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月球之心
新的工作地点位于月球基地最深处，曾经的月球监狱，虽然极度荒凉，却有个美丽而富有诗意的名字——月球之心。
这里距地面510公里，距宗天周娴居住的267号标准化社区398公里。
高速电梯平均时速700公里，算上家门口到电梯港的步行时间，交通往返至少要花去宗天两个半小时。
在这一来一回之间，是连续十二小时的值班。干两周休息两天，没有节假日。
第一天上班，宗天起个大早，提前半小时赶到交通中心，随着长长的人流走进出发大厅，经过“安全检查”、“身份核验”、“生物学检测”三道闸口，来到“下行电梯港”，在里面转了好大一圈儿，好不容易才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它。
不锈钢电梯门又矮又窄，左右对开，上面覆盖着厚厚的一层灰尘，灰尘下依稀可见“月球之心”四个蓝色黑体字。
宗天将id插入旁边的卡槽，片刻之后门梁上绿灯闪烁，什么地方发出“哔——”的一声，编号“113”的电梯启动了。
它身上似乎藏有某种怨气，这一刻被宗天全部释放出来，不等他站稳便开始疯狂地向下坠落。
强烈的失重感不期而至，宗天双腿发软、肛门发紧，急忙后退两步，将身体紧贴在不锈钢内壁上，双手紧握木质扶手，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几分钟后当他平静下来，逐渐适应了这种极速奔向月球深处的感觉，忽然发现电梯侧壁上嵌有一片巴掌大小的玻璃。
他慢慢凑过去，看到外面灰色的岩石一闪而过，上面布满坑坑洼洼的开凿痕迹，在灯光的照耀下不停地跳动，好像大雨洒落在幽暗的湖面，炸出大小不一、星星点点的水窝与波纹……
官司方面应该问题不大，律师正在想办法和解。宗天对此很有信心，因为韩奇向他保证，说对方也不想把事情闹大——这可是末世，作为月球基地有头有脸的重要人物，那小子的爷爷必须考虑后果，家族出了这种人，出了这种事，终归是个丑闻，对吧？
不得不说韩奇在这方面很厉害，第一时间托人搞到了出事地点的监控录像，请律师呈交给法庭。
宗天对此一窍不通，问他为什么？
万一被人家抢先一步把录像毁掉，你可就啥也说不清了。
当时还有好多路人呢，他们都可以作证。
嘿嘿，相信我宗天，到时候一个都不会有，这年头谁都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再说了，就算把所有的证据都摆到桌面上，你也是主要过错方——是你先动手的，没错吧？
可他们先伤害了初九。
初九是机器人。
他们侮辱周娴。
可人家没有动手。
……
宗天无言以对。
要交赔偿金吗？
那是自然。对方虽然不缺钱，还是狮子大张口，要你赔偿5000万世界币。不过别担心，这些都可以谈，弄好了打个一折也不是不可能。
韩奇叮嘱宗天，法院暂定三个月后开庭，这段时间他必须遵纪守法，老老实实做好这份保安工作，千万别再闹出什么乱子……
三个月？一场打架斗殴而已，为什么要等这么久？
韩奇笑眯眯地看着宗天，神态好像一位慈祥的老师，耐心地解释道，因为要等那几个小子康复呀！这是医生目前的判断——搞不好还要延期呢，万一你把人家打出内伤呢？你呀，从现在开始，最好每天按时祈祷，祈祷他们到时候都能活蹦乱跳出现在法庭上。
过了几天，宗天和周娴专门请韩奇来家里吃晚饭，藉此表达感谢之情。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份工作，可又有什么办法？根据《刑法》修正案第1873条，保释期间嫌疑人必须保有一份固定工作，否则必须禁闭于街道办的悔过室，每日不得少于十七小时。两下一比较，还是当保安划算，既能挣钱，还不用关禁闭。
宗天给韩奇满满斟上一杯白酒，诚心诚意地说道，谢谢你韩奇。那天兄弟确实鲁莽了，出手没轻没重，一顿拳脚过后竟给你带来这么多的麻烦，实在是不好意思……
韩奇摆摆手，这你就见外了，宗天，都是自己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感谢二字往后不准再提！
周娴蹙眉道，我想让初九每天陪宗天去上班。不为别的，主要是怕他寂寞——那月球之心是整个基地最深、最荒凉的地方，十几公里范围内除了月岩，就只有他一个人，外加那只曼图，想想就挺无聊，绝对特别熬人，是吧？韩大哥？
不等韩奇答话，她已转向初九，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初九？
