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墨家往事
屋内，除了床，便是桌案，上面摆着一座宫殿模型，应当是方才做好的。
此外，便是各式各样、各种大小的木头和琳琅满目的工具。
林娇上辈子从小生活在农村，村里人家里也都备着工具，但眼前的数量和类型，属实太多了，包括锯子、锉子、削子、凿子、推刨、墨斗等等，应有尽有。
墨琮给林娇搬了凳子，示意她坐下，随后给她倒了杯水。
老者颓然地坐在床上，掀起眼皮看了林娇一眼，很快收回视线。
林娇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随后看向老者，“墨老，我听墨大哥说你想问我关于护国寺的事？我虽然去过几次，却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得上忙。”
林娇话落，墨老倏地抬头，死死地盯着她，混沌的双眼渐渐清明，神情激动，“你，你真去过护国寺？”
林娇如实地点点头，“去过。”
墨老猛地起身，拿起一旁的模型，坐到林娇身侧，“你仔细看看，有没有觉得眼熟？”
林娇仔细端详了片刻，出声道，“这是，护国寺的模型？”
“真的像护国寺吗？”墨老神色激动。
林娇点头，“方才站在屋外我便觉得有些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原来是护国寺。不过，墨老，您做这么多模型，为什么？”
“你没有骗我，护国寺真是这样？”墨老眸底深处明显不相信。
“墨老，我没必要骗您。”
林娇缓缓说道，“没被流放之前，祖父曾是永安侯，姑母是当朝太后，护国寺我去过很多次。”
“真的一模一样？”
“大差不差吧，主殿和您这个相差无几。”林娇回道。
墨老点点头，早已泪流满面，但混沌已久的眸底，渐渐明亮起来。
“原来是一样的……”墨老垂着脑袋，喃喃自语。
林娇没有开口，静默地看着，等他自己消化情绪。
过了好久，墨老心情渐渐平复，抬眼看向墨琮，“琮儿，你说的对，我对不起你，更对起你母亲，岷儿，还有玉儿。这些年，我软弱无能，不敢死也没脸活，更怕到地下遇见他们，便只能浑浑噩噩的苟活着，一直用往事麻痹自己。”
“如今，是时候去地下向他们赎罪了。”
“琮儿，这些年，辛苦你了。”墨老看向墨琮，缓缓开口，“还有，对不起。”
墨琮点点头，眼眶猩红，拼命忍着泪水。
墨老转头看向林娇，“小丫头，谢谢你的消息，如今死也瞑目了。”
林娇一脸懵圈，怎么听着像是在交代遗言啊？
而且，墨琮也不阻止，像是默认了一般。
墨老说完，缓缓起身，愣愣地拿起桌上的模型，一步一步朝屋外走去。
“墨大哥！”林娇有些着急。
“阿娇妹子，让父亲去吧。”泪水顷刻决堤，死死咬着唇瓣。
林娇倏地起身，朝屋外跑去，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怎么可以视而不见。
“墨老，不打算说说您的故事吗？”
林娇叫住他，声音清亮道，“虽然我不知道您身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您就这么死了，根本不是赎罪，是懦弱，是自私，死后也见不到您想念之人！”
墨老顿住脚步，缓缓转身，死死地盯着林娇。
林娇语气软了几分，“墨老，您可以说说护国寺的事吗？”
墨老不答反问，声线颤抖，“我真的懦弱，自私吗？死后真的见不到琮儿母亲，岷儿，玉儿他们吗？”
林娇飞快地点头，“是。”
“那我该怎么做？”愣愣地问道，像是个迷路的孩子。
