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巡查路上
振国得到师长的命令不敢怠慢,连自己刚刚支好的帐篷都没敢回去就带上司机,开着师部那辆被子弹打得遍体鳞伤的吉普就上了巡查的路。
要是在祖国,巡查一个师的驻地顶多也是一两天时间,所以,振国想大概两天左右就能回到舅舅的身边,一则可以帮舅舅多处理一些军中事物,二则可以多一点照顾已近半百的舅舅。可是,当他坐上颠簸在泥泞而崎岖的山路上的车后,再看全师的布防图时,他不禁吸了一口凉气,仅仅一个师 的兵力被分布在整个腊戌山区的若干个据点,他还有些搞不懂上级为什么会如此布防,但是,他现在的任务不是要搞懂为什么,而是去了解怎么办。
一路上车子像个摇篮在森林的夹缝里摇摆着。
时不时,有担架抬着从战场上下来的伤员傍着车子经过,在这异国他乡的荒郊野岭看到自己的同胞被这样缺胳膊少腿的抬往战地医院,振国的心像铅一样的沉。
他在司机的肩上拍了拍,问道:“这里到最近的战地医院多远?”
“大概五公里吧。”
“停车!”振国打算用车将经过身边的一个奄奄一息的伤员送往医院。
“不行啊,长官。”
“为什么?难道看着他死去吗?”
“不是。”
“不是为什么不能上车?”
“这样你只能让他死得更快!”
“嗯?”振国有些不懂,这也难怪,自己在洞庭湖时没看见过车,到常德时,看见了车没有上去过,他没有这个资格,也没有这个机会。最亲近车的一次还是因为汽车抛锚了,他们一班人在车屁股上推着它走的。
“战场上受重伤的人需要平稳的抬着走才行,如果放到我们的车板上摇几下,估计刚说更加流血也可以把有机会活命的人整死,加上我们根本不和他们顺路,就更不能停留了,这边的局势眨一下眼就变了,说不定我们回去时这里就是日本人控制了。”
“哦。”振国麻木地看着躺在担架上的战友,心里像刀绞一般的痛。
前面的路越来越难走,山上的荆棘从两边向路中间挤来,几乎把本来就窄的公路密封了,司机苦笑着对振国摇了摇头说:“长官,最后这段路看来我们只能走过去了。”
“好,不远了嘛。”振国对着手上的地图用手指弹了一下说。
“可是,很难走的。”
“怕什么?还怕走路吗?”
“不单纯是走,还要防止蜂蜇蛇咬,野兽偷袭。”
“好,我们小心点就是了,是吧?”
“我走前面,长官跟着我走就好。”说着,他挂挡停车,提起身边的冲锋枪就跳下车去,弯腰钻进了荆棘丛中。
道路时宽时窄,窄的地方左是悬崖右是峭壁。宽的地方不是荆棘就是巴茅杂草。振国对于这种路倒是十分了解,他一边走着,一边观察着这一路的地形,他习惯了在如何环境下注意为自己多找条退路。
司机是入缅几年的老兵了,不但在山路上能够健步如兔,而且还对这一代的地形非常了解,他见振国没有在自己面前摆什么官架子,便不时将他熟悉的情况介绍给振国。
“我们现在是在腊戌,如果我们回家的话,要不就是往北,要不就是往东。”
“嗯,看来你对这里还蛮熟悉了哦。”
“那是。我是第一批远征军战士,也是奇迹般还活着的战士之一。”
“前两年有次战斗,我差点和战士们一起挂了的,幸亏我们连长快一点点把部队分成好多个小队,在这大森林里玩八仙过海,才有几波人从鬼子的包围圈里突围了出来,很多人连尸骨都无法找到,只有一个名字在我们的心里了。”
“那是怎么搞的?我们的军队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不会那么窝囊啊?”