是啊，关于队长的新工作，我也觉得自己能帮上忙……因为类似于保安这种业务，其实机器人反而比人类更加胜任。为什么呢？因为我们从不困倦，从不走神……
初九摇头晃脑、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借大修之机，南星索性给他来了个大升级，不但换装了全新的外壳、视觉系统、高分辨显示屏、感应式独轮，连操作系统也刷新到最新版本……作为这场不幸事件的最终受益者，初九因祸得福，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从硬件到软件焕然一新。
……谢谢你，初九。你很勇敢，真的。不过我的工作暂时不需要你参与，听我说——宗天举手打断他，恰恰相反，我要求你留在家里，替我照顾好周娴。
宗天解下腰间那把等离子体手杖，递给妻子。
那是他的心爱之物，伴随他闯荡太阳系多年，须臾不曾离身。它制作精良，红色的喷口配上深蓝色手柄，通体散发出淡淡的包浆油光；它只有一拃来长，玲珑的外表下隐藏着惊人的威力，最适合近身格斗。
出门时带上，该用就用，千万不要犹豫。
周娴双手接过手杖，起身离座，先用力挥舞两下，随即摆个金鸡独立的造型，左脚支于地，右腿慢慢抬高，两腿张开直到180度，脚尖指天，双手合十夹住手杖，面不改色，气不深喘。
放心，当学生的时候我专门练过自由搏击，还参加过学院的剑道比赛，荣获优胜奖。
记住，面对坏人和敌人，该出手时就出手，千万不要犹豫，也不可心慈手软，不然最后吃亏的就是自己……
宗天换上灰色保安制服，拉开厚重的木门，走进漆黑的监室。
刺骨的冷风扑面而来，无数羊毛细针扎在脸上，带来一阵冰凉的刺痛。
他激灵灵打个寒颤，脖子缩进厚厚的毛领子里，快步走到墙边，打开照明。
曼图一动不动地趴在笼子里，姿势与昨天一模一样。
从被关进这里的那一刻起，它始终保持这样一个姿势，未曾移动一分一毫。
这东西是不是已经死了？宗天心里不止一次犯嘀咕。
没有。它只是被冻住了。周娴找出家里那本《曼图战争史》，翻到其中一页，举到宗天面前，千万不要被它的外表迷惑，曼图是一种特别危险的碳基生命，性情凶残而又奸诈，环境适应力极强，除了低温什么都不怕．．．．．．你给我记着，任何时候都不要碰它，离得越远越好。
她说话的态度特别认真，生怕宗天不当回事。
宗天重重地点头，向妻子保证说，自己只是个小保安，每天唯一的任务就是看大门。至于那只曼图究竟是死是活，自有研究小组那帮科学家操心。
说到研究小组，他们已经快一周没露面了。
此前他们几乎天天来，有时候还要加班，太晚了就在保安室旁边的会客间里凑合一宿。
他们观察和研究那只曼图，不放过任何细节，还往笼子里投放高纯硅，希望它醒过来进食，然后复制．．．．．．
结果令人失望。无论他们怎么努力，曼图就是毫无反应。死气沉沉地趴在那里，黑色的外壳闪闪发亮，好像一只冻僵的巨型甲虫。
领头的科学家来找宗天，据我们分析，这只曼图迟迟不能醒来，或许是因为冻得时间太长．．．．．．要不这样，你把监室温度升高一些。
他将温度从零下220度一路升高到现在的零下40度。
在他这双与众不同的“夜眼”里，监室厚重的冰墙看上去颇有些温暖，灯光直射的地方开始泛起一层薄薄的水汽。
曼图还是一动不动。
领头的科学家叫邱保罗。离开前他对宗天道，麻烦你继续守卫好这里。我们暂时回去，等想到办法再下来。上面下了死命令——除非它复制出第二只，否则绝对不准解剖。
宗天在笼子外又站了一会儿，渐渐觉得有些无聊，便要转身离去。
就在此时，他发觉那曼图好像动弹了一下。
他立刻瞪起双眼紧紧盯住它。
果然，几秒钟后那曼图又动一下，接着便直立起来，两条粗大的后足支撑住整个身体，几乎与宗天一样高。
它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宗天的存在。旁若无人地举起另外四条腿，开始向上跳跃。
一下、两下、三下．．．．．．它机械地跳着，不断重复同一个动作，精确得好像一架机器，看上去又可笑、又可怖。
它每次起跳都竭尽全力，将天花板上坚硬的冰层撞得砰砰直响，笼子里很快堆积起高高的一滩碎冰。
宗天哑然失笑，顶上的冰层足有十几米厚，你这个蠢货。
两小时后曼图忽然停止跳动，重新趴在地板上，恢复到他刚进来时样子。
晚上回到家里，周娴说的第一句话是：曼图今天发动了一场大规模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