“墨老，你应该好好的活着，心里时时惦念着他们。人死如灯灭，人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最后的念想也会灰飞烟灭，随风消散。”林娇立即说道。
墨琮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父亲，我想母亲，岷儿和玉儿都希望您好好活着，身上不背负包袱，轻松自在地活着。”
“这么些年过去了，我一直知道您活得不容易，所以我从不向您讨要任何东西，努力让自己懂事，让自己长大，想着能帮您分担一些。”
“可是父亲，小时候我也期待您能像别的父亲那样，把我驮在肩头；长大了，我也常常想着，我们一起做木工，一起研制新玩意儿，一起进山打猎，一起下河捞鱼……”
墨琮嘴角带着笑意，仿佛不是憧憬，而是回忆曾经。
曾经他们没有互相责难，没有歇斯底里，而是互相陪伴，相互鼓励。
“墨老，墨大哥那些期望，您一件没做过吧？”林娇在墨老眼底看到了歉疚，她想了想，连忙开口，“您连活着的人都欠着呢，更应该好好活着。”
“墨大哥这么些年，为了照顾您，不娶妻不生子，您若是走了，偌大的世间便只剩他一人了，您想想，到时候他得多孤单呀。”林娇方才听李大壮提过墨琮的事，没想到关键时刻，还能说上两句。
墨老机械地看向墨琮，眼眶渐渐湿润，一直以为他是怨恨他的，没想到他……
“父亲！求您！”墨琮噗通跪下。
墨老愣神瞬间，林娇趁机将他扶进屋内。
墨老看了看墨琮，又看看了林娇，缓缓诉说当年之事。
林娇认真地听着。
原来，墨老的师傅是有名的匠师，负责过好些宫殿的建设。二十五年前，文德帝下旨建造护国寺，他师傅是总设计师。
那一年，墨老二十五岁，意气风发，精力充沛，也是他师傅第一次让他独立负责督查榫卯，他十分激动，恨不得一天到晚都泡在现场。
可是后来，还是出意外了，建到一半的宫殿轰然倒塌。
他师傅揽下了全部责任，被问斩，他则被流放。
“这么些年，我不敢打听京城的任何消息，一直浑浑噩噩地活着。方才若不是琮儿与我大吵了一架，也不会想着请你过来，询问你关于护国寺的消息。”墨老诉说完往事，心里的石头像是落地了一般。
“是榫卯出了问题吗？”林娇不解，工地有成千万人，一定是他的过错吗？
“师兄说是榫卯的问题，而我恰恰负责督查榫卯，是我害了师傅……”
“师兄？那他人呢？”林娇问。
墨老摇摇头，“后来的事，我也不知道。我一直被关在天牢，没多久师傅被斩立决，我也被流放了，他应当也被处决了，他是师傅的直接助手。”
林娇点点头，宽慰道，“当初他们愿意护着您，应当不是您的过错，况且如今的护国寺固若金汤，香火鼎盛，还是按着当初的模型搭建的。”
随后，三人又聊了会儿，林娇瞧着两人的关系似乎亲近不少，墨老神色也好了不少，暂时应当不会再有过激的举动。
林娇想着家里还有事情，便起身告辞。
该做的，该说的，都已经做了，已经说了，若是再有什么，她也无能为力。
“阿娇妹子，今日的事，谢谢你！”墨琮起身，真诚地道谢。
今日他父亲又完成了一座模型，极其高兴，但手里闲下来了，他很快又陷入痛苦，做起过激的举动。
其实，这么些年，一直是他捆绑着父亲，如若不然，他父亲可能早就如愿的离开了。
两人便因此争执了起来。
他想到林娇是从京城来的，便对他父亲说：只要护国寺与你做的模型一致，我便放您走！
他其实也是想让他父亲解开心结，哪怕最终还是选择离开。
毕竟这心结困了他父亲大半辈子。
林娇笑了笑，“墨大哥不用客气，日后有需要，只管来找我”
林娇面色一凛，墨老这么些年一直忙着做模型，突然闲下来肯定会不习惯，甚至引发其它病症，还是得给他找点事情做。
“墨大哥，我们回去一趟。”
两人来到门口，林娇突然停下脚步。