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一百五十章
豫章周家百年底蕴, 家族势力强悍,更掌管着豫章数十万的兵权。
让人既忌惮, 又想巴结拉拢。
老太爷去世, 周宗主必然袭封为豫章郡公,多的人想要与之交好。
一宗老祖宗仙去,后事办得尤为隆重, 四方势力纷纷来祭奠。
灵堂设在前头大院。
府邸入门,绕过影壁, 便是灵堂了。而灵堂前的院子可容纳五百人,留了一条宽敞的道路,两旁则是府中下人, 以及各个主子手底下的人。
周知县哪怕现在被落放至苍梧小县城为官, 但依旧是嫡支所出,按照牌位来说, 比旁支嫡出还要高一筹。
因此, 伏危等人所站的位置,倒不是最末。
左边中间,便是他们所站的位置。
约莫是因府中都知老太爷熬不过去了,早早就准备了素白麻衣与麻绖, 所以老太爷一过身,就是周知县带来的一行人都可以立刻换上衣裳。
这面门上的礼节, 底下的人可不敢弄出差错, 不然丢的是周家的脸面。
灵堂设三日, 来祭奠的人络绎不断, 第一日来的基本上是豫章城内的人物, 大多都是周家往来亲近或是亲信。
高喊一声, 让人知晓是何方来人, 伏危在底下默默记住这些人物。
阿滢曾言,得势者是豫章周家,那么这些人物将都有可能成为重臣。
伏危目光从祭奠的宾客移开,落在周家宗主的身上。
得势为豫章周家,那么这得高位者八成是这位周家宗主,周知县的父亲。
但凡周宗主上了高位,周知县只要不出差错,更立下汗马功劳,功成之时,不管如何都能封为一地藩王,他想要护住身边的人也不会那般困难。
但周家少宗主显然不喜周知县,得现在就盘算着该如何制衡住这周少宗主,深谋远猷为重。
时下首要的是把这些往来祭奠的人物给记住,往后总会有用处的。
祭拜第二日,来的多是豫章外地的人。
第三日,是其他郡治的人物。
忽然一声高呼“有客来,武陵郡,霍太守前来祭奠!”
伏危身旁的洛主簿面色微变,看向了身旁伏危,只见他的神色依旧淡淡的,没有半点惊讶或是伤心之色。
“伏先生,你是否早已知晓?”洛主簿压低声音询问。
伏危点了点头:“以前,霍太守就想过要与周家交好。”
如今正好给了他这个机会,但只要他在,便不会让他轻易搭上周家,与之交好。
他转头看向府门的方向,望着绕过影壁往灵堂走来的中年男子,伏危的眼神讳莫如深,只一瞬间便遮掩了下来,视线从霍善荣的身上移开,落在身后的霍敏之。
竟也把这人带来了。
约莫,霍善荣也早已知晓他也来了豫章。
祭奠过后,会有人请到其他院内休息。
大概是伏危外貌与其气质出众,哪怕在数百人之中,只要有心瞅一眼,便会发现他鹤立鸡群,尤为显眼。
霍善荣从灵堂下来,只往人群中扫了数眼,便看到了那个已然有快两年未见的养子。
养子目光坦然地与他相视,随而平静地朝他点了点头,好似无波无澜。
他这养子好似从未变过。
不,有些东西变了。
不是浮于表面的外貌,而是他这养子的气度气场。
两年的沉淀,让他更成熟更处变不惊了,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淡然从容的气质,好似任何事情都可以处变不惊的面对。
比如面对上他这个养育了他二十年的“父亲”,依旧平静从容。
霍太守的目光不禁多停留了片刻。
身后的霍敏之时刻关注着自己的父亲,以免自己出错而不自在,可从灵堂出来时,敏感的察觉到了父亲有微不可查的停顿。
见父亲似往某处望去,他不由自主的循着父亲的视线望去,待看到人群中的伏危时,瞳孔骤然一缩,面上的惊愕之色难以掩藏。
他怎会出现在这里?!
他怎敢!
