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直到妈妈下葬那天, 孟婵都不相信妈妈真的离开了她。
她已经好几天没有怎么吃东西,没有和任何人说话。连梁颖和她说话,她都听不见,跪在灵堂的时候, 她整个人也像被人抽掉了魂魄。
梁颖抱着她哭, 她也没有反应,只是怔怔地盯着一处方向发呆。
这样过了七天, 一直到母亲下葬那天, 孟婵一身黑衣跪在妈妈的墓前, 看着墓碑上妈妈的照片时,她终于扑到妈妈墓前, 嚎啕大哭起来。
她哭了好久好久, 谁也没有去阻止她。谁都能理解她心里的痛, 直到天空突然下起瓢泼大雨,傅南璟心疼, 俯身去拉她,“小婵,回去吧, 雨下大了。”
孟婵却不肯走, 她仍然伏在妈妈的墓碑前, 哭得肝肠寸断。
傅南璟看着孟婵这样, 同样心痛得无以复加。
眼看着雨越下越大,傅南璟让朋友们先回去,他留下来陪小婵。
朋友们陆陆续续离开后,傅南璟没有再劝孟婵离开。他一直站在墓碑前替孟婵撑着伞,没有再说话,没有再劝她, 由着她哭。他想,也许等她哭过这一场就会好起来。
这天晚上,傅南璟和孟婵在墓地待到很晚,回到家里,孟婵就发高烧晕了过去。
幸好家里有医生在,打完吊瓶后,到后半夜才终于退烧。傅南璟一整夜没睡,一直守在孟婵身边。
孟婵在睡梦中一直做噩梦,她一会儿哭,一会儿又喊疼,一会儿喊爸爸,一会儿喊妈妈。
傅南璟心疼得险些掉眼泪,他拉住孟婵的手,一直在她耳边轻声说:“我在这儿呢小婵,别怕,我在这儿。”
孟婵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那个梦。梦中她看到爸爸在追捕毒贩的过程中,身中了好多枪,那些毒贩把爸爸当人肉靶子,子弹不停地穿过爸爸的身体,爸爸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血泊中。
她其实一直很努力地忘记这些伤痛,她也一直以为自己忘记了。可是在今天晚上又全都想起来。她想起来爸爸过世的时候,她还在学校,赶回去连爸爸最后一面也没有看到。
她还记得和妈妈跪在灵堂抱头痛哭,也记得偷听到别人说,爸爸身上有十几颗子弹窟窿。
她不知道爸爸走得有多痛,她拒绝去想,她把自己关闭起来,很努力地想忘记,想带着妈妈好好活下去。
安葬了爸爸以后,她就带妈妈去了她读书的城市。
四年的时间,已经足够令她们忘记痛苦。
她也一直以为自己忘记了,可直到今天妈妈也离开了,那些埋在心底的伤痛忽然成倍地翻涌上来。
她的心痛到快不能呼吸,她蜷缩起身体,紧紧地揪住心口,无声地呜咽。
傅南璟从外面给孟婵端水进来,就看到孟婵蜷缩着身体,紧紧揪着心口痛哭。
他心痛到极点,急忙走过去放下杯子,紧紧抓住孟婵的手,“小婵,怎么了?是不是心痛?我让医生上来给你看看好吗?”
孟婵只是摇头,她紧闭着眼睛,任由眼泪从眼睛里涌出来。
傅南璟心痛到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静静陪着她。
徐美珍下葬后的一个星期,有一天早晨,傅南璟从身后搂着孟婵,轻声和她说:“小婵,我们今天一起去接宝宝好吗?他已经可以出院了,我昨天刚去看过,他长得很像你,很漂亮。
孟婵听见宝宝两个字就皱眉,她摇头,拉开傅南璟搂在她腰间的手,起身去浴室,“我不去。”
傅南璟觉得很心痛,他坐起来,过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起身走去浴室,在门口说:“小婵,你一定要把妈妈的过世怪在孩子身上吗?那是你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
孟婵没有打开门,她坐在里面无声地掉眼泪。
傅南璟在外面红了双眼。两人隔着一扇门,谁也没有再说话。
过很久,傅南璟说:“小婵,我去接孩子。你好好在家,知道吗?”