“狗日的英国老,和日本人一样可恶!那次失败的主要原因,就是英军不能打不说, 你还要负责救他,他不仅靠不住,还是个累赘,英军七八千人在仁安羌被围一天就在无线电里喊了:“快来救我,不来救我就完了。”中国军队因此分散很多兵力。最后失败了,不是中国军队不行,是英军造成的。”
“打仗还要亲兄弟,我们只能自己靠自己才行。”振国非常愤懑。
“更可气的是英国人一碰到敌人就跑,不能打仗,就这么一个下三滥的部队, 臭架子却非常厉害,后来连史迪威的美国兵见到我们,是大拇哥伸出来:china,顶好!可是,他妈的英国佬看到我们都是翘开小拇指朝下,怪里怪气的嘲笑我们,说顶好顶好。要是抗战胜利后我回家了,再看见那些贪生怕死的英国佬,我一定要揍得他下一辈子都记住中国爷爷的厉害。”
“嗯?看来你还真的像个在这里住了一辈子的华侨嘛,哈哈。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名字呢。能够告诉我吗?”
“报告长官,其他长官都叫我小李,安徽人。”
“小心!”振国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山路上方的茅蓬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好像有人急急忙忙的从山上下来,振国不由得拉开了架势,拖枪、上膛,可是,他不敢在没有看清楚情况时随意开枪,这一带是中国军人的领地,他怕万一伤害到战友那将终身无法原谅自己。然而,眨眼之间,一个毛茸茸的黑影猛然从上方朝他迎面扑来,这时他已经不能开枪,因为那毛茸茸的黑影是贴着小李的头顶飞下来的,一旦开枪小李和黑影有可能同时毙命。
说时迟那时快,振国一蹬马步,左手一抬,将黑影生生夹在自己的腋下,左手使劲往下一摁,将黑影挺在大腿上,这才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头百十来斤的野猪,两颗弯弯向上的獠牙使它的形象变得十分狰狞,那野猪或许怎么也没想到,被人夹住脖子的味道原来是怎么难受,尽管野猪暂时被振国镇住,可是,终究那家伙的野性太狠,振国无法与他相持太久。
小李见振国把一头这么大的野猪给夹住了,一时间惊得不知如何才能帮得到振国。
“扎眼睛,扎眼睛,快扎眼睛!”振国的脸憋得通红,使劲控制着乱蹬乱蹦的野猪,大声叫小李扎眼睛。
小李一听,急忙使劲的将自己的眼睛眨个不停。
振国见状,既好气又好笑,“快,用枪托扎野猪的眼睛!”
“啊?好!”小李这才撂起枪托,朝野猪的眼睛上一顿猛扎。
等到野猪不再挣扎,振国也是上气不接下气了,他一屁股坐到地方算是一种休息,稍刻,他隐隐感到有些不妙,山里的野猪,本是一个对环境十分敏感的家伙,它们选择的窝点,应该是在非常便于观察四周,而又非常隐秘的地方,一般情况下,白天,它是不会慌慌张张出来闹事的,除非是受到了非常严重的惊吓,而在这种莽莽森林能够惊吓到野猪的,除了老虎,就是自己的战友以及自己的敌人。想到这里,振国再也不敢坐下去了,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地上的野猪,急匆匆的跟小李说了句:“快,扛上它跟上我。”
说完,他一个人顺着山路飞快的朝军营方向赶去!
走进军营,映入振国眼中的景象十分特别,让振国不知道怎么说才是,按军纪,这些战士们都严重违反了军容风纪,他们一个个衣不遮体,邋里邋遢,好像几辈子没有洗过澡的流浪汉。可是一见到长官,大家却呼的一下马上就站成了一到威风的队伍,尽管衣冠不整!
