情,一来二去,便私定终身,此为情爱之唯美,纵使世人不容,可两人彼此间却是大幸。”
“汉乐府《饶歌》也讲述,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别看曹冲小,可讲起来爱情来,却是头头是道…
当然了,他所谓的“情”都是书本中的情。
讲到这儿,他顿了一下。
“明明陆总长这‘一门侯府两夫人’是摒弃了原本的‘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是莫大的奉献与制衡!”
“而陆总长甘愿如此,这是牺牲了自己的爱情,换得了父亲与天子,曹营与汉庭的大和解,如此说来,又哪里让人羡慕?与其说是羡慕,倒不如说是感动,感动于陆总长的奉献,感动于陆总长身居高位,却尊崇父亲与天子的安排,没有去自己做主,此为遗憾?又怎么会是羡慕呢?”
霍…
曹冲这一番话,给人一种醍醐灌顶的既视感。
好家伙呀,按照曹冲这么一讲,陆子宇一个娶俩,是委屈,是感动,是大无畏的奉献精神了!
偏偏,曹冲说的还很有道理!
一次娶两个,委实是委屈陆羽了!
“啪啪啪…”
就在这时,门外掌声传出。
一干公子均是扭头望向门外,却发现门外的不是别人,恰恰便是陆羽!
曹操也注意到了他,当即招手。
“说子宇,子宇便到,来…”
曹操表现的很热情…
坦白的说,自打陆羽回到许都城,要么就是在部署北伐的战事,要么就是准备大婚,严格意义上与曹操见面,这还是第一次!
而曹操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事儿,要跟他商量,不过是儿子明日娶妻,想要前一晚见见儿子。
“拜见曹丞相…”
陆羽依旧保持着固有的谦虚,他拱手向曹操行了一礼。
曹昂、曹丕、曹植、曹冲则向陆羽行礼。
“拜见陆总长…”
倒是唯独曹彰与此间的气氛格格不入。
“方才子宇拍手,是为冲儿叫好么?”曹操笑着问道。
“自然。”陆羽点了点头。“只是没曾想到,能看懂我陆羽的,竟是冲公子,不愧是曹丞相诸位公子中最是聪慧者!”
“不敢…”曹冲连忙摆手。“冲儿只是胡说了。”
“怎么是胡说?”陆羽微微一笑。
原本还在聊这个话题,可曹操话锋一转,既然羽儿来了,诸位公子又在,他打算聊一个更敏感的话题。
“一门侯府两夫人,是子宇的功劳也罢,是子宇的奉先也好,反正已经尘埃落定了,就不多议论了,正好,我几个儿子都在,子宇不妨与他们讲讲士族!”
曹操这么一提,可不是心血来潮。
从往昔与羽儿的攀谈中,曹操能感受到,羽儿是有意在“士族”这件事儿上做文章的,包括他提出的摊丁入亩,提出的废除人头税,这些都是削弱“士族”的一项!
但实施的话会很难。
至少现在看来,还远远不是时候,甚至,曹操觉得,在他这一代…都未必能实现。
但…
他曹操不止有一个羽儿,他还有昂儿,还有丕儿,还有彰儿、植儿…以及最聪慧的冲儿。
曹操的愿景是他来一统这天下,至于天下一统后的改革,就要羽儿带着这些兄弟去完成了。
便是如此…
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其实蕴藏着曹操对一众儿子无限的期待!
这…
提到士族。
所有公子竖起了耳朵,身处这个时代,他们不会不知道…
这是一个世家门阀垄断仕途、垄断土地的时代!
士族的权利,特别是豪门士族的权利,简直大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同样的,这个话题极其敏感…
虽然不知道,为何父亲挑选陆总长成婚的前一天去聊,总归…这个话题,所有公子都很感兴趣。
而陆羽眼眸微眯,他也没搞懂老曹这是搞的哪一出。
可气氛已经到这儿了,索性…就讲讲吧,权且也算是为几位公子提前打个预防针!
他们最大的对手,从来都不是北境袁氏,不是东吴孙氏,不是荆州刘表,不是益州刘璋。
与这些家伙相比,士族的危害与能量要大十倍,百倍!
而当先…
陆羽提出了一个看似完全不搭的问题。
“诸位公子可知道,当今天下哪个士族的影响力最大么?”
“汝南袁氏?”
曹昂下意识的开口。
“不对!”
“那…弘农杨氏?或者是河内司马氏?”曹植补充道。
“也不是!”陆羽摇了摇头。“诚然,袁氏四世三公,曾经在党锢之祸中,保护过天下党人,被奉为世人领袖!”
“灵帝朝时,外戚何进任大将军,是天下武人的领袖,而袁隗任太傅,是天下士人的领袖!袁氏曾经的确辉煌过,可论及如今的地位,他们已经算不得最有影响力的士族!”
“至于弘农杨氏,纵是五世三公,也已没落!河北司马氏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可…他们比之袁氏都尚且不足,更不可能是当今天下最有影响力的士族!”
“那…”曹冲眼珠子一转,当即脱口。“是颍川荀氏…”
“没错!”陆羽当即点头。“那我再问,为什么在咱们曹营中,在曹丞相的麾下,颍川荀氏能举荐出这么多的人才呢?”
这…
曹冲摇了摇头,回答不了。
陆羽把眼眸望向其他公子。
一个个也是低头不语,似乎对这个问题很陌生。
乃至于曹操…似乎,他都不知道,这其中细细的原委,只是单纯的以为,是荀彧眼力过人!
陆羽微微一笑,细细的解答道:
“因为颍川的士族网极其庞大,荀令君是颍川人,钟繇是颍川人,陈群是颍川人,郭嘉是颍川人,戏志才是颍川人,司马懿不是颍川人,但他的爷爷是颍川太守。”
“在六十年前,荀令君的祖父荀淑,陈群的祖父陈寔,钟繇的曾祖父钟皓,还有韩馥的祖上韩韶,他们四个颍川人都当过颍川的县长,合称‘颍川四长’,也是从那时候起,荀、钟、陈、韩四家族成为了名副其实的颍川士族!”
陆羽的话匣子打开了…
“咳咳…”
他清了下嗓子,准备细细的去说!
事关颍川士族,这里面的水很深,深不见底的那种。
今儿,反正荀彧、戏志才他们都不在,索性,陆羽就把这水给统统舀出来,让老曹,让诸位公子们,窥一斑而知全豹…
从颍川士族的能量与关系网中,窥探出,这大汉天下…诸侯纷争表象下,潜藏着的数不尽士族的巨大能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