孟婵没有应。
傅南璟在门外站了会儿,然后才离开。
下楼时和管家交代,“你们上楼去看着太太,有什么不对劲立刻给我打电话。”
“是是。”管家连忙应下,立刻叫两个佣人上楼去看着太太。
傅南璟坐车出门,去医院的路上,他看着车窗外的绵绵细雨,不知这阴沉沉的天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到了医院,傅南璟亲手从保温箱抱出了他和小婵的孩子。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抱小婴儿,才知道原来小婴儿是这样脆弱,脆弱得令他手足无措。
陆祁和梁颖陪他过来,梁颖看到孩子就哭了,忍不住说:“小婵怎么那么狠心,她自己的孩子,她怎么也不来看一眼。”
傅南璟却是摇头,他太心疼,说:“孩子是小婵辛辛苦苦怀孕生下来的,她怎么会不心疼。”
她只是太痛苦,痛苦到找不到出路。
傅南璟把孩子接回家,没有立刻抱去给小婵看。他想,他要给她时间,让她慢慢走出来。
他抱了孩子一会儿,然后才把孩子交给月嫂抱回房间休息。
他上楼去看小婵,见她站在阳台上,望着外面,他心一紧,立刻走过去,一把将孟婵拉回来,他紧张到脸色发白,“小婵,你做什么?”
孟婵抬头看他,她有些茫然,“我能做什么?你以为我想跳下去吗?”
傅南璟紧紧盯着孟婵,他声音都在发抖,“小婵,你别吓我。”
孟婵摇摇头,她有些疲惫,说:“我只是想吹吹风。”
她走进卧室,坐到床上去。
傅南璟跟进去,看孟婵抱着双膝坐在床头,只觉得心都疼碎了。他走过去,握住孟婵的抱着双膝的手,看着她,“小婵,我们去旅游好吗?我们去芬兰看极光,或者,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带你去。”
孟婵摇摇头,“我哪里也不想去。”
傅南璟又道:“或者你想吃什么,我让厨房给你做。他们说你最近吃好少,是不是营养餐不好吃?你想吃什么跟他们说就是,不吃营养餐也没关系。”
孟婵仍是摇头,她偏头把脸枕在膝盖上,怔怔地望着窗外,过很久,她轻声问:“傅南璟,今年会下雪吗?”
傅南璟问:“你想看雪吗?我们可以去东北,东北下雪早,我们这个月底就可以出发。”
孟婵不说话了,她觉得这个冬天一定会非常寂寞。因为再也没有妈妈了。
徐美珍过世后的一个月,孟婵的情绪慢慢地稳定下来。傅南璟怕孟婵在家里无聊,给她买了钢琴。他记得她从前是会弹钢琴的,她曾经在高中的文艺汇演弹过。
可钢琴买回来,孟婵也没有怎么碰。
傅南璟不逼她,又给她买了画板和颜料,买了拼图,买了乐高,一切能让她打发时间的东西,他都买了很多回来。
孟婵唯独对乐高感兴趣一点,这天晚上,傅南璟外出应酬还没有回来。她在客厅拼乐高,她看起来很平静,可是没有人知道,她只是不想让人担心,一直在压抑自己。
于是这天晚上终于爆发,大概是十点多的时候,她抬头看闹钟,不知道傅南璟今天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就在这个时候,保姆突然抱着孩子急匆匆地下楼来,声音都带着哭腔,“太太太太!小少爷发高烧,突然抽搐起来了。”
孟婵脸色煞白,那一瞬间,她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力量,几乎是立刻冲了过去,把孩子抱过来,“江舟呢?江医生呢!”
保姆急道:“江医生今天下午请假了,说是要明天才过来。”
孟婵抱着孩子就往外冲,她大哭着喊,“王叔!王叔!开车,快开车!”
管家王叔急急忙忙跑去车库把车开出来,孟婵一路紧紧抱住孩子,哭着喊,“去医院,快点,快点。”
到了医院,孟婵是一路哭着冲去急诊,她不停地喊,“救命!医生救救我的孩子!”
