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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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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入目的是一片红色,但不是那种血色般刺眼的红,而是张灯结彩的喜庆红,大红色的灯笼高声挂着,下面还有舞狮与舞龙,而原本应该在侯府处理庶务的长史,此时竟也领了侯府的卫士与下人们并列两排,身穿彩衣,面带喜气,似乎在等候着什么。

    当马车停下,一脸喜色的长史便一路小跑迎了过来,“贺姑娘大喜!”

    “贺姑娘大喜”

    紧接着,是卫士们整齐划一的声音。

    大喜,便是和离之喜。

    世人避之不及的晦气,在他们眼里却是大喜,需要张灯结彩舞狮放炮的大喜。

    南叙愣在原地。

    这样的齐齐道贺似乎只是一个开始,噼里啪啦,不知是谁悄悄点了鞭炮,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瞬间拉回她的神智,她看到憨态可掬的舞狮一个健步从人群中跳了过来,两只眼睛忽闪忽闪的,低着脑袋去蹭她探出轿帘的手。

    毛茸茸的触感在她掌心撒着娇,另一只舞狮也不甘落后,扭着小腰摇摇摆摆走过来,靠在轿帘便去衔她的衣袖。

    她被舞狮们簇拥着,被鞭炮声笑闹着,鲜花着锦的热闹让她有一瞬的恍惚,她便在恍惚中回神,抬头去瞧赵迟暄,而此时的赵迟暄,也正瞧着她,往日永远冷冽的眉眼此时难得柔和着,甚至还蕴了一分极淡极淡的笑意的在眸间,就那么看着她,像是欢迎他离家出走的小姑娘终于回家。

    “阿叙。”

    马上的男人执手相望,笑容浅浅,“舅舅贺你大喜。”

    南叙眼睛陡然酸了起来。

    是的,这便是她的舅舅。

    他从不在乎她和离闹到人尽皆知,更不在乎她在外面又闯出什么祸事,在他心里,她永远是受了委屈便找他哭诉找他庇佑的小女孩儿。

    南叙再也忍不住,她掀开轿帘,从马车跳下,她甚至来不及带帷帽,便提着裙摆飞奔到赵迟暄面前。

    "舅舅。

    一路小跑过来,南叙的呼吸有些喘,声音也有些发颤,可她顾不得许多,只是抬眼看着马上的赵迟暄。

    “喜欢么”

    赵迟暄伸出手,掌心落在她发间。

    亲昵的动作让南叙梦回幼年,那时的她和赵迟暄仍是亲密无间,而不是现在的礼貌而疏离,有那么一瞬间,她循着幼时的动作,蹭了蹭他的掌心。

    “喜欢。”她看着他点头。

    她的反应似乎让赵迟暄有些始料未及,轻揉她发间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眼底笑意更深,“喜欢就好。”

    有风扬起她鬓间长发,男人便勾着手,把她长发梳于耳后,这个动作显然比揉发更为亲密,甚至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可不知为什么,她却不想躲避,她就这么站在他面前,抬着下巴瞧着他,看那双灿若星眸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她的倒影。

    “和离是大喜,舅舅总要贺你一贺。”

    男人轻笑着,为她梳着发,她的发太滑也太软,他的手便不可避免碰到了她耳朵,微凉指腹落在她耳际,她耳尖微微一颤,身体顿时僵硬起来,整个人都开始有些不自然。

    “谢谢舅舅。”

    她感觉现在的自己有些奇怪。

    “小阿叙的和离,当然是大喜了,天大的喜事!”

    身后突然响起韩奉奕的声音,“天知道咱们的阙阳侯盼了多少日才盼来了这一日。”

    南叙这才意识到自己此时在府外,周围更是围了一群人,后知后觉,她连忙与赵迟暄拉开距离,“啊,是么”

    “舅舅盼着我和离”

    莫名的,她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

    "咳,你遇人不淑,阙阳侯自然是盼着你和离的。"

    韩奉奕曲拳轻咳,仍是一副嬉皮笑脸模样,探头探脑往侯府瞧,“不说这个了,快回府瞧瞧你舅舅给你准备了什么惊喜。”

    “舅舅还给我准备了惊喜”南叙更加意外了。

    她看了眼赵迟暄, 赵迟暄却在回避她的视线, 似乎有些不习惯被她这样看着, 赵迟暄长腿一跨下了马,马缰丢给身后的亲卫,侧脸躲避着她的视线,只冷眼瞧着一旁的韩奉奕,像是在警告他莫在多话。

    被赵迟暄冷眼斜脾着,韩奉奕缩了缩脖子,十分有眼色往后退了半步。

    “阙阳侯,你这便不地道了。”