振国有些激动,这是他第一次受到如此尊敬的接待,那些怨恨大家衣冠不整的不快,顿时跑得无影无踪。
他扯了扯被野猪弄得皱巴巴的军服,正了正帽子,才从大家面前有些得意忘形的走过去,可是,当他每经过一个战友的身边,那种得意就被磨灭一分,战友们的身上除了那股浓浓的硝烟味,剩下的就是皮肤上一块一块的疮疤,有的红肿,有的化脓,有的连站都没办法站直,脚跟并拢,可是膝盖却因为身体只能微蹬着而向外分开,明显,男人最要紧的地方已经是烂的一塌糊涂了,这时他才理解舅舅为什么要大家睡帐篷,为什么要像交代小孩子一样交代大家注意蚊虫毒物。他缓缓的走过队伍,心情无比沉重。
突然,他回过身来,快步走到队伍的前面,恭恭敬敬地在战友面前站好,昂起头,重重的吸了一口气,霸蛮把眼框里的泪水摁下肚子,才慎重其事的向大家行了一个规规矩矩标准的军礼。
小李扛这野猪走到军营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了,他爬山是好手,打仗是好手,可是,要肩膀扛这么重走上这么远就有些感到力不从心,他不可能在长官面前说自己不行,就是打肿脸充胖子他也要自己一个人扛着走过来。野猪他在这个山里见多了,但作为军人,大家是不能随便去打野猪的,他们的精力和子弹必须用来招呼日本人鬼子,所以,想吃顿野猪肉就只能在看见野猪的时候望梅止渴了,今天,朱参谋徒手抓住野猪,他认为自己和战友们除了是有口福之外,更让他佩服的是朱参谋身手的矫捷。
这个军营,小李非常熟悉,他来过许多次,尽管军营里的人牺牲一茬又被补充一茬,可是他们都是铮铮铁骨的中国人,他一次一次的随着战友们的离去在这里哭啼,又一次一次的随着战友们从战场上凯旋而在这里欢笑,就是没有机会给战友们带些什么东西来表达,除了那颗亲密战友的心!
他肩上扛着野猪就是给战友们像扛的是一个莫大的慰问品,他给振国指好去军营指挥所的路以后就径直将野猪送往了厨房。
“老王,看我给你们送什么东西来了,哈哈。”小李一丢下肩上的野猪就乐哈哈的对着厨房里叫了起来。
“你能有什么好东西?今天又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老王没有出来,不过对小李的那份热情却早已随着声音飘了出来。
“野猪,一头野猪,哈哈,没吃过吧?”
“野猪?你小李会给我们送野猪?我看是野鸡还有可能。”老王一边说着,一边撂着围裙擦着双手走了出来,当他看清楚地上真的有一头野猪时,简直有些不相信这是真野猪:“怎么来的,这猪。”
“哦哟,你还骂我是猪?哈哈,我看你王老头是想回去带孙子了,是不?”
“不是不是,我是说这野猪你说怎么搞来的。”
“哈哈,今天我是开眼界了。”
“怎么回事?”
“你见过活捉野猪吗?”
“就你?算了吧你。”
“当然不是我,是我们师部新来的少校朱参谋!”
“吹吧你,你亲眼看见的?”
“哪里只是亲眼看到,我还亲自在他的怀里把野猪扎死呢。”
“他人呢?”老王抓起猪耳朵看了看,真的像是被枪托扎死的,猪身上没有弹孔。
“指挥所啊。”
“那一定是个五大三粗的练家子吧?”
“是不是练家子我还真不知道,不过,他人并不五大三粗,而且是一副标准的书生模样。”
“童颜鹤发的老头?”
“什么老头,什么童颜鹤发?看样子比我还小。”
“瞎说,年纪轻轻还能活捉野猪?你不会说他是武松投胎吧?”
“信不信由你,也不想想,人家年纪轻轻没有几下子能当少校,嘁!反正我把他带来了,等一下让你研究个够。”说完,他踢了一脚折磨得他半死的死野猪,就打算去找朱参谋。
“唉唉,你别走啊,你把这东西丢这里怎么办?这么大个家伙,我一个人怎么能够搞得起啊?”
“哈哈,我马上给你去叫几个帮手来。”说着,小李一个弹弓,转身就朝宿舍那边跑去。
小李刚刚跑到门口,撩起帐篷的帘子就打算往里冲去,可是,正在这时,那小小的操场上却响起紧凑的口哨声,小李知道,这哨声就是战斗的命令,看来今天这顿野猪肉自己是没有办法享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