因知道双腿治好后,他一怒之下重金悬赏伏危双腿,只要有人能废去伏危双腿,他便赏五百两。
这事父亲知道后,抽了他十鞭,放下狠话,只要伏危在苍梧一日,所遭受的凶险,他便会遭遇同样的对待。
这十鞭是给他一个教训。
十鞭却是发了狠,背后的鞭伤渗着血珠,他在榻上躺了整整七日才能下地。
凭什么不是亲生的,还如此袒护?对亲生的却是这般的心狠!
若非是伏危,他哪会过了二十年猪狗不如的日子!
若非是伏危,父亲哪会如此心狠待他,看他的眼神没有半点温情,只有满满的瞧不起。
若非是伏危,他哪至于处处被人拿来与他对比!
想到自己的遭遇,目光淬了毒般死死地盯着伏危。
伏危察觉到了阴冷的视线,却也只是淡漠地扫了一眼霍敏之,随后挪开了目光。
他从未亏欠此人,再见也没了流放前的那一丝丝愧疚。
不过片刻,三人间却暗藏着汹涌。
灵堂内的周
知县在霍太守祭拜出去后,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外瞧了一眼。
看到伏危面色淡然,知晓他不需任何人的关心,便也就移开了目光。
晌午,众人散去歇息半个时辰。
伏危正欲回院子,却有人把他拦下:“伏郎君且等等,我家主子想见一见伏郎君。”
身旁的洛主簿闻言,诧异了一瞬后,凑近伏危,低声道:“好似是霍太守身边的人。”
伏危在霍家生活了二十年,自然认得出这人是谁。
他与身旁的洛主簿道:“我去去就来。”
说罢,朝着那人点了头 :“带路吧。”
那人:“伏郎君且随我来。”
伏危与那人离开,洛主簿不禁拧眉。
若是没有猜错,随着霍太守来的那个年轻人,应就是与伏危错换人生二十年,更是断了伏危双腿的霍家嫡子。
这个人在玉县的时候,就喜偷鸡摸狗,作奸犯科,这样的人心思最是阴沉记仇。
年前八九月之时,有一段时间伏危归家都有伏震和另一个衙差护送,他稍作打听,便知那段时日伏危时常会遇到各种危险意外。
而那时候恰好是伏危双腿痊愈的时候,显然与这霍家认回来的公子脱不了干系。
此次碰面,恐怕会心生歹意。
想了想,洛主簿往方才二人离开的方向跟去。
起码离得近一些,有危险也能及时帮忙。
伏危随着霍善荣手下而去,入了一方小院。
院外有几人看守着,想来是霍善荣向周家借用了这院子。
从长廊走过,再过月门进了里院,便见有一个人影立在池子边上,负手而站。
伏危略一垂眸,敛去眼底下晦暗。
领着伏危过来的手下上前道了声“人来了”后,霍善荣才转过身,望向一丈之外的伏危。
伏危一身素白麻衣,身姿笔挺,在他望过来的时候,拱手一揖,生疏有礼道:“见过太守大人。”
霍善荣朝着手下一摆手,手下会意,退了下去,只留二人在此。
只余二人之际,霍善荣神色与语气皆无奈:“谨之,你我二人何至于生疏至此?”
