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命运攸关
第十九章
陈老夫人面容一凝,扶着丁香的手站起来,冲递来的赭石福字披风摆了摆手,微阖双目,示意吴妈妈上前附耳,小声嘱咐。
“先莫要叫太老夫人知晓了此事,她老人家年纪大了受不得惊,速去将范妈妈请来,备好医药箱在后头厢房里头候着,方才那咋咋呼呼进来传报的丫鬟,怕是二房三房特意钻了空子送进来的,找个机会发卖了出去。“
吴妈妈沉眉俯首,素紫翻枝袄裙下碎步如飞,面上却是不显山不漏水的,丝毫瞧不出什么别的情绪,叫旁的存心窥探,想瞧笑话的,悻悻然挪开了眼。
哎,虽说是面上是要敬着,巴结着,可这偌大的庐阳侯府沈家,家风严谨,治家严苛,都多久未曾出过这么些个乱子了。
即便自家姑娘不能再在琴艺诗会上拔得头筹,那能将庐阳侯府沈家的八卦带回去茶余饭后,和姐妹们吹嘘吹嘘,也算是不虚此行啊不是。
这边下头站起身来的沈箐,忽而对上陈老夫人意味不明的一瞥,顿时身躯僵硬手足无措,嘴巴动了动,欲表歉意又恐措辞不周。
受伤可不是小事情,万一陶七把陈娇弄出了血,甚至伤残了,陈家绝不会善了。
“小沈夫人你随我走一趟。“
沈箐心头一揪,嘴上只得应是,不见平日在陶府的运筹帷幄冷静聪颖,步履间还险些出错绊脚。
陈家老夫人加入了庐阳侯沈家,陈家沈家互为表里。
而庐阳侯府是什么人家,大晏五大家族之一,绵延数百年,历经两朝数十位帝王,即便如今大晏废除宗法制,世家贵族由盛转衰,寒门高官大族层出不穷,可三大家族依旧盘根接错,根基深厚。
庐阳侯府沈家作为五大家族中行三的家族,是大晏开国大帝亲封的庐阳侯,家族还一直不参与夺嫡争位之事,信奉纯臣一套的保皇党,如今在朝堂上亦是举足轻重,家族子弟及田铺粮产,遍布大晏各个州县,绝不仅是汴京。
宁王府是皇亲国戚吧,可也才封了数十年,又主拥汴京势力,论总体财力人脉,论在大晏的地位民心,论在如今圣上心头分量,皆无法与庐阳侯府沈家相提并论。
若是说句玩笑话,譬如庐阳侯府老祖宗,不给宁王面子,即便沈家宗祠中未曾出过一任帝师亲自教过宁王,宁王也得客客气气的打圆场,更何况陶守仁一个不过刚升迁的从三品官。
在宁王府,沈箐还能斗胆耍耍心眼谋略,得理不饶人,可要在真正的两朝贵族大族面前班门弄斧,借她一万个胆子也是不敢的。
今日就算不是陶知玉推的陈娇又如何,绝不能让陶知玉一人将陶家小沈家和侯府多年人脉联系就此断送了,她的知珑日后还要靠着和庐阳侯府沾亲带故,攀上门好亲事呢。
“众位夫人在暖阁里坐坐,姑娘家间亲亲热热的,难得一聚,怕是我庐阳侯府照顾不周,叫贵客们踩着衣裳磕碰着哪儿了,该是不碍事的,我先去前头瞧瞧,一会儿子再回来和夫人们叙旧,颁布诗会名册榜。”
陈老夫人鹤发童颜,银发用额前碧玺朱缎革丝抹额梳成宝玉髻,配三花耳坠,言行大气,下颚微扬,背脊优雅,无愧为圣上亲封的二品诰命夫人,声如瓷钟,拂一言,夫人们下人们便都好似有了主心骨。
安抚了众位夫人,陈老夫人等人便赶往前头,外头围观的姑娘们见此,纷纷退让开来。
沈箐呼吸不畅,憋了一路的羞愤忧惧,见到被丫鬟扶着站起身来,裙角脏污的陶知玉,就犹如找到了宣泄口,哪里会顾及关怀知玉是否安然无恙,面红耳赤,一马当先怒斥出口。
“陶七,你怎能推陈……”
“陈老夫人,母亲安好,快叫人看看陈家姐姐伤势如何,我急着寻身边的丫鬟,没看着路竟踩着了陈家姐姐的衣裳,跌了跤,扰了诗会宴席,叫大家担惊受怕,都是,都是知玉的错……”
知玉迅速打断沈箐。
庐阳侯府沈家是大晏乃至前朝五大家族之一,沈箐为解庐阳侯府沈家的姻亲,陈家怒火,减轻罪责,主动揽错于陶知玉乃是人之常情,本是无错。
可眼下贵女夫人们本也不知事态起因内里,大可先含糊其辞,大事化小,若一意孤行的坐实了是知玉故意动手将陈娇推到了,外头那些嘴碎的,哪里会言皆是陶知玉的错了,可不管这些个是非黑白。
她们要提起来,就是知玉和陈娇两个人。
若非陶家陈家家教不严,致使姐妹不睦,嫉妒争风,又怎会出了推搡丢丑之事,那岂非性劣,难堪宗妇大任。
而陈家和沈家本就是姻亲,如今瞧着除了沈老夫人,怕是还要再嫁一位陈家女作沈家媳妇的,沈家与陈家更是一荣俱荣一损具损了。