有医生看见她怀里抱着的孩子一直在抽搐,连忙把孩子接过去送进急诊。
在等待孩子被救过来的短短二十分钟里,孟婵觉得仿佛经历了几个世纪那样长,她不知给傅南璟打了多少通电话,可电话始终不被接听。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一直深陷在母亲去世的痛苦中这段时间里,公司也出了很多问题。
这天晚上的傅南璟为了公司的业务,亲自给曾经的死对头敬酒。
除了刚创业那会儿,傅南璟这些年什么时候还那样低三下四跟人敬过酒。
李助理在旁边看着都觉得很心酸,他从来没看傅总像最近这么疲惫过。
傅南璟走出会所才看到孟婵给他打了很多个电话,他心头一紧,连忙给孟婵回拨过去。
然而电话已经无人接听。
孟婵从来没有这样急地给他打过电话,傅南璟立刻打到家里,是佣人接的电话,听见是傅南璟,连忙说:“先生,小少爷晚上发烧,抽搐起来,太太急得送去医院了。”
李助理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天。
他跟着傅总赶到医院的时候,在急诊室门口看到了担惊受怕的孟婵。
他当时原本想跟着傅总过去,却在看到孟小姐扇了傅总一耳光的时候,吓得止住了脚步。
傅南璟没有想到孟婵会扇他一巴掌,他愣了有好几秒,抬起头来,看向她时,忽然没有来由地心痛。
他想从孟婵的眼里看出哪怕一点点对他的喜欢,可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失去了感受别人情绪的能力。他忽然连问孟婵究竟有没有爱过他,都问不出口。
他沉默一会儿,只讲了一句,“对不起,我来晚了。我进去看孩子。”
他说完就转身走进急诊室,孟婵愣在那里,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克制不住地在发抖。
李助理实在看不下去,他忍不住走过去,对孟婵说:“夫人,您误会傅总。公司最近出了很多事,傅总今晚为了公司的项目去求以前的死对头。”
李助理越说越心酸,“夫人,您怎么就不心疼一下傅总呢?他也不知道今晚会出事啊,他有什么错呢?”
孟婵在那一瞬间终于哭了出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悲伤和痛苦,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到后半夜的时候,孟婵和傅南璟终于回家。
孩子因为送到医院及时,并没有什么大问题,退烧之后就可以回家了。
傅南璟一路抱着孩子,孟婵坐在旁边,望着窗外。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到家以后,傅南璟才开了口,和孟婵说:“我抱孩子回房间休息,你今晚也累了,早点休息。”
他说完先抱孩子上了楼。
孟婵回到房间,毫无困意。
她抱着双膝坐在床头,不知等了多久,久到她以为傅南璟今晚不会回房的时候,终于等到傅南璟回来。
她抬头看向傅南璟,傅南璟看到孟婵靠坐在床头还没有睡,倒也不意外。
他走过去,坐到床边,伸手摸摸孟婵的脸颊,心疼道:“今晚吓到你了对吗?对不起小婵,是我没有照顾你们。”
孟婵一瞬间哭了,她摇摇头,“没有。是我的错,是我脾气不好。”
她伸手摸傅南璟的脸,“疼不疼?我不是故意的傅南璟。”
傅南璟摇头,他握住孟婵的手,低头看到无名指上的戒指没了。
他一瞬间觉得心里空了一片,他摸摸那没有了戒指的手指,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小婵,戒指呢?”
孟婵一愣,她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手指上的戒指没了。
她抬起头看向傅南璟,“我不知道,可能是掉在什么地方了,我去找。”
她说着就要下床去找,傅南璟把她搂回来,搂住她躺下。他从身后抱住她,轻声道:“没事,别找了,不重要。”
孟婵莫名觉得很难过,说:“傅南璟,我明天就去找,肯定在家里的。”
傅南璟没有再应。他闭上眼睛,忽然觉得很累很累。
这两年,他好像把一生的精力都耗费光了。
有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他很想问一句,小婵,你爱过我吗?
可他现在连问出口的勇气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