伏危低首垂眸道:“太守大人与在下有二十载的养育之恩,但也就仅此而已。”
对面的人一叹气:“因你父亲曾是我最敬重的人,可殊不知他做出了那样的事,我一直都无法原谅,再加上敏之被抱错,过了二十年的苦日子,刚知道真相那段时日,我心里头选择特意忽略你的消息,生怕知道得越多就越舍不得你,可谁知……”
说到最后,有了满满的后悔之意,又是一声叹:“我知你对我有怨,若不是我没管好敏之,也不会让你吃了那么的多苦。”
伏危泰然道:“大人无需自责,令郎对在下有怨恨也实属正常,在下不曾怨怪任何人,但同时也希望令郎先前泄过愤,往后莫要再寻在下和在下家人的麻烦了。”
霍善荣眉眼微微一抬,随即道:“谨之你还是如以前一样没变过,依旧恩怨分明,哪怕他对你做了那般下作的事,你也能看得如此开。”
说着,朝着伏危走去,缩小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抬手放在伏危肩上轻拍了拍,观察着他的脸上细微的变化,缓声道:“你我之间到底是做了二十年的父子,这牵绊不是说能断就断得了的,你生父做错事,与你也无关,我不该迁怒到你的。”
见说到他生父,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心道这养子比以前更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了。
也不知养子对他那素未谋面的生父是什么样的感情。
“你往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或是缺什么,都可找我帮忙。”
霍善荣一派慈父面容,但在这面容之下是如何狠毒的心肠,伏危心下清明。
低头道:“多谢大人挂念,我在苍梧一切都好。”
霍善荣点了点头:“一切好就好。”
说罢,无奈道:“我就想见见你,与你说说话,现在也见了,说了话,你回去吧,至于敏之的,我会约束好他的。”
伏危一揖,随即转身离开,好似没有半分的留恋。
看着伏危离去的背影,原本慈爱的面容逐渐冷了下来。
还真的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不一会,方才领伏危来的人走了回来,低声道:“大人,敏之公子在院子外头。”
霍善荣点了头:“不用管他,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看见伏危从院中出来,霍敏之咬牙切齿地折断了一旁的树枝。
二人目光对上。
在伏危走过来时,他压低声音阴森道:“在苍梧,父亲能保你,出了这苍梧你可得小心一点,别一不小心把腿给摔断了。”
说着捏了捏手中被折断的树枝,意有所指。
伏危脚下的步子只是停顿片刻,淡淡地暼了他一眼,道:“你可知你现在像什么?”
霍敏之一愣,眼中有一瞬的疑惑。
伏危嘴角微微一勾,道:“像气急败坏的失败者。”
霍敏之戾目一瞪:“伏危,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到双腿再断一次之时,你也最好一
直都这么嘴硬。”
伏危不言,冷淡且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随之抬脚离去。
走得远了一些,洛主簿才匆匆走上前,看了眼神他身后的霍敏之,心里头一哆嗦,忙道:“霍太守家的公子的那眼神似乎想杀了你。”
伏危淡淡一哂:“他动手才是最好。”
洛主簿目露不解:“为何?”
伏危略一偏头,看向他,似笑非笑:“虽是他动手,可谁知道到底是霍家,还是周家,又谁知道是想害我,还是害大人?”
洛主簿一愣,问:“若是让人误以为是害大人会如何?”
伏危收回目光,缓步前行,不疾不徐道:“会旧事重提,数年前的事或许会被翻出来说事,虽不知大人为何会从军中护军被迁削至为下县知县,但依着周家下人的态度,再有玉县所听的传言,不难猜出大人碍着别人的路,被人诬陷了。”
洛主簿是知道一些,但仅是一些而已。
只知大人被迁削,与这周家少宗主脱不了干系,却不知是什么情况。
“那我需做些什么?”
伏危摇头:“什么都不要做,等着就好。”
“可伏先生也会置于凶险之中,这太过危险了。”
伏危无所谓道:“无碍,我尚能自保,就怕他不动手。”
所以方才他才会故意激怒霍敏之。
而且,便是霍敏之不动手,霍善荣也会从中推波助澜。
今日霍善荣能带这个儿子出来,就绝对不可能是为了给其拓宽人脉,而是因为他也在。
霍敏之最恨的便是他,绝不可能安分守己,什么都不做。
霍善荣今日寻他,就是要做给霍敏之看的。
若没有猜错,霍敏之若在豫章伤了他,周家多少会有些责任,届时霍善荣会表态,大义灭亲。
虽不会要了他的命,但绝对可以借此和周家交好。
说明白些,霍敏之就是个尚可利用的棋子。
虽是亲生儿子,可尚在身边养了二十年的都能算计,莫说这个二十年从未养过一天的儿子。
弃了又怎会心疼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