故此即便她陶知玉的声誉无足轻重,沈箐也不该将陈娇牵连,影响了陈家的声誉,便还连带着庐阳侯府沈家跟着被人非议。
这些道理从前沈箐利用二姐陶知善落水,设计大姐陶知仪婚嫁之事就是清楚的,如今更该是了然于心驾轻就熟了,可问题就出于此,就是由于过于迫切,沈箐一叶障目了。
且不管沈箐钻了牛角尖,可知玉断不能因沈箐之失,既得罪了庐阳侯府沈家和陈家,又将罪名牢牢钉在了自己身上,沈箐得罪不起沈家陈家,知玉更是得罪不起。
届时她沈箐是为陶家生儿育女了的,即便伤筋动骨,尚有命在,可知玉既为源头,身若柳絮,弱小可欺,舍了便也就舍了,侯府要用知玉这条命相抵,陶家怎会有二话,必为了讨好侯府,亲自将知玉处理的悄无声息。
张姨娘远水解不了近渴,除了知玉自己,无人能救知玉于困顿。
知玉心头如何思量,外人无从得知,只是见知玉年幼无知的包子脸儿,说着说着,竟抽噎起来,泪珠晶莹,惊魂未定似的。
旁边那些明眼人一瞧,这心里就有了谱,不过是个怕虫子的,身子都还没抽条的娇滴滴小姑娘,站不稳才发生了意外。
沈陈老夫本是心头暗骂沈箐,到底是小家族妇人教养出来的,内宅里勾心斗角还囫囵堪用,关键时刻不堪重用。
以为聪颖得体,之前那一瞥,该明白自己意思,是要沈箐点到为止,不想竟看走了眼,短见薄识,心智不坚,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稍大点场面就被唬得首鼠两端,失了矜持分寸,先是是步履不稳,现竟还贸然开口,不问青红皂白就想盖棺定论。
陈老夫人怪自己看错了眼,一时不察竟要被这蠢人累及了娇儿的闺誉,更要害的陈家和庐阳侯府沈家闹出笑话。
知玉此言一出,陈老夫人顿时是眉头舒展,心头一喜,先不论真假,这陶七姑娘好歹是止了沈箐的话头,万幸不曾叫沈箐坏了事,忙叫人上前扶着两位姑娘回院里。
“既是陶家七姑娘年纪小没站稳,不必惊慌,且先于你陈家姐姐一道回去看看医女,瞧瞧有无伤者着哪儿。”
……
一个时辰后,庐阳侯府内院秋香阁。
丫鬟婆子们肃穆以立,沈家陈家陶家老夫人及夫人小姐们皆聚在一堂,等候着外头的消息,隐约能听见里间陈娇时不时的痛呼。
陈老夫人心疼的紧,攥紧帕子,陈娇是女儿老来得来的幺女,千般宠爱长大的,别说是胳膊肘淤青出血了,就是擦碰都是没有的,如今上着药,怕是不知道怎么疼呢。
陈老夫人看着下头跪在地毯上的知玉,本还不想与小辈计较些什么的,如今却是不愿叫起来了。
众盼所归,沈娥携其女甄珠,其子甄允之,甄允然进来了,瞧了眼跪在地上的知玉,又看了眼旁边站着,局促难安的沈箐,眼中凉薄之色转瞬即逝。
“祖母,叶老夫人将诗会名册榜宣布了,外头的夫人小姐们也都安置回了各自府邸,丫鬟婆子们都在收拾着残席,我亲眼帮看着都妥当了才回来,三姑娘伤势如何?“
“好,你办事我向来放心,娇儿尚好,范妈妈在里头给她上药呢,你且来的正好,先别记着回甄家,这陶家七姑娘说这事还另有隐情,你且坐在一旁听听,也替我把把关,老婆子老眼昏花,比不得你耳聪目明。“
“祖母说笑了,既是如此,那我便也就厚着脸皮坐下来听上一听。“
“陈家老夫人,事态紧急,请恕知玉撒了谎,先前并非是知玉失手推了陈家姐姐,当时知玉因与家姐奴婢走散,就站在好好等人呢,后来是被人推搡了。”
“好像是陈兰姐姐,不过人太多,知玉不知是否看真切了,便想着兴许是看错了,再来母亲也总是教导知玉要家族姐妹要礼让和睦,即便有些摩擦口角也不该与外人说到,家丑不可外扬。“
“若真是陈兰姐姐失手推到了陈娇姐姐,那便是家事,知玉便想着自己先应下来,回来再与分说,知玉年纪小糊涂犯错,也不碍事,但众位世家女眷皆在,不好叫人瞧了陈家姐姐笑话。”
甄允然着千秋紫竹六福深衣,青绿白玉垂绦坠子,清风明月般疏朗,眼露笑意。
下头不过才五六岁的小娘子,口齿伶俐,条理清晰,明明言辞间摘除了自己的嫌疑误会,但不仅未有刻薄胆怯之像,反令人妥帖生慰,甚至这小娘子还极为巧妙顾全了陈家的面子,美言了继母声名,话里话外都留了活口,实在是妙。
自家甄珠姐姐算是聪颖过人吧,也不知五六岁时可曾有这般口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