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中秋前日(修)
第十三章
隆庆二十一年,八月十四日,陶府
黄花梨雕灵石仙瑞环斗云炕上,祖母朱氏挽圆髻,嵌鸽蛋大孔雀石镂花扁簪,一身赭石色万字不断头累金丝罗裙,亚青色妆花裉子,肤质保养的极好,快五十岁的人了,看着倒像三四十岁,眼角细纹不多,头上更无银发。
稍用了几口燕窝银耳,便放下白瓷汤匙,黄妈妈立即上前接过双釉越窑青瓷碗,放置红木填漆托盘,又有瑞冬金秋端了脸盆抚子香膏替老太太净面擦手,手下既轻柔又利索。
瞅见在炕上正玩闹的陶知玉和淳哥儿,朱氏端庄肃穆的眼角柔化了几分,这府里也就二房荣氏叫她满意舒心了,果然生的哥儿也教养的这般白胖讨喜。
二房荣氏,梳杨柳髻,只斜插一簪子,簪头以观音绿翡为底,嵌朱砂红琥珀黄南阳玉叶瓣,叶心缀东珠,以不失身份,并两三只银钗固定发髻,再无它饰,碧色卷草纹裉子,下露珍珠白绸裙,葫芦色绣银丝绣履,温婉有余,却是气势不足。
陶知珑瞧着淳哥儿又是流口水,又是细声尖叫的讨人厌的模样,内心发憷,怎么也想不明白陶知玉是如何有勇气与之笑闹的,为了讨好那个老太婆宁可这般委作践自个儿,她可是陶府嫡女,又不是陶知玉那样出身卑微的庶女,断然不会同她一般。
陶知慧却是有些艳羡的瞅着知玉和淳哥儿,但一看见朱氏,又心下惶恐,只能拿身边的丫鬟白鹭出气,接茶的时候使劲儿掐了掐她的手,白鹭眼下微红,却不敢出声,退回知慧身后,早已习惯自家姑娘这般。
陶知慧心里埋怨着自己庶出的身份,又是愤愤不平,为什么同为庶女,陶知珍,陶知玉,陶知芸三人,都比自己过得如意。
原来还有二姐知善和陶知慧一般,现在连知善的婚事也有着落了,虽说是个贵妾,但好歹是宁王府的人了,说出去多威风,以后也是吃穿不愁了,可她呢,自己那个懦弱失宠的姨娘自身都难保了,哪还又法子替她谋个好婚事,依沈氏那个样子,以后她还不知嫁到哪儿去呢,想到这儿,愈发惶惶然。
而此刻,二房贵妾潘氏,着茄紫色莲瓣纹交领,乌发如云,墨绿间白勾银边蝶形步摇,坠下同色双排十六珠,清雅玲珑,别致娇俏,衬的肤若凝脂,蛾眉螓首。
一边在老太太跟前凑趣说乐子,一边又伺候荣氏用些点心茶汤,唇畔始终含笑,动作也得体,但感觉今日格外殷勤。
这潘氏原是老太太跟前伺候的二等丫鬟紫桃,机灵讨巧,又长的如花似玉,略通文墨,偶尔被派到二老爷陶守意的书房送些吃食汤水,这一来二去的嘛,自然就被陶守意瞧中了。
潘氏却是作那心有坚志,冰清玉洁,一心伺候老太太的忠义贞女的模样,还言人虽卑微却未有为人妾室之念,柔柔弱弱,悲悲戚戚,泪盈于睫,勾的陶二老爷不仅不发怒,反而愈发心痒,也愈发看重与潘氏。
好不容易亲自向朱氏求得潘氏,老太太见陶守意甚诚,又喜紫桃,便亲赐紫桃姓氏,而这潘氏不过几个月时间便跳过通房,被直接抬为贵妾,一时风光无二,却仍是谦虚待人,半点恃宠而骄,仗势欺人的把柄也无。
而二房正室荣氏,虽是五品大理正荣家嫡次女,却是个耳根子软,性子良善的,又容色平平,房中也是矜持羞涩中带着几分木讷的。
虽得些宠爱,但自然比不得潘氏姿容妍胜,清雅中带几分妩媚,欲擒故纵,牢牢把住陶守意的心不说,还嘴巴甜回来事儿,又是老太太身边出来的,生的女儿四姐知芸虽说身子弱了些,但诗书文墨极好,深得陶守意喜爱,上上下下都知道看眼色,巴结讨好潘氏和四姐儿陶知芸。
这么个玲珑剔透心的厉害角色,这几日这般用力讨好老太太荣氏,定然不是突然起意,想来也只有四姐知芸的婚事了。
也是,四姐陶知芸今年十二岁了,已经可以开始相看婚嫁对象了,可四姐又是庶支庶出,又是身子弱,可能以后只能嫁个条件相当的庶子,可依着潘氏的心气,大概还是想四姐嫁给嫡子作正房的。
陶知玉笑了笑,摇了摇头,才两岁半岁的淳哥儿也跟着摇了摇头,甚是可爱,知玉冲他嘟嘟嘴,又做了个鬼脸,淳哥儿马上咯咯直笑,知玉心都要化了,又衬朱氏不注意,捏了捏淳哥儿白白的脸庞。
潘氏自然不能容忍知芸只随意低嫁个破落庶子,每日琢磨着,荣氏虽弱,也好歹是嫡女,有些人脉,老太太认识的圈子更是不一般,若是这两位多提携介绍,她的芸儿定然能嫁的更好,明日中秋佳节,宴会上若要抓住机会多认识些高门贵妇。
她是二房的,到时候老太太和荣氏一发话,她一个贵妾想来也是能出席的,那沈氏就算在不满,想从中作梗也会竹篮打水,哼。
鹤芝堂众人各色心思,面上却是一派和谐,天伦和乐。
随着丫鬟的唱念,沈氏携丫鬟婆子们进来了,瞧着朱氏似有不渝的神态,心下也有气。
前些时日是说尽了好话,给足了朱氏脸,明儿就是中秋节了,荣氏是个懦弱草包,要她盯盯帐,打打下手还行,大事却是拿不起的,再说她也不想把大权分给荣氏,所以这陶府里上下大大小小的事她都得亲自过目打点妥当了,这两天是忙得头晕脑胀,脚不沾地。
如今百忙里还要来应付这老妖婆不说,不过是来晚了半刻,就要给她脸色瞧,同样是继室,又不是什么正经婆婆,要不是她没有儿子,又看她还握有一部分家权,老爷也算是敬重她,碍于名声孝道,才会如此忍气吞声。
等着吧,等利用完这老太婆挟制铲除了那些个狐媚子,自己也全权掌握了理家大权,再生个儿子,她的地位就稳固了,到时候再收拾她,且叫她再摆些时日婆婆的架子。
“母亲安好。”
沈氏规规矩矩的敛衽行礼,面上是一点不悦也无:“方才处理庶务,实在是分身乏术,便来迟了,还望母亲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