    拉开安全距离,韩奉奕剐地一下打开折扇,这才表达自己的不满,”你之前央我替你准备时,可不是现在这态度。”

    赵迟暄不喜欢被她这样看,南叙便收回视线,只笑着与韩奉奕说话,“原来是世子爷费的心。”“既如此,我便多谢世子爷了。”

    她就知道,她那醉心战事的舅舅弄不来这样的阵仗。

    可不管怎样,舅舅能大张旗鼓为她庆祝和离,她还是颇为惊喜的。————她本以为,赵迟暄是会嫌她丢人的。

    “这还差不多。”

    韩奉奕满意点头,“还是小阿叙知分寸,比你那舅舅强多了。”

    “韩奉奕。”

    赵迟暄眼皮一抬,“你该走了。”

    这声音莫名带了几分凉意,像是裹挟着寒霜,韩奉奕轻摇折扇的潇洒动作微微一顿,面上的嬉皮笑脸便僵了一瞬。

    下意识间,他往赵迟暄的方向瞧了一眼,男人负手立于廊下,萧瑟冷峻,孤高绝傲,哪怕面上仍带着浅笑,可在刀光剑影的沙场立浸染出的暴戾嗜血却是掩不住的,仿佛是地狱身处探出的一只手,他到哪,便将地狱带到哪儿。

    韩奉奕瞬间不觉得赵迟暄不礼貌了。

    韩奉奕剐地一下收了扇,折扇敲在掌心,他拱手向南叙请辞,“我府上有要事尚未处理,便不多留了。”

    “小阿叙,咱们改日再会。”

    “世子爷慢走。”南叙忍俊不禁。

    但赵迟暄素来不喜她与韩奉奕往来亲密,她的声音刚落,便听到赵迟暄的声音,“阿叙,走了。”

    “嗳,来了。”

    南叙收回视线,笑着转身回头。

    廊下赵迟暄早已在等候,长风扬起他的发,他的眉眼因六角琉璃灯的映照而变得柔和,莫名好看,也莫名让人有安全感,南叙一下子笑了起来,提着裙角追上赵迟暄。

    赵迟暄这才转身入府。

    南叙跟在他身后,一同往内宅里走,她的脚刚踏在青石台阶上的红毯,脚步便顿住了。——青石台阶上竟全部铺了大红地毯,从府门到内宅,一路全是红毯,而廊下高高悬挂着的,也是一盏又一盏的红灯笼,与此同时,身后又响起新的一轮的鞭炮声。

    “姑娘和离是大喜”

    "姑娘还家,便与旁人再无干系。"

    ”自此锦衣玉食呼奴唤婢,再不受旁人冷言冷语。”

    一旁的喜婆殷勤说着吉祥话,明明是世人提起便觉晦气的和离,却被她烘托出新婚大喜才会有的喜气洋洋。

    南叙愣住了。

    ————她的舅舅,竟以侯府迎亲时才有的规格迎她回家。

    南叙肩膀微微一颤。

    “嘭———”烟花在天际炸响。

    一朵又一朵,很快铺满夜幕。

    大红的,橘色的,云气纹的,每一朵都在无声说着吉祥话。

    "世人皆道,和离乃不祥之事,而我却觉得,和离是新生。"耳畔响起男人低沉声线,“阿叙,舅舅贺你新生之喜。”

    “愿你前尘尽忘,恩怨两消。”

    “平安喜乐,富贵无极。”

    周围似乎静了下来,只剩下烟花炸响天际的声音。

    南叙抬头看着盛开在夜幕里的灿烂烟花,眼角忽然便湿了。

    男人的掌心落在她发间,“阿叙,欢迎回家。”

    "舅舅————"

    夜风送来男人身上独有的水沉香,南叙再也忍不住,一头扎进赵迟暄怀里。

    “嗳,姑娘————”

    南叙早已不是无知幼童,而赵迟暄也非当年的少年郎,俩人的动作显然有些过于亲密,秋练睁大了眼,下意识便想去阻拦南叙的动作,可她的手刚伸出来,便被一旁的秋实按下了,"姑娘受了大委屈,也该向侯爷诉诉苦了。”

    “这……”秋练有些犹豫。

    ——这似乎有些不合规矩。

    秋实笑了起来, “侯爷好不容易从边外回来一趟, 咱们何苦来哉, 打扰他们俩人说话”

    这话似乎也有道理,秋练疑惑着收回手。

    众人无声退了下去。

    等南叙从赵迟暄怀里抬起头,院子里只剩她与赵迟暄,但此时的她显然不曾留意周围的景象,她的委屈积压了太久,一旦找到宣泄口,也再也止不住,“舅舅,我错了,我不该不听你的话。”

    "谢明瑜不是我的良人,他负了我。"

    “他是个王八蛋,虚伪至极的伪君子”

    她扑在赵迟暄怀里,手指紧紧攥着赵迟暄的衣襟,一遍又一遍控诉谢明瑜的负心。

    这个时候的她, 不再是与谢老妇人勾心斗角夺回嫁妆的新妇, 也不是狐假虎威让彭飞给她办理和离的侯府大姑娘,而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在向长辈诉说着自己的委屈。

    她委屈极了,连声音都带着哭腔,被她抓着的赵迟暄静了一瞬,片刻后,男人的掌心落在她发间,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诱哄,他轻抚着她的发,沉声纠正她的话,“阿叙没有错,错的是旁人。”

    这句话瞬间击溃南叙所有防备。

    恍惚间,她又回到小时候,那一年她满门绝灭,赵迟暄一门战死,他们两个都成了孤儿,被迫相依为命,北狄追杀他们,大盛的官兵也在擒拿“叛军”,她与赵迟暄东躲西藏,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苟延残喘。

    吃的东西尚能将就,可赵迟暄受了很重的伤,再不用药,就要死了,可她不想赵迟暄死,她不想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所以她去偷,去骗,终于弄来了赵迟暄所需要的伤药。

    谁也不知道,自幼受高门贵女教育的她,是如何做出那些下三滥的事情。

    赵迟暄醒了,看着身上的伤药默不作声,清凌傲气似骄阳的少将军大概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怯弱胆小的她是如何弄来的伤药,而她也不敢说出药的来历,只垂着眼睑在一旁煎药。

    ————无论是文官清流,还是将门世家,都讲究个宁折不弯,宁死不负一身傲骨。

    可她没有傲骨,她只想赵迟暄活着。

    阴暗潮湿的山洞只有枯枝噼里啪啦的燃烧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山洞里突然响起赵迟暄的声音,“阿叙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道。”

    她添柴的动作微微一顿,身体便僵住了。

    赵迟暄从背后抱着她, 她甚至能闻到赵迟暄身上伤药与血腥混合的苦涩味道, 他的伤尚未痊愈,声音很轻,却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阿叙,舅舅明日陪你一道去偷,去抢。”

    “阿叙,舅舅与你一起。”

    那一刻,以为自己早已哭干眼泪的她在赵迟暄怀里嚎啕大哭。

    后来的赵迟暄并没有与她去偷去抢,而是带着她辨别野外的草药,还教她挖陷阱,捕捉猎物,打的野味吃不完,他们还提到集市售卖,然后拿着野味换来的银子,偷偷给被她偷过的医馆送过去。

    医馆的老医官人老眼却不花,隔着半条街便叫住了她,她以为要被医官捉去见官,吓得躲在赵迟暄身后,赵迟暄护着她,拧眉瞧着医官。

    医官气喘吁吁追上来,稀疏的山羊胡一翘一翘的,手里还提着三包药,“你就是这个女娃的兄长身上的伤如何了”

    “你的伤单用伤药是不够的,这是些固本培元的药,你们一并拿走吧。”

    “作孽哦,这么小一点就被抓壮丁。”

    “不过你们也别怕,少将军还活着,咱们的日子就有盼头。”“迟早有一天,少将军会领着燕赵儿郎将北狄全部赶回去。”“到那时,咱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那时的南叙躲在赵迟暄身后,看不到赵迟暄的脸色,只看到他的手慢慢攥了起来,又缓缓张开,他抬头,似乎长吸了一口气,声音平缓得很,“会有那么一日的。”

    哪怕生活黯淡无光,可赵迟暄三字仍是边疆百姓活下去的希望,少年成名的悍将绝不会困居浅池,终有一日,他会遇风化龙,振翅翱翔。

    ——少将军怎会输呢他可是赵迟暄

    也就是从那一日,她对将军两字有了具象的认知,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杀伐血腥,也不是人间不许见白头的苍凉悲怆,而是庇佑百姓护一方平安的神祇。

    可赵迟暄不仅仅是将军,更是她的舅舅,哪怕自己狼狈如丧家之犬,也会引她入正途。————他的小阿叙,当是优雅从容宁折不弯的高门贵女,而不是为了些许伤药便去偷去抢的流浪乞丐。

    哪怕她为他性命折了腰,他也会牵着她的手让她重新抬起头,他不许她自暴自弃,他要她堂堂正正沐浴在阳光之下。

    一如今日。

    什么和离便是晦气不详,什么女人不能留住夫君的心便是失败,那些都是世俗强加在女人身上的枷锁,谁爱戴谁戴,他不许她戴。

    他就是要让她知道,要让世人知道,和离于她而言,是重获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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